事態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顧慎爲兩邊下注的策略發揮了作用,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向北庭使者透露過衛嵩的計劃,這讓上官怒的證詞變得軟弱無力。
上官怒肯定從種種蛛絲馬跡中看出自己將遭到出賣,所以藉着西域都護官參謀的身份,盜出了幾封衛嵩與中原朝廷之間的書信,在這些信中,衛嵩粗略地描述了暗殺老汗王,趁機分割北庭的計劃。
這項計劃的核心人物之一是龍王。
“龍王當初就向北庭透露實情,真是太明智啦。”方聞是沒能阻止龍王與乃杭族交惡,他開始想別的辦法,“咱們還沒有輸,日逐王想扳倒龍王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替龍王拉來穩固的盟友,只要有他的支持,咱們再應對得好一點,擊敗日逐王和金鵬堡都不在話下。”
兩人雖然一直都有書信往來,但許多事情還是沒辦法詳細介紹,這一天剩下的幾個時辰,方聞是的嘴就沒有閒着,甚至跟龍王起吃飯的時候,也喋喋不休,將自己收集到的北庭局勢一一道出,有時候還要加上幾句點評。
顧慎爲面前慢慢展現出一副清晰的畫面。
北庭勢力比較大的部落共有三十多個,經過多年的合縱連橫,形成三股強大的聯盟,根據各自的立場與訴求,方聞是給他們分別取了名字,“嫡子派,就是大日王,北庭十王當中排名第一,按慣例是汗位的繼承人,勢力最強大,差不多一半的部落都公開支持他,遺憾的是,大日王正是金鵬堡的恩主,與龍王水火不融。”
“寵子派,誇日王雖然排名第四,但他最受老汗王喜愛,在諸王當中也最得民心,據我所知,有些部落公開支持大日王,其實暗地裡已向誇日王效忠,老汗王如果過世,爭奪汗位的鬥爭就將在這兩位王爺之間展開。”
“旁觀派,有些部落明哲保身,放棄爭奪汗位,也不參與前兩個派別的明爭暗鬥,只看誰能當上新汗王,就向誰投誠,如今大日王與誇日王鬥得正激烈,雙方都想從旁觀派當中拉攏到盟友,所以,這一派的人現在備受關注。”
說到這裡,方聞是嘆了口氣,“很巧,旁觀派的領袖就是日逐王。日逐王身份特殊,他是十王當中唯一的後族,其他九王都是王族,所以他雖然頂着王號,卻沒有繼位的資格,但他的態度非常關鍵,倒向誰都會是一股巨大的助力,所以……”
“所以我必須改善與日逐王的關係。”顧慎爲明白軍師的意思。
“哪怕是暫時的也好,千萬不要給大家這樣一個印象:日逐王因爲憎恨龍王,將要倒向大日王。那樣的話,誇日王恐怕也得拋棄咱們。”
“你有什麼計劃?”
“我覺得龍王與日逐王之間的仇恨其實很容易化解,殺死日逐王之子的是那個顧侖,日逐王恨的是顧家,可龍王姓楊,只是父親在顧家……做事,從一開始咱們雙方就不該有仇恨。我想龍王是不是可以這樣,公開宣稱自己的仇人只限於金鵬堡,總之是金鵬堡害死龍王的父親,不管幕後指使者是誰,都不可能對僕……楊家有殺機,對不對?”
如果現在說出真實的身份,軍師大概會目瞪口呆,“我還以爲你一直反對我報仇。”
“不一樣不一樣,時移事易,從前的棋盤是西域,金鵬堡是上面的關鍵棋子,貿然挑戰得不償失,可現在棋盤已經擴張到天下,金鵬堡不過是一枚擋路的小棋子,公開報仇,能夠轉移北庭權貴的視線。”
“可我聽說,日逐王是金鵬堡的支持者,如果當年就是他指使獨步王屠滅顧家,雙方的關係應該不錯。”
“如果確有其事的話,也只是表面上的友好,金鵬堡現在公開接受大日王的保護,已經卷入北庭爭奪汗位的鬥爭,日逐王在這種時候巴不得甩掉與金鵬堡的關係,起碼在我得到的信息中,日逐王近幾年來從來沒替獨步王謀過利益。”
顧慎爲想了想,“嗯,我可以宣稱金鵬堡是唯一的仇人,這很容易。”
“還有一件事,那個木老頭,得想辦法解決,我建議……還是把他交出去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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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老頭公開向我效忠,我要是這個時候把他交出去,會落下膽小怕事、出賣部下的名聲,此舉不妥。”
木老頭的利用價值水漲船高,顧慎爲不想把他交給任何人,而且他向軍師說出的理由也很充分,龍軍的絕大部分士兵來自天山以南,對木老頭多年前在天山以北的惡行知之甚少,只聽說這個小矮子曾在入海坡之中立過功勞,在他們眼裡,龍王交出不是一個惡魔,而是忠於他的戰士。
“當然不能明着交出去,可以……設計一下,讓雙方都滿意。”方聞是來見龍王之前就認爲木老頭是個障礙,見過本人之後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
顧慎爲搖頭,“這種事情做得越少越好,想要人不知鬼不覺,太難,留着木老頭,跟日逐王談判的時候會多一份籌碼。”
“唉,日逐王是不會跟龍王談判的,他的暴烈脾氣在整個北庭都有名,向來睚眥必報,否則的話,他也不會記恨顧家那麼多年。”
“你確認顧侖出使北庭是在三十年前?”
“沒錯,我覈實過,顧侖跟中原七皇子在北庭一共待了……十來年吧。”方聞是回道,不明白龍王怎麼突然對這種不起眼的細節感興趣了。
顧慎爲沒有回答,如果方聞是查到的時間沒錯的話,意味着他與姐姐都是在北庭出生的,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提起顧家,方聞是順便將自己瞭解到的前因後果簡單地講了一遍。
在北庭人的記憶中,中原七皇子與日逐王之子結仇的經過更曲折刺激一點,那不是簡單的斗酒,而是爲了爭一個女人。
“日逐王父子兩代的仇恨都跟女人有關,所以啊,女人是禍水。”方聞是點評了一句,對此深有同感。
據說女人本是日逐王之子的未婚妻,七皇子卻要橫刀奪愛,以爲這裡還是中原,自己可以爲所欲爲,日逐王之了不堪受辱,按照北庭的傳統,公開發出挑戰,在比武場中狠狠地教訓了情敵。
七皇子想要報仇,才故意在幾天後的酒宴上製造糾紛,侍衛顧侖早就做好準備,假裝護主,在日逐王之子身上捅了一刀。
或許七皇子與顧侖都沒想殺人,但那一刀是致命的,日逐王發誓要報仇,卻正好趕上北庭與中原局勢緊張,老汗王不想在準備不充分的時候挑起戰爭,所以嚴令日逐王保持冷靜,此後沒幾個月,七皇子結束人質生涯,與顧侖返回中原。
在北庭人看來,整個事件中最不可接受的是,顧侖沒有選擇在比武場上擊敗對手,而是趁亂刺了一刀,這幾乎就相當於暗殺。
“北庭不喜歡偷偷摸摸地殺人,只要光明正大,誰也說不出什麼,所以金鵬堡纔會那麼大度地宣稱停止一切暗殺業務,其實全是爲了討好北庭權貴。”
“日逐王指使金鵬堡屠滅顧氏,就是偷偷摸摸進行的。”
“第一,在日逐王眼裡,顧侖偷偷摸摸在先,第二,日逐王是不是指使者,還不一定,從我個人對他的瞭解,這事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顧慎爲迅速結束了談話,不想讓軍師知道自己對顧侖的往事太感興趣。
在又一場熱鬧的酒宴之後,隊伍於次日中午出發,繼續前往龍庭。
顧慎爲身邊多了一位拼酒猛將,龍翻雲酒量雖好,但不擅言辭,上官飛能說會道,卻不是北庭人喜歡的風格,方聞是這半年來入鄉隨俗,喝酒與說話同樣豪邁,一個晚上差不多與七八個人約定找個時間結拜爲兄弟,事後誰也沒再提起這事。
稍加比較之後,顧慎爲覺得還是方聞是更適合當自己的軍師,張楫雖然在各方面都勝出一籌,但他太驕傲,上官雲在他面前都像是學生,更不用說年輕的龍王。
繼續出發之後,顧慎爲終於有時間向木老頭“討教”,他將自己的計劃說給荷女,由兩人一塊施壓,確何木老頭不會在答疑解惑時塞入謊言。
提問是一項技巧,顧慎爲與荷女不想透露三功合一的想法,所以將簡單的問題拆解爲上百個看似散亂的小疑問,木老頭倒是有問必答,幾乎無所不知,他隱隱猜出這兩人的目的,既不多問,也不點破,他知道自己的性命現在寄託在誰手中。
答疑解惑大都在夜裡進行,顧慎爲不希望讓上官如知道這件事。
三功合一的許多漏洞都被堵上了,顧慎爲與荷女此前沒有貿然修煉,是非常正確的決定,至於上官飛爲什麼一直沒事,荷女有一個猜測,他太懶惰了,將練功當成受苦,荷女一旦放鬆監督,立刻就將練功丟在一邊。
大概就是這種懶惰救了上官飛一命。
重新上路的第七天,離龍庭所在地只有四五日路程,隊伍再次遭到攔截。
出乎方聞是的預料,脾氣暴烈很少妥協的日逐王,竟然要搶在所有權貴之前與龍王會面,“這……這怎麼可能?”
顧慎爲倒不是特別意外,他只擔心一件事:上官怒是不是已經猜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並透露給了日逐王。
回想通天關的見面經過,顧慎爲覺得其中確有可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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