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騎兵千夫長,執行一項普通的任務,護送西域的客人前往龍庭,行走在北庭的領土上,背靠着永遠屹立不倒的汗王大旗,他從未想到會遇到現在這種複雜的局面。
乃杭族騎兵又來了,比幾天前那一次人數還要多,而且是由怒氣衝衝的日逐王親自率領。
“日逐王殿下,您怎麼……”
千夫長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日逐王一腳踹倒,“殿下個屁!”日逐王從來沒如此憤怒過,就是當年木老頭令王妃受辱時,他也沒像現在這樣,瘋狂地想要殺人。
火焰駒比一百個王妃都重要,龍王或許是不瞭解北庭的風俗,把它當成普通的牲畜看了,日逐王要讓他明白,寶馬良駒對北庭人來說比命都重要。
“讓龍王出來見我。”日逐王高聲吼道,身後酒醉未醒的士兵們揮舞着兵器,一起叫道:“出來!”
千夫長忍痛站起身,他是老汗王麾下的官員,在王爺眼裡卻一文不值,只敢在心裡暗罵龍王盡給自己惹麻煩,“我去叫他。”
千夫長跑回自己的帳篷,命令親隨去見龍王,自己倒在鋪上再也不肯起來,決定置身事外,反正日逐王親自來了,真要出事也賴不到他頭上。
天邊剛剛露出亮光,一小支隊伍從營內騎馬駛出,日逐王掃了一眼,發現其中沒有龍王,帶頭的是一名年輕女子。
“龍王怎麼當縮頭烏龜了?讓他出來見我,別拿女人當擋箭牌。”
上官如昂首說道:“我是香積之國射手教頭,不是任何人的擋箭牌。”她拒絕接受顯赫的名銜,“射手教頭”是她唯一認同的稱呼。
日逐王皺起眉頭,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輕女子,這就是小閼氏感興趣的“女王”了,看上去可不太像,就是一名剛剛長成的少女嘛,“你是上官如?”
“正是。”
“你到底是金鵬堡的人還是龍王的人?”
這個問題困擾着西域與北庭的許多人,大家都搞不明白,曾經備受獨步王寵愛的雙胞胎怎麼會向龍王效忠。
“誰的人也不是。”上官如冷冷地說。
日逐王的眉頭越皺越緊,扭頭對身邊的者速將軍說:“看樣子,龍王管不住自己的女人。”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遠近卻都能聽得到,士兵紛紛點頭贊同日逐王的說法,“小白臉”、“怕老婆”一類的話從四面八方噴了出來。
上官如二話不說,摘弓、拉弦、放箭,一氣呵成,沒等日逐王和部下們做出反應,一支利箭已經射來,者速雖然又黑又胖,反應卻最靈敏,催馬躥到日逐王身前,伸手去抓那支箭,結果卻撲個空。
箭矢擦着日逐王的頭頂飛過,正中他身後的旗杆。
護旗的士兵身子一晃,驚訝地擡頭看着旗杆上的箭,碗底粗的木杆竟然被射穿了。
北庭以騎射立國,人人都是射術高手,上官如這一箭的準確與力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射得好。”有人忍不住出聲讚歎,馬上閉上嘴,因爲日逐王的臉色正變得跟豬肝一樣,這是他起意殺人前的徵兆。
“他孃的,連龍王的女人都不把老子放在眼裡,給我上,誰能活捉小娘們兒……”
日逐王的話只說到一半。
隨着上官如的那一箭,成百名射手從附近的帳篷裡走出來,全是女人,排列成一道弧形,個個彎弓搭箭,指向的目標無一例外都是日逐王。
騎兵們正要衝上去護主,一名女射手高聲說道:“止步!任何人再往前一步,我們就放箭。“
日逐王發現自己落入了陷阱,他的士兵在人數與技巧上都佔有優勢,可以將這羣女人一網打盡,可他本人太靠前了,女人們一頓亂射,誰也來不及阻擋。
要是死在女人箭下,會在整個草原成爲大笑柄,日逐王看了者速一眼,者速最瞭解王爺的心思,攤開雙臂,說:“你們是客,日逐王是主,香積之國就是這麼在主人家行事的嗎?”
上官如身邊的一名女官朗聲代答:“讓你家王爺管好自己的嘴巴,我們就會管好自己的弓箭。”
日逐王怒極反笑,“哈,在草原,還從來沒有女人向男人提要求的。”
者速要負責給王爺找臺階,於是說:“她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不懂得咱們北庭的規矩。”
日逐王哼了一聲,“我沒空跟女人聊天,讓她們把龍王和火焰駒交出來。”
者速正要開口傳話,對面已經聽到日逐王的話,還是那名女官說道:“龍王不在這裡。”
“龍王不在。”者速愕然說道。
“龍王不在?”日逐王更加驚訝地問道,好像沒明白這幾個字的意思。
“龍王跑哪去了?”日逐王直接開口發問。
女兵當中終於走出一名男子,方聞是拱手說道:“龍王昨晚已經出發,連夜前往龍庭,時間倉促,沒能向日逐王辭行,抱歉之至。”
日逐王臉色驟變,知道自己的計策已被龍王看破,他實在小瞧了那個臉色蒼白帶有病容的年輕人。
顧慎爲決定盜馬時,是這樣說服軍師的,“日逐王在虛張聲勢,故意弄得好像我在求他,其實他在求我。”
“日逐王求龍王什麼?”方聞是被龍王的自信搞糊塗了。
“不知道,我猜答案就在北庭,在你離開的這幾天裡,那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的話,日逐王幹嘛大老遠跑來見我?他一定很着急。在你的印象裡,日逐王是這種行事不管後果的人嗎?”
方聞是低頭想了一會,越來越覺得龍王說的有道理,“沒錯,日逐王雖然脾氣暴烈,可從來不莽撞,他能以後族的出身成爲北庭十王之一,絕不是碰運氣。龍庭一定出大事了。”
“所以我要盜走他的馬,給他一點教訓,然後我還要連夜前往龍庭,搞清楚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龍庭應該馬上就去,可是盜馬……用不着吧?”方聞是心中忐忑,他可被那個野人一般的日逐王嚇壞了。
“嘿。”顧慎爲冷笑一聲,“不這樣做,戳不破日逐王的虛張聲勢,放心吧,他最恨的人是我,我一走,你們反而更加安全。”
“我不擔心自己的安全。”方聞是有點臉紅,“只是……只是,龍王這樣做,可就徹底得罪日逐王,再也沒辦法緩和了。”
顧慎爲不這樣覺得,但解釋到這一步已經夠了,心中的猜測說得越少越好,“走着瞧吧,再說,我需要這匹馬。”
方聞是不敢反對,如今站在日逐王面前,心中的膽怯漸漸消散,越發相信龍王的推測是正確的,這位看似魯莽的王爺是在虛張聲勢。
“我的馬呢?”日逐王強壓怒氣,龍王跑了,他不可能向一羣女人動手,上官如是小閼氏請來的貴客,平白無故地得罪她得不償失,現在他只想要回自己的火焰駒。
“什麼馬?王爺不是騎着一匹,身後還跟着一羣嗎?”方聞是開始裝糊塗,他也要小小地報復一下受輕視之仇。
“火焰駒,全身都是紅的,你昨天不也看到了嗎?”
“原來王爺還記得我,不勝榮幸,嗯,那真是一匹天下無雙的好馬,我在路上還跟龍王說,除了北庭,在哪也找不到這樣的寶馬……”
“把它交出來!”日逐王怒喝道,打斷白胖書生的嘮叨。
“交什麼?”
“馬。”
“火焰駒?”
“對。”
“這個,王爺是在開玩笑吧,您的火焰駒怎麼會在我們這裡,難不成……”方聞是扭頭看着一衆女兵,“誰的母馬這兩天不老實,把王爺的寶馬引到這裡來了?”
女兵們忍住笑,一塊搖頭,七嘴八舌地否認,“沒有沒有,我們的馬都很老實。”
方聞是點點頭,衝日逐王說:“看來王爺找錯地方了,我瞧此地水草肥美,沒準附近有野馬羣,火焰駒一時貪玩,跑到那裡也說不定。”
龍王跑了,馬也沒了,日逐王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雄獅,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者速向來最瞭解王爺的心思,偏偏這時犯下錯誤,小聲問道:“要不要我進去搜一下?”
“搜個屁!”日逐王的怒火終於找到燃燒的地方,“早被人家騎到龍庭去啦,你們這幫廢物,好幾千人,就知道喝酒打架,馬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回去,我要整頓軍紀,奶奶的,再敢讓一隻蒼蠅隨便飛進飛出,我把你們都剁成肉泥……”
日逐王調頭駛去,乃杭族騎兵,從者速將軍以下,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許多人都在後悔昨晚沒有喝個夠,看樣子王爺這番整頓要持續幾個月。
方聞是得意揚揚,頗有點舌戰退兵的感覺。
在軍師身邊,上官如暗暗鬆了一口氣,有那麼一會,她能明顯感覺到日逐王的殺氣,那是瘋狂者打算孤注一擲的跡象。
龍王還跟從前一樣,制定的每一項計劃都走在懸崖峭壁的邊緣,明知是安全的,執行者也會心驚肉跳。
上官如嘴邊露出不惹人注意的微笑。
龍翻雲與木老頭隨後返回營地,跟大家一塊收拾東西準備出發,騎的都是普通馬匹。
火焰駒正被新主人騎在跨下,風一般地奔馳,顧慎爲不得不經常停下休息,等待後面的荷女與初南屏。
兩天兩夜之後,一行三人到達毫無準備的龍庭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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