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是寧國公府這一輩嫡長女,也是嫡支唯一的孫女,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女。她今年剛滿十六,身段比羅煒彤要修長些,膚色隨了老國公,是健康小麥色。雖然時下審美推崇身段嬌小玲瓏、膚色白皙幼嫩,不過她丹鳳眼高鼻樑,加上身處將門自幼受薰陶,整個人英姿颯爽,看上去便覺得爽利。
羅煒彤與她也算不打不相識,幾日前爹孃她登門拜訪,初次見面,楊寧雖礙於長輩情面以禮相待,但神色間也是客氣中帶着疏離。
老國公久居金陵城,一身骨頭都快鬆了。見着老下屬,話沒說兩句便去了演武場。閒來無事,羅煒彤也拿起邊上小弓,試下力道跟在爹爹身後射出一箭。
她雖於針黹女紅不甚精通,但弓馬騎射卻是手到擒來。見她那股嫺熟的拉弓架勢,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楊寧眼睛亮了。等箭矢離弦正中紅心,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架起自己慣常用的弓,站到她旁邊朝同一靶子射去。
箭支離弦,分毫不差地命中靶上那支,將其劈成兩半。羅煒彤不甘示弱,又是一箭射出,將楊寧那支劈成兩半。就這樣劈來劈去,直到兩人背後箭筒中都沒了箭支。兩人比箭驚住了寧國公不說,連帶她在楊寧心中印象也完全反轉。
“看你人瘦瘦弱弱,風一吹就能刮跑了似得,真沒想到還有這般好的箭法。”
楊寧身後就要摟住她脖子,在別人家羅煒彤還得顧着點儀態,當即她腳下微挪,身子不經意往邊上以晃,以極精妙的身法閃躲過去。
這下更勾起楊寧好勝之心,當即她腳攔過來。羅煒彤也不笨,她明白既然寧國公能叫爹爹來演武場,應該不會太過計較那些規矩。當即她也拿出全副本事,跟楊寧你來我往比劃起來。
當着長輩面,剛開始倆人還顧及女兒家身份有所收斂。可兩人年歲相當,打起來勢均力敵,棋逢對手越發起勁,最後乾脆直接撲倒在一起。等衣衫凌亂地分開,初識時那點芥蒂早已消弭於無形。
大齊女子以文雅嫺靜爲美,莫說公府嫡女和四品官家千金小姐,就是市井間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翻滾扭打在一處也夠驚世駭俗。但寧國公府卻不同,比劃一架儀態盡失的羅煒彤非但沒招人側目,反而入了老國公爺的眼。
老國公爺滿臉笑出褶子:“女兒家就要活潑些纔好,想當年高皇后上馬能統帥三軍。就是你曾祖母……”
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沒再說下去,反倒是囑咐楊寧:“嬌嬌初來乍到,想來還沒認識幾個人。難得你倆投脾氣,阿寧有空帶她四處轉轉。”
楊寧一口應下來,拉着她回房換衣服。親近起來後她也不再端着,順帶說清自己爲何不高興。原來她今日本該去城郊別院騎馬,一早起來都已收拾好,臨出門時卻被曾祖父叫回來,臨時告知有個妹妹要來,叫留她在府裡照應着。
“原來是我攪了阿寧清閒,早知道你愛騎馬,方纔就不該跟你比賽射箭摔跤了。”
羅煒彤吐吐舌頭說道,聲音中的揶揄卻是怎麼都擋不住。楊寧斜她一眼,脣角卻止不住上揚。她不傻,自然知道金陵城中那些大家閨秀背後如何議論她,面如鍾馗、空有一身蠻力還是輕的,更有心思陰暗者拿她作筏子編排公府。莫說外人前倨後恭,就連府裡那些庶支暗地裡也沒少嚼舌根。
女兒家學點拳腳功夫又如何?明明高皇后上得了馬背下得了廚房,大齊律哪條又規定女兒家非得囿於後宅方寸天地,依靠孃家勢力或夫婿寵愛而活。平日見多了裝模作樣的,今日乍見嬌嬌,她只覺如清風拂面,打心底裡透着舒坦。
就這樣,初次見面的兩人徹底熟悉起來,再然後楊寧領着她逛遍國公府。老國公追隨太-祖征戰四方,戰功彪炳,連帶公府門第也分外顯赫。地位擺在那,雖然武將沒那麼講究,但寧國公府也不是文襄伯府能比。
府內擺設並不奢靡,一磚一瓦盡顯大氣開闊。楊寧一路作陪,時而跟她說些府中趣事。時辰一久羅煒彤越發佩服,這會她跟換了個人似得,親暱猶在,不過言行舉止間卻叫人挑不出絲毫錯處,盡顯大家閨秀風範。
直到日落西山,一家人從國公府離開。楊寧依依不捨地送她到府門口,約好過幾日等他們稍稍安頓下來,再來找她逛金陵城。
因爲有國公府那一遭,她與楊寧雖只見過一面,但彼此已然相熟。故而這會見着楊寧,她也沒太過客氣。
“點心可是我曾祖母親手做的,剛出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好了阿寧,這裡是我家,不用顧忌太多。你別說,這會要是在朱雀大街,保管我比你還大家閨秀。”
說罷她挺直脊樑端坐,雙手伏於膝上,低眉順目一派溫柔嫺靜,而後微微擡頭,朱脣微啓朝旁邊露出羞怯地笑容。這邊脣角剛揚起,就見旁邊楊寧打個哆嗦,趕緊夾起一塊糯米糕。
“容我吃塊點心壓壓驚。”
榮氏手藝自是極好,一盤點心很快被兩人分食完。兩人去後面給徐氏請了安,然後坐上國公府馬車,一道往錦繡坊那邊去。
錦繡坊地處易市街,離朱雀大街那邊稍近些。馬車路過朱雀大街,羅煒彤撩起簾子,恰好見到涼國公世子帶着應天府差役巡邏。與那日所見不同,今日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衣袂翻飛,襯得他本就極好看的臉又好看幾分。
再往路邊看去,方纔他所過之處另一頂小轎,轎簾掀開露出一張豔若芙蕖的面龐。此刻那美人竟忘記放下轎簾,只癡癡望着藍愈背影消失之處。
“涼國公世子當真俊美,阿寧且看對面,那般美麗的女子都看癡了。”
“那人有什麼好看。”
話雖如此,楊寧順帶往簾子外看一眼,見到那女子面容後眼中閃過疑惑:“怎麼這般眼熟?”
“阿寧識得此人?可看她衣着打扮,不像官家女子。”
肯定不是官家女子,嬌嬌初入金陵有所不知,她卻清楚那頂看似華貴的轎子,實則出自教司坊。想通這點她也記起來,她自幼往來所見女眷皆富貴,進了教司坊的只有十餘年前被抄家奪爵的成國公府衆人。
“應該是成國公府嫡女。”
“金陵城中還有成國公?”羅煒彤面露疑惑,這幾日她跟隨孃親左右,學着如何主持中饋,同時也聽她分說金陵城內各王侯公卿。涼國公、寧國公皆在此列,可她從未聽聞成國公名號。
“以前自是有……”
馬車碾壓青石板路,一路上楊寧說着成國公府的繁榮和衰敗。等她差不多說完,馬車也到了易市街,街口視野最爲開闊之處便是錦繡坊。
由丫鬟扶着下了馬車,還未進門,就見方纔那頂轎子停在店門前,旁邊還停着另外一頂更華貴的轎子。見到這轎子,楊寧皺眉向前半步擋在她身前。
“安昌侯世子竟然也在,等會嬌嬌小心些,莫要讓他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