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爲公府小姐,楊寧卻不似孔明瑜那般坐得住。欣聞嬌嬌到訪,她二話沒說套上府中馬車,等羅煒彤給寧國公府幾位夫人請過安,便被她火急火燎地拉上馬車出府。
“可算是出來了,再呆府裡肯定得被唸叨死。”
羅煒彤驚奇道:“阿寧也能愁成這樣?”
“若是旁人我早就撂挑,但這次不一樣,爹孃親自派人從西北送奶孃回來,一塊進府的還有宮裡出來的兩位教養嬤嬤。”
原來是國公夫人終於忍不住出手,身處相同環境,羅煒彤萬分理解阿寧如今處境。自在了十來年,有些東西如今卻到了不學不可之時,但一朝帶上緊箍咒肯定萬分不適。
“阿寧規矩不是挺好,伯母爲何這般擔憂?”
“還不是家裡那幾個。”
提到幾人楊寧皺眉,不過很快被志得意滿取代:“孃親託人從關外送回來些西域珠寶,他們私自昧下。過年時查賬對不起來,便說我性子山野難馴,金陵城內尋常應酬須得府中姐妹幫襯。”
“姐妹們出門,總得有套像樣的頭面。”
“那可不,孃親這便派奶孃回來。本想着約束一二,但誰沒規矩,可不是嘴上說說就是,那些人現在可是搬石砸腳。”
“宮裡出來的嬤嬤,可不是一般人能糊弄。”
這般說着羅煒彤也面露輕鬆,先前她還有些擔憂阿寧。父兄長年鎮守邊關,孃親也一併跟去,整個國公府只留她一人。就算老國公爺向着,但也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護。
國公府剩餘幾房可不是省油的燈,眼見爵位無望,總要趁老國公還在不用分家,儘量往自己房內撈些銀錢。從年幼的長房嫡女身上下手,是最省事的法子。
可偏有人貪心不足,見不得阿寧悠閒自在,非得逼人出手。遠在邊關的楊夫人豈會是蠢笨之人,這下可好,引狼入室,面對奶孃和宮中嬤嬤的火眼金睛,原本能不知不覺貪掉的油水,如今怕是再也撈不着。
“有奶孃護着,阿寧也能輕鬆一段時日。”
楊寧點頭:“可我確是那閒不住的性子,整日坐在院中賞花逗魚,無所事事一身骨頭都要鬆了。還好嬌嬌你來,不然連個出府的由頭都沒。對了,後日便是科舉,天下學子這會全都在及第街,咱們也去看看。”
兩人一拍即合,駕着馬車往及第街駛去。因着男女有別,馬車便停在茶樓下,一人一邊掀開簾子往外看。羅煒彤也拿出新做的雲片糕,這是姑蘇城內家家戶戶都會做的一種糕點,原本放糖很多甜到人發膩。但經榮氏一雙巧手改造,在糖中加了些壓碎的花生仁,甜中多了三分香,羅煒彤很愛吃,今日出門便帶了些。
“嬌嬌快看前面,似乎是你兄長……”
掀開車簾,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羣,而是另外一雙俊臉。而那張平素漆黑不見底的眼睛,如今正盯着她臉,看得無比專注。
知曉京城四公子中最俊逸且最神秘的袁恪,與名聲最爲狼藉的安昌侯世子是同一個人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相見。一見面她便鬧個大紅臉,對方眼神實在太過熾熱。
“你……”
沒等下面話問出口,對方已經神色匆匆地消失在面前。這下她臉更紅,莫非她自作多情?袁恪看得根本就不是她?可眼神不會出錯,方纔他盯着的位置,絕不可能是別人。
“瞧你嘴上那些點心渣滓,點心呢,莫不是都叫你一個人給吃光?”
怪不得他眼神怪異地瞅着自己,羅煒彤一陣火燒,猛灌一口涼茶後才察覺出來,她親手所做且只吃了一塊的那盤雲片糕呢?
“偷糕賊!”
阿寧與兄長還未吃呢,低聲吼着她掀開簾子下車,直衝那倒青衣背影衝去。
走在前頭的周元恪,捧着釣上來的那盤糕點,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香甜軟糯比之那日在京郊莊子上拿的滋味還要好,點心特有的滋味,讓他不由想起後面馬車上小丫頭。
本來是想敲開車門,拱手作揖請求她讓幾塊點心充飢。但一見到本人,他便移不開眼,遭遇先帝欲孽包圍都能冷靜突圍的頭腦絲毫轉不動,到最後只能使出最高明的本門絕學把盤子釣出來,踹到懷裡匆匆離去。
美好的滋味纏繞舌尖,不用多做考慮,他便已經決定點心沒有承元帝的份。想吃?沒問題,把京郊臨近小丫頭家那處莊子地契交出來,他絕對管夠。
這般想着他又塞進嘴裡一塊,敏銳地察覺到後方有人跟蹤,稍回頭餘光看到小丫頭直愣愣追上來,脣角還帶着幾絲他極其想抹掉填進自己嘴裡的點心渣子。不過這會他只敢想想,被現場抓包可多張嘴都說不清,加快腳步往人羣衝去,馬上就要成功時,樓上突然晃下一道人影。
“卑鄙。”
護住懷中點心側身躲閃,卻發現躲不過後面追來的小丫頭,兩難之下他只能狠狠瞪一眼樓上,任由點心被無良師叔搶走。心下暗自發誓,定要將莊子弄到手,這會功夫小丫頭已近在眼前。
“小姐聽我解釋。”
追到跟前羅煒彤也看清人羣中的情況,三王爺自兄長手中奪過文書,沒怎麼看便揚起手要撕碎。那紙文書有多重要,她可是一清二楚,少了的話兄長絕對進不了貢院,更別提什麼金榜題名。
錯過本屆,下一次又得等三年,青春年少可蹉跎不得。
“別撕。”
情急之下她向前趕去,想在三王爺手發力之前搶過文書。誰知前面突然一地碎屑,在她落腳之處凸起一根木棍,還沒等認出那是條椅子腿,一腳踩空的她已經失去平衡。
“小心。”
情急之下週元恪將人往懷中一撈,指尖柔軟的感覺傳來,小丫頭的脣像極了剛纔的雲片糕,無意識地摩挲兩下,他心蕩神馳地站在路邊發起了呆。
站在茶樓上,承元帝嘗一塊點心,從師侄手中搶來的點心似乎更爲美味。回味着點心入手前小師侄秋後算賬的眼神,他不自覺地打個冷顫。想着來信詢問的師兄,他默默決定將莊子贈予小師侄。
茶樓下的周元恪此時心情卻無半點不虞,僵硬地移開手,他咂摸下手指頭,舌尖沾着幾粒甜滋滋地點心渣子,比方纔嚐到的整塊雲片糕還要美味。
背對着他羅煒彤全然未看到他那副流氓樣,這會她反倒有些尷尬,人家手中並無糕點,但卻及時撈起了差點摔倒的她。
“多謝公子。”
急匆匆謝過後她三兩步衝到人羣中,剛好被撕碎的文書澆個一頭一臉。抓起碎片瞅瞅,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這的確是兄長過鄉試的公文,如今被毀就算快馬加鞭前往有司補辦,也趕不上後日的科舉。
當即她怒從心來:“三王爺這廂有禮,民女敬您天潢貴胄,如今何故要撕毀家兄科舉文書?”
“表妹,”
驚慌不已的徐行舟漫無目的地向四周看,恰好看到方纔那一幕,表妹被袁恪攔腰抱起。而唐突了表妹的後者,如今正癡癡地看向這邊,看那架勢竟是要擡步走來。
“表哥莫要着急,今日這麼多雙眼睛看着,文書之事定能妥善解決。”
羅行舟站在妹妹身邊,小聲解釋事情始末。還未等他解釋清楚,一旁被小翠崇拜眼神看着的常文之,已經迫不及待地說起羅四海七宗罪。
“如此品行不端之人蔘與科舉,豈不是侮辱聖賢,三王爺也是爲民除害。”
羅煒彤氣笑了:“兄長何處品行不端?他是欺凌老弱婦孺,還是背後言人不是?”
常文之被她噎個夠嗆:“你……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羅四海做過什麼,咱們可都清楚。”
“哦,袁某怎不知平西將軍做過何種天怒人怨之事。”
清冽地聲音傳來,青衣公子出現在衆人,目光冷冽地盯着常文之:“據常某所知,羅將軍從兵卒做起,在西北、西南屢立奇功。十四年前東瀛倭寇大舉進犯東南,惠州城守軍空虛,將軍夫人親自上城牆守城。文襄伯府如何,乃是羅傢俬事。但於戰事將軍從未有絲毫懈怠,如此英勇武將,怎被常公子說得如此不堪。”
作爲金陵四公子,袁恪鮮少出現在衆人面前。且身爲寒門舉子,他在天下學子中地位極高。加之他從不爲人辯解,破天荒的頭一次,多數人沒有絲毫懷疑。
倭寇之兇殘,即便未曾見過,百姓也聽聞一二,那幫東瀛人可有小兒止啼之效。那等險境,將軍夫人都能親自守城,羅將軍忠義可見一斑。便是於孝道上稍有瑕疵,但也算瑕不掩瑜。一時之間,天下舉子看常文之的眼神變了。
“這……”
羅煒彤感激地看向袁恪,這位公子當真是心善,每次都在她最忙亂的時刻出現。
接受着小丫頭的崇拜目光,周元恪幾乎維持不住鎮定模樣。從沒有一刻,他如此迫切地希望拋開安昌侯世子身份。即便只是白身,他也能光明正大地請官媒等羅府說和。
而三王爺卻黑了臉,他着實沒想到,本來簡單之事會這般急轉直下。正當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辦法時,暗巷中突然傳出天籟之音。
“三妹妹當真是魅力無窮,先有安昌侯世子,如今又有袁公子仗義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