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悶在府中,羅煒彤只覺自己如院中那口古井,渾身上下長滿了青苔。在她閒到幾乎長毛時,看不下去的徐氏終於降下恩旨。
“左右這會府內無事,嬌嬌何不出府。”
雖於內宅瑣事上,徐氏着手挑丫鬟,甚至挑出詠春親自調-教算賬管家。但她更明白,有些事更重要,也遠非常人可替代。
就比如維持與其他權貴往來,到時嬌嬌嫁做人婦,總不能讓夫婿出面,或是打發丫鬟婆子前去結交。且不論作爲掌家夫人,還是日後選擇商鋪管事,都得精通相人之術。女兒只需吃透這一處,往後日子便不會差到哪兒去。
“女兒還想同詠春一塊學算術。”
吐吐舌頭羅煒彤頗爲心虛地說道,乍見詠春看賬冊,不用問她也大致清楚是何事。詠春不是那些心大的丫鬟,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也從未對兄長或表哥搔首弄姿過。再者孃親是恨不得走一步看十步之人。
徐氏斜睨女兒一眼:“當我不知道你,若是真能坐得住閒下去,也不至於現在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孃親,即便事實如此,你知我知就好,如今說出來羅媽媽都要笑話女兒。”
羅媽媽捧上一杯熱茶:“小姐莫惱,左右有夫人在,不會算賬算不得什麼大事。”
羅煒彤說出來便後悔了,既然孃親已經找好詠春學,她何必再去找那不痛快。如今羅媽媽給臺階,她趕緊借坡下驢。
“有孃親在女兒還有什麼不放心,這便去尋阿寧玩。”
“真是一刻都閒不住。”
望着女兒匆忙跑出去的背影,徐氏無奈道,眼中卻滿是寵溺。羅媽媽上前給她揉着肩,輕聲說兩句文襄伯府近況。
“賣鋪面?是文襄伯府還是常家?”
“還是夫人看得明白,元桃傳回信,常太夫人大概還有幾日才能醒來,常家那邊缺銀子派人遞過話去,可如今伯府裡早已變了天,鋪子還是常媽媽做主抵押出去。”
“金陵城內一件鋪子所值可不止千兩銀子,伯府那幾間……”
雖然幾十年不在伯府,但徐氏對其掌控,甚至遠超縮在婆母手下混日子的大秦氏。伯府雖鋪子不多,但每一處比之錦繡坊都差不到哪兒去。加之常太夫人爲人精明,扯着伯府大旗,又打通常家關係,這些鋪子可以說日進斗金也不爲過。
於這點上她頗爲佩服常太夫人,即便當年自姑蘇百草堂運來不少金銀財寶,看似日薄西山的伯府富貴上堪與涼國公府這等權貴比肩,但她卻於黃白之物上絲毫不鬆懈。若非年事已高,又加上分宗時老文襄伯深沉打擊,她也不可能那般容易病過去,輕易被大秦氏奪了權。
就算如此,幾間商鋪地契抓在手裡,清醒後她也不至於完全被動。這是徐氏最爲遺憾之處,她向來是護短之人,常氏於庶長房所做一切,即便祖母、公婆與夫君全然不在意,只當被狗追了幾十年,她也不能放任不管。不過如今夫君馬上出征西北,自家於金陵立足未穩,不好大刀闊斧地去報復。
但不過是略施小計,大秦氏便主動衝上去。常太夫人雖年邁,骨子裡的霸道卻絲毫未減,待她醒來指不定怎麼惱恨。婆媳二人一個佔着理,一個佔着孝,足夠鬥一陣子。趁這段時間庶長房休養生息不說,也足夠常太夫人彆扭幾年。
合計着常太夫人這一遭所受的罪,徐氏倒沒有多雀躍。報復文襄伯府,只是她日常忙碌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家中所有人前程,尤其是夫婿和一雙兒女,纔是她永遠的牽掛。如今常媽媽都到了賣鋪子境地,常家究竟在謀劃什麼,才需要如此多銀錢?
憑着本能,她只覺常家所圖甚大,隱隱會對四海不利。
“得把此事告知文襄伯府。”
斟酌再三徐氏還是起身向後院走去,敲響了榮氏房門。婆母也在,兩位老人撿着花樣子,商量着小輩用哪個花樣好看。見到孫媳前來,榮氏忙將她拉進來。
“素娘會選東西,你娘手倒是巧,琢磨出些一等一的花樣,可到做哪個又犯了難,就怕嬌嬌不喜歡。”
婆母對女兒真是沒話說,徐氏瞅着那花樣,全是些先前沒見過的,花式新且不落俗套,隨便拿一個到外面也能賣出高價。
“嬌嬌被她師傅慣得,跟個野小子似得,哪有那份愛俏的心。再說娘手這般巧,隨便做出來上身也好看,我看第一個就成。”
終於解決了最大的選擇難題,闔府最愛做針線的祖母趕眼力見的回房,屋裡只剩下徐氏和榮氏。三言兩語說完,榮氏眉頭擰起。
“這可不只是鋪子的事,”
榮氏未竟之意,徐氏也猜出個七八。常家突然調動那麼一大筆銀錢,所圖定是不小,天下最大的圖謀不就那一樁。三皇子平常也不是老實的,此事不難猜。
但他們就算再厭惡三皇子,那也是承元帝親兒子,生母乃是宮中貴妃,平白對上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最後還是榮氏拍板:“此事該讓羅晉知曉,總歸是伯府家業,就算咱們不要,也不能如此被輕易處置。”
徐氏嘆息,不是她畏首畏尾,這的確是最好的結局。事關祖業,老文襄伯定會出手干預,到時銀錢籌措不出,有些事自然擱淺。雖其中曲折與告到御前大相徑庭,但總歸是殊途同歸。
“行,那我先下去,四海此次出征須得多帶些藥材,這會藥材鋪子的管事也該到了外院。”
“素娘也莫太過操勞,別光顧着一家老小,自己身子骨也得當心。”
對孫媳婦榮氏是一萬個滿意,唯一不滿意之處就是太能幹,嚐嚐廢寢忘食。雖然面上保養得宜,但等嬌嬌出嫁素娘也差不多年近四旬,這年歲已經不算年輕。
“別說我,娘如今不也還顧着一家老小。”
一句話卻道出婆媳間的默契,大家都是閒不住的人,關心家人早已成爲本能,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徐氏剛退下去,榮氏便叫來貴叔,命老文襄伯貼身小廝,無意識間將此事透露。果然這幾日正因榮家牌位移出去,加之老妻昏迷而頗有些迷惘的老文襄伯,一瞬間迸發出返老還童的精神。
鋪子可是羅家祖產,叫常氏管着是爲方便,但地契上還姓羅,怎能隨意便宜了常家。
待小廝扶着他邁入鬆壽堂時,恰好遇到神色匆匆的常媽媽。一把抽出他懷中地契,坐實此事後,羅晉勃然大怒。
“敗家婦人,我倒寧願你一直這般昏迷着到死。不然待你醒來,整個府邸不還得賣出去。”
這幾日能稍清醒的常太夫人,聽聞元春報夫婿前來探望,本懷着一絲期盼。或許榮氏這次徹底分出去,羅晉能看清庶長房真面目,念起自己的好,進而聞言軟語寬慰一番。甚至這份奢求了一輩子的感情,到老能得一份圓滿。
人老本就容易心軟,再病中更添一份脆弱,正在常太夫人心中期待幾乎化爲幻影時,老文襄伯由小廝扶着進門,將一紙房契用力甩到她臉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當即她不甘示弱:“我這也是爲了伯府。”
“一派胡言,這些年你欺辱阿榮,打壓庶支,我知曉自己越是在意,你越是折辱他們,故而不聞不問。但我確是早已看透你,常氏,你所做一切都是以自己爲出發點,包括嫁給我也是你一廂情願。”
原來他是這般想的,常太夫人瞪大眼,臨到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爺,太夫人大病未愈受不得刺激,您少說兩句。”
老文襄伯轉身,對着求上來的常媽媽就是一腳:“還有你這刁奴,滾。”
“羅晉,你……”
“夫人切莫動怒,老奴無事。”
待常媽媽掙扎着站起來,待爬到窗邊時,就見太夫人已經暈了過去。一番兵荒馬亂,大夫捋着鬍子滿面愁容:“太夫人年事已高,莫說受傷,便是平日也得注意心態平和。若再動怒,老夫怕是回天乏術。”
常媽媽徹底惆悵,太夫人本就氣性大,出了這樣的事她如何還能心平氣和。
爲何老伯爺就不肯多聽一句解釋,太夫人一心向着伯府,又怎會輕易都那鋪子。這次銀錢面上是給常家,實際則是三王爺要用。
二小姐過幾日要入三王府,受不受寵就看這一遭。待此次三王爺事成,日後榮登大寶,二小姐定會封個高位,連帶伯府一衆子弟也會受益。
可如今她該如何說?老伯爺那一腳力道着實不淺,到如今她腹部還隱隱作痛。便是此刻再湊上去,怕是他也聽不進解釋。
伯府內亂成一鍋粥之際,及第街的亂局也再次升騰。霍亂伯府的根源,三王爺再次恰巧經過此處,茫茫人海中一眼見到了暈倒在地的常文之。
而恰好今日三王爺出行,隨從中有精通岐黃之術之人,一番診治後,暈倒之人再次生龍活虎,斥責着羅行舟與徐行知的粗魯。
“上次在國子監,本王就親眼見你二人出手。本想着入孔府,得衍聖公教化,頑劣之性收斂一二,如今看來卻是死性不改。”
邊說着三王爺輕輕扯下科舉文書,一紙證明立刻分成兩半,這一幕恰好落到趕來的羅煒彤和周元恪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