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一怔,作爲老江湖的他隨即明白過來,徐衛這是在給他臺階下,意思很明白,要跟他交個朋友。人家已經給臺階了,哪有不接招的道理?再說了,在江湖上混飯吃,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當即一捶胸口,抱拳道:“久聞徐九大名,果真是條好漢!今天我楊進交下你……”
誰料此時,徐衛將手指向身旁馬胖子:“別急,賭債已經了了,這筆債呢?”
張慶和楊彥聽了這話,簡直想喝一聲彩了,到底是徐衛啊,連爹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這“義氣”二字!馬泰更是激動得有些哽咽了,九哥啊九哥,兄弟我啥也不說了,就算你明天要下河去做那“板刀面和餛飩麪”的買賣,我馬泰也跟着你!
楊進抱拳的手慢慢撤了下去,從今天徐九的行事作風來看,他可不像是個渾人吶,倒像是個老江湖,裝瘋賣傻,油鹽不進。“你想怎樣?莫不是想要湯藥費?”
徐衛嗤笑道:“我們這些鄉下人雖然窮,骨氣還是有的。我不要你醫藥費,很簡單。我朋友被打成這樣,誰有份動手,自己出來,讓他處置,這一頁就算揭過去了。”
人羣又退潮般散了,徐九到底是徐九,不會吃半點虧的。
楊進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好小子,老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幾十年,也不敢說這樣的狂話,你個生瓜蛋子,只怕連人都沒殺過,居然想扮豬吃虎,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諸葛亮的老婆有多醜!
忍了又忍,他臉上終於掛不住,發作道:“呸!好大的口氣!你徐九不過是夏津縣一個下三爛的玩意兒!竟也豬玀鼻子插大蔥,裝起大象來!你算個什麼東西!”
衆人一聽,知道要遭,趕緊退出門外。不過這楊進忒不地道,怎麼人身攻擊起來?
徐衛面上也不見怒意,伸手從那碗中撈起六粒骰子,不急不徐道:“既然文爭解決不了……”話未說完,左手突然一掀衣襬,右腳飛快踢去。面前那張老榆木賭桌,重重撞在楊進腹部,連帶着他身邊一羣人齊齊站立不穩,栽倒一片!
楊彥大喜過望,扯起嗓子嚎了一聲:“拆了這家鳥店!併肩子上啊!”他正待逞兇,忽然晃眼瞥見徐九比他更快,直奔楊進而去。
那楊進腿上確是有真功夫的,更兼怒火攻心,眼見徐衛撲來,起腳便是殺招。不料對方動作神速,他右腳方起,便被徐衛中途截住,一腳直踢在膝蓋之下。楊進受這一擊,整條右腿發麻,不聽使喚,身體不由自主往前傾去。徐衛膝蓋又一頂,直磕在他腦門上,撞得楊進眼前發黑,耳朵裡一陣轟鳴,仰頭便向後倒去!
一聲狂吼,楊進正待起身再打,徐衛順手從桌上抓過那大海碗,劈頭敲在他腦袋上,砸了一個稀巴爛!
“宰了這個小潑皮!”楊進牙關幾乎咬碎,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徐衛!可腦袋被開了瓢,眼睛被血矇住了,一時看不清楚。正掙扎時,忽感脖子上一涼!卻是徐衛抓着一塊破瓷片,頂在了他頸項之上。
“信不信我他媽把你當頭豬宰了!”徐衛厲聲喝道。
楊進知道徐衛有這個膽子,心中縱然再恨,也不能不顧性命,再者說,自己在賭桌上輸了,說什麼話都站不住腳,這口惡氣還只能吞下去!
“認栽!”楊進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吼道:“都罷手!”
他的手下本來正和張慶等三人混戰一團,佔着上風,聽到命令,不得不悻悻的停手。楊彥被人一拳打得鼻血長流,這會兒還在犯渾,跳着腳罵道:“有膽別走!孃的!”
“到底是徐九啊,這‘玉環步,鴛鴦腳’盡得其父真傳,大有當年周侗周老教頭的風範!”有識貨之人讚歎道。
“有個屁用,就知道欺負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前些日子聽說他大病一場,老天爺怎麼不把他收了去?孃的……”有人小聲嘀咕道。
徐九一擊成功,自己也很意外,方纔楊進起腳之時,他自己根本沒怎麼反應,右腿就踢出去了,好像身體不受自己控制一般,這怎麼回事?半晌之後,他才定住心神,手中瓷片卻絲毫未鬆,向楊進道:“知道該怎麼做吧?”
楊進面目猙獰,吐出一口流進嘴裡的血水:“不消你說!”徐衛這才撒手。
緩緩地站起身,楊進環視一週,忽地嘆了口氣:“今日栽在你徐衛手裡,我無話可說,但我不服你。你方纔擲出個‘雁行兒’,不過是運氣罷了……”整個賭坊裡鴉雀無聲,大家等着看楊進會給出什麼樣的交代。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只見那楊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身上前,拾起地上那柄朴刀,口中歇斯底里吼道:“給我上!”
徐衛突出驚人之舉!將一直握在右手中的六枚骰子,重重拍在賭桌上,大聲喝道:“都他媽別動!”
楊進一怔,不知他耍什麼花樣,竟硬生生收回劈出去的朴刀,緊盯着徐衛。
“你知道我手底下是什麼,你也知道我要是把手擡起來會是什麼後果。要是不信邪,儘管一刀劈過來!”徐衛神色冷峻,面對着明晃晃的鋼刀,紋絲不動。
楊進臉色鐵青,手中朴刀卻難再擡動分毫,場中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好大一陣之後,他咬牙道:“說吧,你的條件。”
“呸!”徐衛一口唾沫啐在楊進臉上,“你這種下三爛的玩意兒不配跟我講條件。我說,你做,懂?”
一股無名業火騰騰昇起,楊進幾乎忍耐不住,但看徐衛成竹在胸的模樣,只得將滔天怒火壓下去,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說道:“開個價吧!”
“錢?哼,你輸給我的錢,我既然說了不要,就決不反悔。我朋友……”說到這裡,徐衛突然又忘了那胖子叫啥名。張慶一見,趕緊提醒“馬泰”。
“馬泰輸給你的錢,那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沒誰逼他,我也不會要你半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很簡單,他輸錢活該,但你們把他打成這個樣子,必須有個交代。你到他面前去,讓他處置,直到他滿意爲止。”
人羣中又有人小聲說道:“徐九郎有大將之風,從前怎麼沒發現?”不光他沒發現,就連和徐衛從小一起玩大的楊彥等人也是大感意外,這廝真是徐衛?
楊進既然敢到夏津縣來接手賭坊,沒些手段背景怎麼可能?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今天他完全理虧,還受制於人,沒有跟人討價還價的資格。看了徐衛一眼,又看了馬泰一眼,他哼笑了一聲,走到馬泰面前,將手中朴刀遞了上去:“來,儘管招呼,我楊進要是皺一下眉,不是好漢!諸位也作個見證,不管今天我被他卸了膀子,還是剁了人頭,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他們無關。”
誰也沒料到他如此乾脆,馬泰看着遞到面前的鋼刀,竟不敢伸手去接。
“磨蹭什麼?動手吧,我要是閃一下,也不算好漢!”楊進冷笑連連,根本沒把馬泰放在眼裡。
楊彥見馬泰窩窩囊囊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他孃的傻愣着幹啥?是不是條漢子?你褲襠裡那該不是根燒火棒吧?”
馬泰遭這一激,奮然奪過朴刀,嘴裡喝道:“我他孃的活劈了你!”
楊進臉色微變,隨即恢復如常,伸手拍着自己的脖子獰笑道:“來!脖子在這,認準了!”
馬泰將刀一舉,圍觀人羣中已經有人喊了一嗓子“出人命了”!這可一刀,卻遲遲劈不下來。
楊進見狀,更加得意:“諸位都看到了,不是我楊某不講信用,出爾反爾。實在是這位小兄弟心腸太軟。”他話剛出口,楊彥跳起來就是倆個大耳刮子!一左一右,打得是又脆又響,直將個楊進打得懵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等他清醒過來,那壓抑的怒火再也按奈不住,瘋狂的吼道:“給我活剮了這幫小崽子!”
他的手下們也憋着鳥氣,正待火併,忽聽外面一聲厲喝:“想吃牢飯的就動手!”
衆人扭頭一望,卻是本縣縣尉,綽號“花豹子”的樑橫。這人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膀大腰圓,滿身橫肉,臉上長着個肉瘤,十分駭人。雖然披着一張官皮,卻難掩滿身匪氣。他在夏津任縣尉多年,專管治安緝盜等事,心狠手黑。此時,他領着七八個衙門裡的公人,挎着刀步入賭坊,四周閒人,紛紛避讓。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們是要造反怎地?”但凡衙門裡吃公糧的,對付那些平頭百姓,都愛把這句話擡出來。因爲這頂帽子太大,布衣百姓沒那麼大的腦袋。
他一出現,楊進立馬換了一副麪皮,大步上前,唱了個肥諾:“不知縣尉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海涵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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