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京城,清剿魔教漏網弟子的餘波仍在繼續。
城門已經封鎖,大街之上,一隊隊的禁軍、捕快對街道兩邊的商店、住戶挨家進行着搜查。此時官府緝拿魔教妖人的消息已經傳開,京中百姓開始變得人心惶惶,縮在家中不敢出門。偶有幾個穿行在街上的,也只是低頭趕路,生怕官兵注意到,被當成妖人抓入獄中。
濟世堂、通玄宮、醉杏樓這幾個地方,更是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濟世堂的街坊鄰居、通玄宮的道士香客、醉杏樓的老鴇***也都被開封府暫時扣押起來,逐人進行甄別。
這些地方,除了醉杏樓官府尚在組織人員進行救火之外,濟世堂和通玄宮基本便被搜查的官兵翻了個底朝天。這期間,除了要找些罪證、暗道什麼的之外,也不免有些官兵上下其手,私吞一些財物……
通玄宮。
自林靈素辭京之後,這座道觀本已漸趨沒落,直到那名叫趙德輔的道士入駐之後,這兒的香火和人氣才重新旺盛起來。可沒想到,好日子還沒過幾天,一場滅頂之災卻又降了下來。
宮內一片狼藉,各房間之內,被翻散的被褥、推倒的桌椅、撬開的櫃子,到處皆是。然而仍有官兵在搜索着……
趙德輔的寢室之內,幾乎被掘地三尺,便是這樣,依然有一個宋兵甲模樣的人在裡面胡亂地翻着東西。
“奶奶的!這幫潑才半文錢都不給老子留下。”大約是沒有找到什麼可供自己貪墨的東西,這名宋兵甲恨恨地罵了一聲,然後掄起一腳,將地上一座尺餘大小的天尊像,踢了出去。
那天尊像本是泥塑,被踢開之後,便撞在一邊的牆上,裂了開來。
宋兵甲一驚,趕緊雙手合十,朝那破開的塑像道:“神仙恕罪,小人可不是故意的……”
他話未說完,卻突然現那裂開的神像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宋兵甲驚喜地“咦”了一聲,嗖地竄了過去,抱起殘缺的神像,從裡面掏出了一個黃布包裹。接着,他將那神像一扔,急不可奈地打開手中的包裹,裡面卻是一本藍皮黑字的書。
這宋兵甲卻是識得幾個大字,看那書的封面上寫有“六甲神功”四字,便以爲是本道教的經卷。
正失望之餘,門口便傳來一個同伴的喊聲:“郭京!你老小子在那兒做什麼,這是房子已經被他們搜過很多遍了,你現在纔來,便是喝尿,也喝不上熱乎的了……”
“他奶奶的,誰說不是呢?”那郭京隨手將書揣入懷裡,邊向外走,邊說道。
聲音漸漸消失,兩人的又身影隱入了通玄宮的某個房間之內。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的是,這位名叫郭京的宋兵甲,卻在不久的將來,憑着今日所得的那本“六甲神功”,在歷史的舞臺上粉墨登場,上演了一出荒謬絕倫的鬧劇……
……
傍晚時分,喧囂了一日的京城才安靜下來。醉杏樓的大火已經基本被撲滅,餘燼冒出的青煙,卻仍在彌散着,當夜晚降臨之時,京城的天空便顯得星光暗淡。
躲在家裡的人們,見外面趨於平靜,便有人開始大着膽子出來觀望一番。家裡有人至今還未歸來的,親屬們更是焦急地四處打聽,稍微在官府有些關係的,便顧不得危險,急匆匆去那裡打探消息。
其實,此刻關於魔教的更多消息,也已經在朝堂一衆宰輔之間傳了開來。
今日那些被捕的魔教弟子,終究還是有人經不住官府的嚴刑拷問,將自己所知道的統統交待出來。這其中,關於他們在京城的計劃已經被徹底粉碎,衆宰輔除了暗自心驚、暗道僥倖之外,便不再有過多的糾結。而令他們真正擔心的,是南方——綜合魔教在京中的計劃,以及那些落網弟子的供詞,他們恐怕很快便要在南方動大規模叛亂了。
這個夜裡,少不得有些人又要暗中串連,商討出些自以爲既能瞞過趙佶,又能阻止叛亂的“對策”來。
二月二十八的小朝會,主題自然仍是剿滅魔教。那王黼仍然糾纏住楊帆不放,楊帆亦是堅持要趙佶答應自己的兩個要求才會南下。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
然而,也是從這天上午開始,彈劾楊帆的摺子,卻如雪片一般地飛向了趙佶的案頭。
日頭高高地掛上天空,日光照進睿思殿,殿內金獸香爐中冒出的瑞腦香霧,便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過於繚嫋,彷彿給人一種如墜雲霧的感覺。
事實上,睿思殿內,面對一摞摞彈劾自己的摺子,楊帆的確有種如墜雲霧的感覺。
“枉顧皇恩,因私廢公……”
“欲篡祖制,動搖國本……”
“販夫俗子,有失體統……”
“畏敵如虎,沽名釣譽……”
……
趙佶似笑非笑地宣讀着楊帆的“罪狀”,並隨手將一個個的奏摺扔給了楊帆……
“哈!貪戀美色,暗通魔教……”趙佶拿起一個摺子,略看一遍,正欲像其他摺子一樣,扔給楊帆之時,卻突然停住,又端詳一遍,才扔出去,然後冷笑道。
“臣冤枉!”楊帆這摺子卻是不接。前面彈劾他的那些罪狀本就牽強,基本是衝他拒絕南下之事而來,楊帆早已抱定“任你雲裡霧裡的胡說,我自拾着就是”的想法,不予辯駁。反正這些罪名,既虛且大,根本沒有既成的行動證明,趙佶也不會治他的罪。
可這“貪戀美色,包庇魔教”又是從何而來?這種具體的罪名,自己可不能擔下來。
“冤枉?”趙佶冷着臉道,“凌千秋彈劾你與那妖女唐盼兮來往甚密,呃,據說你還曾經夜宿於她的閨房之內。這難道不是事實?”
楊帆一聽,趕緊揀起摺子快瀏覽一遍,然後便在心中將那凌千秋的祖宗八輩問候了一遍:
凌千秋這摺子實在惡毒,他彈劾自己與唐盼兮有染,縱然拋開魔教層面的事情,也會讓趙佶感到不爽——哪個男人對於自己曾經喜歡過的女人的過往,能真正地做到毫不在意?
“臣的確冤枉!”楊帆合上摺子,躬身對趙佶斬釘截鐵地道。
“噢?”趙佶臉上的肉抽了兩下,酸溜溜地道,“你倒說說看,哪裡冤枉你了?”
“回陛下,這凌大人說臣貪戀美色,可臣家中只有一妻,即便我那妻子身懷六甲,臣也從來沒有納妾或是收個通房丫頭的想法。臣與那唐盼兮雖多有交往,但也僅限於樂曲方面的交流。去年中秋之時,臣確實在那漱玉閣住了一晚,可當時臣已喝得酩酊大醉,只是在一樓的地板上睡了一夜,與那唐盼兮並無半點苟且,而且,當時臣也不知那唐盼兮便是魔教中人。至於說臣包庇魔教,那便更是無稽之談了。陛下請細想,若臣有意包庇魔教,臣怎會在得知魔教的陰謀之時,立刻通知開封府與皇城司,並與他們一道將那陰謀打了個粉碎?”
聽了此言,趙佶微微點頭,臉色稍霽。
“朕當然知道愛卿不是這種人,可是愛卿啊,你這兩天對於衆臣舉薦你南下剿滅魔教之事,推三阻四,這樣難免會讓人產生誤會。愛卿啊,這裡沒有其他人,你跟朕說句實話,你此前所言是否是推脫之辭?”
“回陛下,臣雖有推脫之心,可此前所言卻非推脫之辭。”楊帆答道。
“此話怎講?”
“臣之所以有推脫之心,並非是像他們彈劾的那般,是捨不得京中富貴安逸,捨不得臣的美官家業。而是確實擔心東南之地的民心不穩,處理起來稍有差池,便會引大規模的民變。臣……擔不起這個責任!”
趙佶皺着眉頭,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才狐疑地問道:“東南之地的形勢果真如此危急?”
楊帆深吸一口氣,沉聲回道:“據臣瞭解——是的!”
“呵!”趙佶搖搖頭,“沒那麼不堪吧!不過,愛卿既然如此言之鑿鑿,朕還真放心其他人前去。當然,對於愛卿所提要求,朕也不會答應。朕只能承諾你,若是真引大規模的民變,朕不會加罪於你!”
楊帆沉思片刻,便覺若再是推辭,恐怕真的就觸了趙佶的逆鱗,好在趙佶已經答應,若有民變,罪不在自己。如此去一趟倒也無妨,只要自己處處小心,最多便是無功,斷不會有罪。而且,自己對於如何阻止方臘起義,心中還是有些突破點的……
權衡過利弊,楊帆終於還是暗自嘆了口氣道:“臣遵旨!”
第二日的大朝會,出乎衆人的意料,楊帆異常乾脆地答應南下剿除魔教、平定匪患,而趙佶也親聖諭:若是東南之地生大規模民變,罪責不在楊帆。對於這樣的決定,滿朝文武亦無人提出異議,楊帆與王黼等人的扯皮,就此止住。
朝會之後,楊帆便開始着手準備南下的諸多事宜。只是朝堂閱歷尚淺的他,卻不知自己正在走向危險的邊緣。
在楊帆看來,他已經不憚於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朝中的奸佞之人,可仍然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這些人竟會無恥兇殘到那種地步……
東府政事堂,王黼的值房之內,凌千秋正在遺憾地抱怨着:“好不容易纔逼得那外來子答應南下,可沒想到皇上卻給他一道丹書鐵券,否則等他回來,我等非參死他不可……”
王黼詭秘地一笑,然後端起桌上的茶盞,搖着頭,似是吹盞中的熱茶,又像是在否定凌千秋的說法。
“他回來的時候,你們隨便參就是。哈哈,死人……什麼罪都得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