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無話,衆人一一在師孃的安排之下在莊子裡住下了。
第二日清早起來,孫向景發現又是自己一個人躺在牀上,知道師兄怕是一早早起去跟師父師孃請安,自己怕是衆人之中起得最晚的一個。
要是放在平時,孫向景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畢竟他有着師孃的寵愛,莫說多睡了片刻,就是睡到日曬三杆也不會受了什麼責罰,還要被師孃噓寒問暖,問他是否昨夜睡得不好,藉此申斥徐方旭沒照顧好他。不過如今莊子裡有秋月,有惠博文,有太玄聖女,孫向景倒是不願意太過事理,便也連忙打理了自己,梳洗妥當之後急匆匆地趕到了大堂。
到了大堂之中,果然衆人都已經落座。師孃領着一衆姑娘說話聊天,其樂融融;長生老人則是在指點徐方旭和陳風崇的武功,倒也不避諱衆人,有心人人都能聽見,也是見了老人的胸懷。
孫向景連忙過去向師父請安,又向師孃請安,問了師姐和秋月的好,跟太玄聖女又是尷尬了片刻,還是說了幾句話,這才坐回了師父身邊。
大宋百姓一般都是一日兩頓,一頓在晌午,一頓在傍晚。但是山莊裡因着師孃的特殊習慣,平日裡都是三頓正餐,兩頓茶點,偶爾還要用點夜宵。看着孫向景來了,師孃就叫人準備早飯,一時衆人又是坐在桌旁。秋月和太玄聖女還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是客隨主便,依舊落座。惠博文自從昨夜聽了秋月的琵琶之後,對這位大姐姐頗有好感,也覺得親近,就勸她一應隨意,自己先前也不習慣,如今卻是一天三頓斷斷少不了的,覺出了其中的好處。
秋月依舊謝了惠博文,便見一衆下人奉上了早飯。師孃早先曾抱怨炒制之法時機未到,如今卻是得了手段,燉了一大鍋雞湯。她這雞湯是用老母雞切塊之後超過,然後加熱水,與火腿菌子同煮,除了鹽粒之外再不加其他調料,一鍋雞湯卻是濃厚鮮香,漂着厚厚一層亮黃色的油脂,叫人食指打動,直咽口水。
師孃早已完善了去年孫向景生辰時那碗長壽麪的製法,如今便也每人面前都有不多不少的剛好一碗,麪條澆上滾燙的雞湯,舀上幾塊有肥有瘦的雞肉,鋪上一片火腿,撒上一把切得細細的嫩蔥,碗裡還有些綠油油的青菜,一時鮮香四溢,叫人胃口大開。
孫向景不食五葷,自己端了那碗沒有蔥末的放在面前,便忙着大快朵頤,直燙的直呼熱氣,又大叫爽快。一口麪條,一塊雞肉,一口鮮湯,燙嘴燙心地,倒是叫一早不振的胃口好了許多。
師孃也招呼衆人趕快吃,又介紹了桌子上的幾樣小菜,不住說着這個是半月的酸青菜,那個是炸香的豆腐乾,這碗是應時當令的紫薑,那碗是蒜油炒制的香菌……林林總總十幾種,都是些鹹菜山珍,師孃都叫衆人都用上些許,一解雞湯的油膩。
用罷了雞湯麪,衆人都是一臉滿足,愈發對師孃的手藝讚不絕口。師孃聞言自然欣喜,又覺飄飄然,不住說要衆人多待幾日,她還有不少拿手好菜不曾上桌,日後一一都有。
陳風崇滿臉委屈地看了一眼清平夫人,夫人一撂筷子,狠狠瞪他一眼,卻也打算向師孃討教幾招,省的這小子回去後多嘴多舌,惹人心煩。
惠博文這些日子一直往來於蘇州城和山莊,多餘長生老人討教學問。老人十分喜歡他,倒也指點了不少。現下兩人又忙着去一旁討論,陳風崇則是約了徐方旭去庭院中演練些許拳腳,活動活動身子。只有孫向景飽食懶動,又是坐到師孃面前,跟幾個姑娘說話,期間更得了師孃相幫,倒與那太玄聖女解開了不少心結。
兩日之後,孫向景正在庭院裡向師父討教武功,就看見師孃忙着在大堂中擺出了那套珍藏許久的白釉黑彩茶具,似乎是有客人要來,也覺得好奇,便問了師父。
師孃性子十分奇怪,一應習慣都與普通百姓不同,數十年來不曾被世俗同化,反而影響了長生老人和一衆弟子,教大家都跟着自己走了。她眼界頗高,不管看什麼都不甚滿意,唯獨對瓷器十分喜愛,一個普通的白瓷碗都能捧着鑑賞半天,愛不釋手,之稱寶貝。眼下她拿出來這一套,卻是幾年前陳風崇不知從哪裡收來的一套白釉黑彩蓮花托的茶碗,最是她珍視喜歡的,平時碰都不許別人碰一下,只有來了貴客纔會小心取出使用。
長生老人笑着告訴孫向景,卻是他爲兩位姑娘安排的好去處到了,師孃正在忙着準備待客,卻是不好失了禮數。
孫向景又是好奇,一直忍到了下午,長生老人召集衆人在大堂中等候。不多時,便有下人進來稟報,說有客人上門。長生老人連忙叫人請進,不多時便聽見青城山那位太和真人的大嗓門,一路說着笑着便是走了進來。
孫向景聽出了太和真人的聲音,又是感覺十分奇怪,暗想師父難不成要叫兩位姑娘出家,以避世俗之事不成?轉念一想,孫向景又覺得不太可能,且不說兩人是否願意出家,就是那青城山全是道士,卻也收不下兩位道姑同住。
眼看着太和真人走了進來,長生老人連忙起身相迎,將太和真人和隨行的一位中年人讓到上垂首就坐。太和真人卻之不恭,大模大樣地落座,受着衆人拜見問好,又與師孃調笑了幾句,言語間倒是十分輕鬆自然,就像回了自己家一般。跟着太和真人來那人卻是四十餘歲年紀,見了長生老人納頭便拜,更不敢上座,只在衆人之中落座了,看來輩分卻是不如太和真人和長生老人。
師孃平日裡都是以茶待客,如今這兩位來了卻也按照尋常的禮數,先上了陳皮桂枝之類煮成的香湯,請衆人喝了,這才撤下換上香茶,配上相合的點心。
衆人飲罷了香湯,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這才由長生老人引薦着,相互認識了一番。
太和真人是幾人的老朋友了,惠博文更是忙着拜見師父,大家都是相熟。而跟着太和真人來的那位,一聽長生老人介紹,卻是叫衆人一驚,不住倒吸冷氣。
原來這人姓唐,名叫唐坤,乃是蜀中唐門當代掌門,稱霸一方的霸主。這蜀中唐門以渝州爲根基,傳承至今已是有了三十一代,這位唐坤掌門更是歷代掌門中的翹楚,二十餘歲上位以來,帶領着整個唐門越發發展壯大,使得唐門成了蜀中第一大門派。
只是這唐門代代相傳,都是以毒功暗器見長,威名遠播,倒是叫衆人有些心驚,卻也不料此人原來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面相倒也生得和氣,並無絲毫蜀中唐門掌門的架子。
唐坤自言年輕時受了長生老人大恩,對長生老人之話定是言聽計從,絕然不敢有任何違背。
長生老人這纔對大家說,他爲秋月和太玄聖女兩位女子安排的去處,正是這蜀中唐門。唐門在蜀中一手遮天,如今渝州郡守都是姓唐,乃是唐坤的侄子。兩人到了那邊自然有唐坤代爲安排一應事物,平安過這一生也是輕易可得。
孫向景雖然不知道,長生老人卻是一早便於兩位姑娘商量過此事。秋月原本就是渝州人,現在回老家生活自然無甚不可;太玄聖女雖未曾去過渝州,畢竟也是出生在那裡,倒也知道唐門在蜀中的勢力,思忖良久之後也就應允。
長生老人的一應安排自然都是十分妥當,又是機緣巧合,太玄聖女也是渝州生人,倒是一時也叫大家感嘆唏噓。畢竟長生老人聯繫唐門之時,太玄聖女卻還不曾到達蘇州,她的一應身世卻是衆人不知的。
那唐坤雖是一派掌門,倒也十分謙和,看兩位姑娘始終有些擔憂,便說自己會將唐家名下的兩處莊子劃歸兩位姑娘,一應僕人都是齊全,斷不會委屈了她們。而且兩人到了渝州之後,絕不會受唐門節制,一應行動都是十足自由,更將成爲唐門的座上貴賓,享受渝州城裡的一應方便。
秋月連忙起身拜謝,直說自己老家就在渝州,還有些老宅子,不敢再勞唐坤掌門破費;太玄聖女也是推辭,說自己有不少父親傳下的暗中產業,一應衣食住行倒也不愁,實在不敢受唐坤的一座莊子這等大禮。
唐坤卻是忙叫兩人起身,說自己手長生老人的大恩一生一世也報不完,如今有了機會,卻是他的福澤,既是他在幫兩人,也是兩人在幫他,直叫兩人不必再推辭。
兩人只得又謝過,都覺得這位唐坤掌門爲人十分誠摯認真,卻也值得託付。況且有長生老人作保,自己身上也都有不弱的功夫,到了那邊日子倒也好過,不必爲生計發愁。
唐坤哈哈大笑,說道:“兩位還請放心,老夫保證一應無虞。只是老夫有個孫女卻正是淘氣的年紀,少不得要給兩位添些麻煩了。”
兩人都是喜歡小孩子的,連說無妨。長生老人倒是一臉奇怪地問唐坤道:“你什麼時候又有了個孫女,我怎的不知道,卻是不曾送些東西。”
唐坤連道不敢,說道:“景佑元年天降雪災,晚輩出門遊歷之時撿了一名女嬰,因着可憐她性命,便帶回家中撫養,過繼給早夭的兒子唐豐作了後人。因着不是家門親生,不敢勞動前輩,故而不曾告知,還請前輩贖罪。”
秋月一聽是那場奪走了自己父母兄弟的雪災,一時淚光閃爍,更是對唐坤的那個孫女抱了一絲獨特的同情和好感。那邊師孃正在喝茶,聞言卻是一嗆,咳了半天,這才問道:“請問唐掌門,你那孫女叫作什麼名字?”
唐坤雖然看師孃比他還小,但也知道是長生老人的妻子,依舊以晚輩禮認真答道:“回前輩,因着是在大雪地裡撿到的,晚輩那孫女便是喚作‘雪見’[*]。”
師孃一時失神,臉上神色愈發詭異,手中的茶碗都差點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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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詳見上海軟星《仙劍奇俠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