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面前數千禁軍,還有其身後遠遠不斷的兵丁跟上,在場的一衆前輩高人們也是十分無奈,知道今日之事總有蹊蹺,只怕也是難以避過,只得先行迎敵,再作打算。一念即起,衆人也就紛紛呼喊門下弟子對敵。
衆人早已摩拳擦掌,都是忍無可忍的時候。原本禁軍殺上山來,就是給衆人增添了無盡的心理負擔,各自有着恐懼;再加上那首領和副官實在不會說話,又是得罪了衆人,一時又是叫大家都是滿腔憤恨,個個等着出手。眼下門中前輩一聲呼喊,衆人自然是紛紛衝了上去,迎敵對抗。
原本要是趙禎的數十萬大軍一同上山,這山上縱是有近萬高手也要一一飲恨當場。只是從兩方山腳下起衝突開始到現在,時間也不過纔過去了一個時辰左右,周圍的禁軍還來不及整裝聚齊,都還在趕來少林寺的路上。加上這少室山雖然不是“自古華山一條路”,卻也不是那麼好走,大軍行軍不比走在平地之上,如今趕來的禁軍滿打滿算也只有不過兩三萬人。
不過是面對兩三萬禁軍,就算他們不像西夏人一般,不懂得與武林人士對抗,內部自有應對之法,也有各種軍陣使用,按照在場衆人的威力手段,倒也能抗衡一二,若是好生爭取時間,就是舍了一半人,逃出剩下的一半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一衆高手精英逃出,中原武林就不算重創,反倒是大宋朝廷自今日起有了莫大的麻煩,只怕時時刻刻要防備着一衆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與其對抗。
衆人打定的也就是這個主意。或許普通弟子還不知道失態情況,一衆掌門主事們卻是再瞬間就想清楚了箇中關竅,一面組織進攻的同時,一面也在安排自己門下精英弟子後撤,準備提前撤離,卻是不能等到餘下的禁軍殺上山來,屆時卻是誰也逃不了了。
只是衆人考慮算計得自然是十分到位,事情卻總不如他們所想的這般順利流暢。就在一衆少林武僧身先士卒,紛紛持了長棍結成羅漢陣應對源源不絕殺來的禁軍之時,空地之外某處密林之中,卻又是橫空殺出了一衆身着明黃色袈裟,頭上留着寸發的外道僧人,領頭兩人正是彌勒教主和他們的“彌勒佛祖”。
一衆彌勒教高手一時殺入戰場,戰局頓時混亂起來,卻是有着三方在這小小廣場之上廝殺。
彌勒教的人甫一出現,就有正道這邊的高手心明眼亮地瞬間發現,高聲喊出“彌勒教”三字,一時又是叫衆人心中惴惴,卻是想不到此事還有彌勒教橫插一手。在場衆人有腦子聰明的,已然隱約將禁軍的反常表現和彌勒教聯繫起來,心中模糊有了線索,卻也是知道得晚了,對眼前的情況實在是於事無補,只得在心中感嘆。果然最簡單的計劃最容易生效,彌勒教苦心綢繆這麼久,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這下終於一舉收穫奇功,只怕在場衆人,無論正道還是禁軍,今天都是有些懸了。
原本場中的情況,正道與禁軍多少是個平手架勢,還是正道不住撤退自家精英門人弟子,保全實力的前提之下。如今彌勒教以摻和進來,雖然只有區區兩百餘人,卻是個個都是絕頂級別的高手,對付尋常正道弟子也是以一敵十的存在,更不畏懼亂軍之中作戰,視禁軍擺出的軍陣如無物,一時卻是將一衆正道拖延在了當場,雙方就算是互無損失,稍後山下禁軍殺來,卻也是正道一方要吃個大虧,難以抗衡。
彌勒教這次算是傾巢而出,乃是立教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動作。除了教中搜颳得到的兩百餘名絕頂高手,還有望輝長老這等地仙人物存在其中,對正道一方卻是個極大的威脅。
中原武林承平許久,武道昌盛,類似長生老人那等的地仙人物卻是沒有幾個,真可謂是屈指可數。也是這等人物需要絕佳的天賦耐心,還需要高深秘籍輔助,自身體悟天道自然的規律,經歷屍山血海的洗禮,清平人間卻是很少能出這等人物。
如今正道一方之中,能夠號稱超凡脫俗的地仙人物,也只有蘇州的長生老人,青城的太和真人,少林的空玄方丈以及三位“玄”字輩的老禪師。其餘或有隱世之人,卻都不在現場之中,對戰局毫無影響,也是無用。若是假以時日,長生老人門下的清平夫人或能成就另一位地仙級別,練神返虛,一窺大道,只是如今她修爲還淺,本人也不在現場。
而彌勒教這邊,除了望輝長老之外,那位“彌勒佛祖”只怕也是這等境界的人物,加上還有一個掌握了詭異攝心術的彌勒教主,戰鬥力上也算是有三尊練神返虛的地仙坐鎮,雖然還是不如正道一方的高手出衆,奈何他們原本就不需要對抗禁軍,只憑着自身武道上的優勢,對付一衆正道弟子,亂軍之中廝殺起來卻是如絞肉機一般,配合着麾下兩百餘名絕頂高手,瞬間就叫正道這邊吃了個大虧,減員許多,原本的撤離計劃也被迫終止,只得正面迎敵。
從彌勒教出現的瞬間開始,徐方旭就已經是長劍在手,神情戒備,孫向景更是周身隱約有七彩光暈流轉,卻是各種毒粉在蠱師真氣帶動之下,如有靈性一般地護在他周圍。從剛纔開始,場中衆人便發現地面上不知何時冒出來了許多毒蠍毒蛇一類,周圍密林之中還隱約又蜂鳴蛙叫之聲,好端端的一個北方佛門清淨之地,一時變成了南蠻的潮溼森林一般,卻是各種毒蟲橫行,自然也是孫向景這邊蠱藥的功勞。
原本兩人是被太和真人領着,要隨青城一脈的弟子一齊逃離現場的。也是太和真人知道長生老人門下弟子不多,俱是精英,如今長生老人不在,這兩名弟子卻是隻能由他代爲照顧,萬萬不敢叫兩人出了什麼閃失。只是彌勒教的人一殺出來,便有數十人朝着太和真人這邊撲來,也是一來因爲太和真人身爲地仙,沒有個數十人結陣只怕不是他的對手;二來這彌勒教不知爲何,總是與長生老人一門過不去,無論是他們的武功路數還是之前動作,都是針對着長生老人一門的弟子。
衆人一時陷入混戰之中,也來不及顧及其他人等,只得現將自己面前的一衆禁軍以及彌勒教高手先對付了,纔有餘力去處理剩下的事情。
而彌勒教那邊,顯然一開始就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以及計劃,甫一出現便紛紛奔現了自己的目標,竟無一人有着絲毫的遲疑,對戰場上的局勢竟也是瞭若指掌,就像是從一開始就在衆人之中一般。而更叫一衆正道人士覺得不解的是,朝廷的禁軍竟然對彌勒教的到來沒有表示絲毫的懷疑,十分順暢地就接受了彌勒教的出現,不僅不對彌勒教展開圍攻,甚至還在可能的情況之下儘量配合彌勒教的動作,也是叫衆人十分不解,一時不知道這羣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其實事情遠沒有衆人所想象的那麼複雜。
自從龐太師率衆出使遼國之後,朝中包括樞密院在內的一衆大權都是落入了幾個文官集團之中。這些文官集團與龐太師那邊還稍有不同,雖然大家都是對武林人士充滿了鄙視和不滿,認爲他們是社會不穩定因素中最嚴重的一個。但是龐太師一方因爲麾下武將衆多,也不知道誰就是某個門派的俗家弟子,故而龐太師雖然憎恨武林人士,也經常給他們着一些麻煩,但一般情況下卻不會對武林人士趕盡殺絕,儘量留着他們當槍使,就如當時西寧被圍城的時候一樣,中原武林正道其實還是能起很大的作用。
而不同於龐太師一方,幾個文官集團對武林人士則是徹頭徹尾地憎恨,將數年來中原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算到了這羣練武的蠻子頭上,又是抱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明明知道隨便一個練武人都能將自己的性命玩弄於股掌之中,骨子裡卻還是認爲這羣武林人士連螻蟻都不如,真真是又窮又野蠻的存在。野蠻是人類的本性,這件事情上卻不是表現在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林人士一方,而是表現在了熟讀四書五經的文官集團一方。他們趁着龐太師離朝之際,又得到了彌勒教的許諾以及幫助,不知是受了攝心術的控制還是自己本心就有這個想法,竟然主動與彌勒教達成了合作,要先將一衆中原武林正道人士紛紛誅殺。
若是龐太師還在朝中,只怕這等情況就不會發生。也是彌勒教策劃的北遼一事實在精確,朝廷真將龐太師調走,少了這個又奸又壞的太師,朝中就只剩下了一羣又傻又壞的文官。彼時范仲淹還在西寧,包拯還在嶺南,趙禎手下雖然還有幾個清醒穩重的大臣,卻還不如後來那般受他器重。加上朝中黨爭嚴重。彌勒教的勢力在黨爭中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一衆文官竟真的與彌勒教一方合作,當時派遣禁軍之時,就暗中交代了會有彌勒教的高手助陣,這才使得一衆禁軍兵丁對彌勒教的到來毫不驚訝,除了最開始凝滯了片刻之外,隨後的一切行動都是與彌勒教十分配合。
就在此時此刻,遠在遼國盛京的龐太師也接到了大宋傳來的密報,得知了朝中勢力決意與彌勒教合作,打壓中原武林正道的事情。原本龐太師與武林勢力勢同水火,看到這等消息應該開懷暢飲纔是,此刻的他卻是有些面色蒼白,原本就十分衰老的臉龐上甚至有了些死灰的顏色。
一旁的莫之代作爲龐太師的貼身護衛,得到龐太師的允許之後,也是好生接過密報看了,一時更是渾身顫抖,雙目赤紅,好半天才勉強穩住自己,朝着龐太師問道:“老師,這當如何是好?此戰之後,只怕武林和禁軍都是兩敗俱傷,大宋的武力就要越發衰微了!”
龐太師顫抖着手端起面前的茶盞,哆哆嗦嗦喝了一口,蒼老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今日已是十月初一,這份密報送來的同時,少室山只怕已成一片屍山血海了……”
莫之代再不復之前的冷靜淡定,擡腳就要朝外走,卻被龐太師從後面叫住:“你要去哪?回去給他們收屍麼?好生給我待着!只要你們不出事,大宋總還是有救的!”
莫之代沉默片刻,依舊站回龐太師身後,卻又聽見龐太師小聲冷笑着說道:“民間都說我是老狐狸,說我是餓鬼託生,貪得無厭。我自忖這些年來作爲,本來就不是爲民做主的好官,手中也是沾滿了老百姓的鮮血性命。只是你們!你們今後爲官像我可以,可別像朝中這羣蠢貨!你可以貪,可以壞,可以毫無人性,就是不能蠢!不能蠢啊!”聲音中,龐太師幾欲嘶吼,沙啞的喊聲帶着他本身的衰老氣息,一時叫廳中有些似寒風颳過。
說着話,龐太師將手中的黑白燒瓷茶盞擲在地上。茶碗落地就碎,瓷片飛得到處都是,嚇得外面守衛的遼國士兵一陣慌亂,以爲龐太師這邊出了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