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鼓舞,滿殿燈火搖曳。
女丑黑衣飄飛,鈴鐺脆響,纖指筆直地指向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此言一出,衆人無不大驚,紛紛失聲低呼。
滿殿愕然,唯有蚩尤怔怔凝望女戚,兀自皺眉苦想,渾然不覺。突見衆人目光突然齊齊集聚在自己身上,這才欔然驚醒,不知發生何事。心中正自詫異,又聽女丑高聲道:“今夜,我看見天鏡湖水沸騰了,湖面的巨大漣漪便是他的臉容。這是寒荒大神的預警,這兩個來自東方的男子,將爲我們寒荒帶來最爲可怕的災難!我以寒荒大神的名義,將他們趕出寒荒八族的疆域!越快越好!”
滿殿騷動,衆人驚怖低語,有人叫道:“將他趕出去!趕出寒荒國!”登時又有十幾人附和,此起彼落。
蚩尤聞言大怒,便想拍案而起。拔祀漢連忙將他拉住,低聲道:“蚩尤兄弟,對神女萬萬不可無禮!”蚩尤強行忍住,嘿然不語,仰頭痛飲壇中美酒。其實對於去留他絲毫不在意,只是聽那女丑大放厥詞,無中生有,方纔震怒難抑。大怒之下,倒忘了與那女戚似曾相識之事,也沒有瞧見女戚笑吟吟地望着他的溫柔眼波。
芙麗葉公主盈盈起身,淡然道:“女丑神女,倘若楚芙麗葉沒有記錯,去年三月十五,沸騰的天鏡湖水中也出現了人的臉容吧?”
女丑冷豔的臉上微微變色,冷冷道:“不錯!那是來自崑崙的白長老。”
芙麗葉公主道:“白長老爲我們八族帶來了諸多榮譽和財富,可是我們的貴客呢!”
女丑勉強道:“不錯。”
芙麗葉公主點頭道:“既然兩次情形相同,女丑神女又怎能斷定此次蚩尤公子會帶來極大的災難呢?”
衆人訝然低語,微微點頭。女丑冷冷道:“公主殿下,是在質疑女丑的巫念嗎?”
芙麗葉公主搖頭道:“楚芙麗葉怎敢對神女有不敬之心?只是蚩尤公子一行在衆獸山中救出楚芙麗葉與九百童女,於我寒荒八族皆有大恩。倘若我寒荒國不予答謝,反倒將其貿然驅逐出境,豈不是讓天下英雄恥笑我寒荒國忘思負義嗎?”
寒荒八族素重信義,知恩圖報,聽芙麗葉公主這般說,無不凜然,徐徐點頭。
女丑鳳眼中閃過惱怒的神色,冷冷道:“如此說來,公主殿下倒寧願觸怒寒荒大神了?”
芙麗葉公主淡然一笑道:“楚芙麗葉豈敢?只是希望以貴賓之禮招待蚩尤公子一行,三日之後再將他們恭送出境。”
衆人心下均覺此乃兩全其美之良策,紛紛頷首,只有一個高瘦老者搖頭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蚩尤公子雖對我八族有大恩,但事關寒荒大神之喜怒,豈能因小失大?”
這老者乃是八族長老會中的三大長老之一倪岱,極有威望,平素緘默少言,但每出一言必定爲人所重。衆人原已傾向芙麗葉公主所言,聽他這般說,又有些搖擺不定。
蚩尤心下早已不耐,哈哈狂笑,昂然起身道:“芙麗葉公主,多謝盛情款待。蚩尤不過路經此地,可沒打算在這裡賴着不走。既然有許多不便,等我兄弟回來之後,即刻告辭。”
被他這般一說,殿中衆人反倒頗感羞慚,紛紛出聲挽留。楚宗書嘆道:“蚩尤少俠,這可真是對不住了。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大神時有震怒之象。祭祀在即,我們不敢有大意之處。不如明日起,請諸位稍稍退避,等到祭祀大典之後,寡人焚香掃榻,恭迎大駕。”
話音未落,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滿殿燈火突然熄滅,漆黑之中“乒乓”亂響,石案傾倒,酒肉飛濺。酒爵樽俎、鬲甌篡董叮噹亂撞,四下橫飛。衆人驚叫連聲,亂作一團。
殿外天昏地暗,妖雲滾滾飛舞,陰風怒號。尖叫聲中,有人顫聲叫道:“你們聽見了麼?那……那是什麼聲音?”衆人一凜,凝神傾聽,隱隱聽見呼嘯的風聲中傳來崩雷似的怪異聲響,越來越近。蚩尤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滿殿寂然,鴉雀無聲,衆人遍體侵寒。
突聽殿外哨兵尖聲驚叫:“怪獸,好多怪獸朝這飛來了!”殿內殿外登時猶如鼎沸油鍋炸將開來,一片騷然。連日來,常有成千妖獸圍襲寒荒城,殺人吸髓,擄掠童女;寒荒城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是以聽說又是怪獸來襲,無不張惶色變。有人大叫道:“侍衛隊!侍衛隊快來護駕!”火炬耀耀,殿外數百軍士持戈潮水似的涌入。
蚩尤突然想起纖纖還在崖邊,心下大驚,驀地跳將起來!閃電般朝外掠去。拔祀漢與天箭也隨之奔出。
狂風呼嘯,沙石枝葉撲面而來,夾帶着冰冷的雨點以及濃重的腥臭之氣。人流洶涌,崖上衆人驚叫踉蹌着朝殿中奔去。
蚩尤凝神四顧,黑雲洶洶壓頂,羣山之間夜霧蒼茫,依稀可以看見纖纖俏立在崖石上,紫衣翻飛鼓舞。黑涯在她身側,呆呆地站立着,彷彿泥塑一般。蚩尤心中一寬,飛奔上前,叫道:“纖纖!快回來!”
纖纖聽若罔聞,嬌軀在狂風中搖擺如弱柳浮萍,彷彿隨時要掉落山崖一般。蚩尤大急,閃電般衝去。拔祀漢叫道:“黑涯,快將纖纖姑娘拉回來!”黑涯身體擺了擺,突然筆直倒地,咽喉鮮血汨汩,手足抽搐,蒼白的臉上滿是狂怒苦痛的神情。
衆人大吃一驚,卻聽一聲淒厲獰惡的尖啼,一道紅影從山崖下衝天飛起,腥風鼓舞,纖纖隨之拔地飄搖飛去!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紅影竟是一隻巨大的血紅蝙蝠,雙爪拎着纖纖!橫空怒舞。蚩尤驚怒交集,便欲沖天追去,但見黑涯命在旦夕,連忙疾衝上前,默唸“春葉訣”,將他咽喉傷口封住。黑涯口中“赫赫”作響,瞪大眼睛,費盡力氣,含糊道:“他爺爺的……是血蝙蝠!……蚩尤兄弟,對不住……”話音未落,已自昏迷。
蚩尤拔身而起,目中閃過狂怒兇厲的光芒,吼道:“妖孽敢耳!”苗刀電舞,紅光爆閃,七隻太陽鳥怒啼振翅,轟然破空。蚩尤御風沖天,穩穩地翻身坐在太陽鳥背上,朝着那血蝙蝠閃電追去。剎那間便衝入滾滾黑雲之中。
崖上衆人驚駭莫名,紛紛拜倒,顫聲叫道:“血蝙蝠!血蝙蝠甦醒啦!”血蝙蝠乃是傳說中的寒荒七獸之一,被寒荒八族奉爲圖騰聖獸。生性兇厲,極具魔力,以吸食人畜之鮮血腦髓爲生,傳聞其牙中含有邪魔妖毒,爲其吸血者,必定蛻變爲嗜血妖魔,任其驅使。昔年西荒羣雄費盡周折,付出慘重代價方纔將這妖獸射殺在雪山頂顛,並將其元神封印入衆獸山。
近來寒荒怪事連連,多有人畜慘死,狀如被血蝙蝠等兇獸所殺。四處紛紛流傳蓋因金族暴虐統治,寒荒大神極爲震怒,故而解開寒荒七獸封印,引領八族舉義。不久之前,許多人皆聲稱見着血蝙蝠、寒荒檮杌等傳說兇獸,謠言更加甚囂塵上,舉國惶惶。今日,衆人親眼目睹血蝙蝠現身南峰,心中恐懼駭異可想而知。
混亂中,女丑尖聲叫道:“看吧!血蝙蝠抓走了那來自東方的妖女!這是寒荒大神的旨意!”衆人心中無不凜然。
當是時,千山萬壑迷霧之中響起震耳欲聾的狂吼聲,如驚濤狂浪般四面八方衝擊圍涌。不知有多少兇禽飛獸洶洶而來!寒荒城衆峰警鐘長鳴,諸峰哨樓上的三昧真火接連燃起,在茫茫夜霧中閃閃跳躍,悽迷而詭異。衆人驚駭難抑,奔走推擠,亂作一團。
一人大聲叫道:“兇獸離南峰尚有數裡,大家不要慌亂,快隨着高將軍從後殿通道下山!”聲音鎮定自如,正是那倪長老。衆人稍稍安定,在衆寒荒衛士的疏散下,朝着大殿之後涌去。
南峰大殿坐落山腰,倚山臨淵,大殿之後便是巍巍險峰。殿後山崖有一通道,直通山腹,迤邐而下,可至山腳。山腹中又鑿有極大的廳堂密室,亦可用於躲藏避難。平素這通道並不經常開啓使用,此時形勢危急,正好派上用場。
拔祀漢與天箭抱起黑涯,對望一眼,也跟着人羣朝殿後奔去。畢竟黑涯受傷甚重,保護其安全乃是現下最爲緊要之事。
黑雲澎湃,層疊壓下;夜霧悽悽,茫茫繚繞。人潮洶涌,那高將軍率領數十名衛士狂奔在前,擁簇着楚宗書父女、兩大神女、少昊、江疑、英招以及衆長老、貴族匆匆忙忙朝通道入口奔去。絕壁峭平如斧削,縱橫兩丈的玄冰鐵門緊緊閉攏,三道混金銅大鎖巍然不動。高將軍搶身上前,掏出巨鑰開啓,手指顫抖,半晌方纔一一打開。
狂風怒吼,沙石飛舞,滔滔黑雲在頭頂奔騰滾卷。萬獸咆哮聲如驚雷,如海嘯,如山崩,越來越近,驚天裂地。大殿似乎被震得簌簌發抖,幾塊巨大的銅石瓦突然迸裂。
拔祀漢擡頭望去,黑茫茫一片,絲毫不見蚩尤與太陽鳥身影,心中焦慮,心道:“難道蚩尤兄弟已經遭了那妖獸的毒手嗎?”心中寒意凜然。
高將軍喝道:“開門!”十個衛士齊聲大喝,脹紅了瞼,將那厚重的玄冰鐵門徐徐拉開。
“嗷嗚!”突聽一聲兇暴狂吼,衆人耳中嗡然,險些暈倒。“砰”地一聲巨響,玄冰鐵門轟然震開,那十個衛士悽聲慘叫,沖天飛起。白光爆閃,一股腥臭狂風從那絕壁通道之中呼嘯而出!
高將軍長刀還未拔出,只覺銀光怒舞,眼前一花,突然腦頂熱辣辣地生疼,“喀嚓”一聲輕響,腥熱的腦漿混着鮮血迸飛四濺。從頭到腰,半身被擊得模糊粉碎,哼也未哼,倒地身亡。
衆人驚呼聲中,又有五、六個衛士悲呼拋飛,瞬間殞命。那白光風雷電舞,咆哮疾撲,朝着楚宗書凌空衝去!
衆人大驚,叫道:“護駕!護駕!”數十名衛士長戈尖矛交錯紛刺,將楚宗書父女團團護住。“轟”地一聲巨響!一道銀光如雷霆霹靂,當空怒掃。衆衛士慘叫迭聲,斷戈四舞,血肉橫飛,登時崩潰四散。
那道白光在半空發出撕裂人心的恐怖怪吼,捲起銀光旋風,朝着楚宗書逕直撲下。
突聽“嗖”地一聲,一支銅杆鐵箭破空電舞,直沒白光之中!血珠飛濺,那道白光發出淒厲的吼聲,在空中稍稍一滯,驀地舞動銀光,朝着楚宗書轟然掃落。勁風如刀,楚宗書登時仰面摔倒。芙麗葉公主花容失色!叫道:“父王!”猛地撲在他的身上,以自己纖纖嬌軀阻擋。衆人大驚失聲。
天箭低叱一聲,霹靂弦驚,又是連珠三箭怒射而去。那道白光憤怒咆哮,炫光迸爆,三支長箭登時平空斷裂;但身形稍稍扭轉,那道銀光登時有所偏差,轟然擊打在楚宗書身側。“蓬”地一聲,棱石迸飛,地上竟裂了一個三尺多寬,一丈餘深的裂隙!
“吃”地一聲,芙麗葉公主被那銀光真氣掃及,背上衣服寸寸撕裂,雪白的脊背上登時現出十數道紫紅色的淤痕,低吟一聲,昏迷不醒。
那道白光在楚宗書身旁昂然落定,狂聲怒吼。衆人凝神望去,無不慘然變色,紛紛怖聲驚呼,連滾帶爬,踉蹌後退。十幾個膽小的,竟連腿腳也挪動不得!面色慘白,簌簌發抖,尿水淋漓。
英招與江疑低“咦”一聲,大爲驚詫,架住爛醉如泥的少昊,急速後退,與女丑、女戚以及諸多貴族一起,退縮到層層衛士組成的人牆之後。
那道白光赫然竟是一隻三丈餘高、四丈多長的人面虎身的怪獸,灰睛兇光爆放,巨口血盆,刀牙森森,兩支上獠牙長達一丈六尺!銀毛黑紋,長毛拖曳在地,兩丈餘長的銀毛長尾如鋼鞭直立。左側肋上插了一支長箭,鮮血滴落。虎爪輕輕刨地,喉中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周身上下,蓄勁待發。一股兇厲恐怖的妖氣如那黑雲濃霧一般,壓迫在衆人頭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拔祀漢與天箭心跳瞬間停止,倒抽了一口涼氣,彷彿突然掉入深不見底的冰窖。這妖獸竟是寒荒七獸中極爲暴戾可怖的寒荒檮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南峰上竟先後出現了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而這寒荒檮杌竟從封閉的通道中突然奔襲而出。難道此前的一切傳聞都是真的嗎?寒荒大神果然已經震怒了嗎?衆人心中都說不出的驚疑害怕。女丑站在人羣之中,冷豔的臉上殊無表情,紅脣翕動,默默唸誦着咒語。
衆衛士遠遠地圍成一圈,驚惶恐懼,手中戈矛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睜睜望着妖獸昂然站在昏迷的楚宗書父女身側,此起彼伏地大聲呼喝着,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寒荒檮杌灰睛冷冷地盯着拔祀漢與天箭,口涎絲絲滴落,突然怒目圓睜,狂聲咆哮,周身閃起一道耀眼的銀光。衆衛士肝膽欲裂,情不自禁地朝後退去。
拔祀漢與天箭心中驚懼,但卻巍然不動,冷冷地瞪着那妖獸,掌心汗水淋漓。那妖獸眯起灰眼!突然又是一聲驚雷似的狂吼,六、七個衛士魂飛魄散,再也抵受不住,大叫着回身便跑。
天箭眉尖一蹙,突然擰身彎弓,“嗖嗖”連響,箭如流星,立時將那奔逃的六、七個衛士瞬間射殺。拔祀漢厲聲怒喝道:“寒荒男兒,豈有這等膽小怕死,不忠不義的懦夫,”
數百個衛士齊齊一震,臉上都閃過羞慚的神色;寒荒諸長老、貴族也不禁微感尷尬羞赧。想不到如此緊要關頭,敢與妖獸對峙,解救國主的,竟是今日方甫到來的鄉下小子。一時之間,衆人對這清俊高大的虎衣男子與那瘦削緘默的豹衣少年都不由起了敬佩之意。
拔祀漢從背上緩緩拔出那兩柄玄冰鐵長刀,大聲喝道:“各位寒荒兄弟,今日正是我們爲寒荒八族盡忠之時,一起同心協力,救出國主、公主,將這妖獸殺了!”縱聲高歌,在天箭的連珠飛箭掩護之下,朝着妖獸電衝而去。
拔祀漢的歌聲悲壯蒼涼,高亢激越,正是寒荒八族的共同戰歌,衆衛士聽得熱血如沸,剎那間豪情激涌,將生死置之腦後,齊聲高歌,潮水似的朝妖獸洶涌衝去。
寒荒中人性情多勇烈,極是剽悍。之所以對這些妖獸如此畏懼,乃是敬畏寒荒大神之故,隱隱之中覺得,這些妖獸既是由寒荒大神解印復活,倘若冒犯,則就是逆抗寒荒大神,萬死不足贖之。如此一來,心中已自膽怯,再見到妖獸兇威凜厲,更加驚懼難抑,是以不戰而潰。但此刻目睹拔祀漢與天箭英勇無畏,一至如斯,心中羞慚之下,紛紛激起豪勇本性,決意殊死戰鬥,不辱寒荒男兒的聲名。
寒荒檮杌大怒狂吼,長尾橫掃,銀光爆舞,登時將六、七個衛士攔腰打斷。衆衛士怒吼着洶涌圍上,前仆後繼地揮斫刺砍。長戈利矛閃電交錯,被那妖獸迸放的白光一震,紛紛斷裂激射,反彈沒入諸多衛士的體內,慘叫之聲此起彼落。
拔祀漢數次三番被那妖獸震退,眼見妖獸擰身錯步,剎那間無法迴轉,大喝一聲,乘隙衝到,玄冰鐵刀朝着妖獸側腹雙雙怒斬而下。刀光如電,氣勢萬鈞。他臂力驚人,這兩刀威猛霸冽之極,全力而擊,志在必得。
妖獸突然扭頭,怒吼若狂。氣浪爆舞,拔祀漢腦中轟然一響,當胸彷彿被巨錘猛擊,劇痛如狂,驀地大喝一聲,退也不退,硬生生怒斬而下。
“轟!”妖獸遍體綻爆耀目銀光,拔祀漢大叫一聲,被震得沖天而起,手中雙刀揮灑兩道血線。衆人見那妖獸竟被拔祀漢所傷,無不大喜。拔祀漢重重掉落在人羣中,接連噴出兩口鮮血,強忍斷腸劇痛,跳將起來,哈哈大笑道:“原來這畜生也不過如此!”
衆衛士齊聲歡呼,士氣大振。高將軍被妖獸瞬息所殺,軍中無首,不免亂做一團,但此時見拔祀漢如此神勇,都不自禁地將他視爲長官一般。在他率領下高歌猛進,層疊進攻。
妖獸暴怒已極,跳躍嘶吼!驀一甩頭,獠牙如刀,瞬間將數人咬爲兩段。虎爪橫拍,鋼尾卷舞,在人羣中如狂風閃電,恣意肆虐。衆衛士接連不斷地被妖獸撕裂咬殺,四下拋飛。慘叫悲呼之聲不絕於耳,那高亢激昂的戰歌聲,顯得異常雄渾悲壯。
拔祀漢頗有大將之才,自小帶着村中少年獵殺寒荒猛獸,極有狩獵經驗。今日這兇獸雖然遠非尋常猛獸可以比擬,但方法卻是大同小異。眼見妖獸兇厲,己方傷亡慘重,尋思道:“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從這妖獸旁側救出楚宗書父女,不必與之纏鬥。”當下指揮若定,圍而不攻,激怒妖獸徐徐朝南側轉移。
當那妖獸距離楚宗書有兩丈距離時,拔祀漢一聲大喝,北側衆兵立時圍涌而上,架起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朝後奔退。
豈料那妖獸竟似腦後長了眼睛,突然回身閃電奔躍,狂雷怒吼,一道眩目的白光氣浪從它巨口中噴爆而出。衆衛土慘叫聲中,瞼容彷彿被重錘砸碎,驀然扭曲碎裂,鮮血激射,四下拋飛。
楚宗書身在半空,被那氣浪掃中,登時“僕”地一聲悶響,沖天飛起,噴出一大口鮮血,軟綿綿地摔落,恰巧撞在一杆斷戈上,“嗤”地一聲,戈尖直沒腹中,身體抽dong了剎那,再也沒有動彈。
衆人盡數驚呆,半晌才發出驚怒的吼聲,蜂擁而上。江疑、英招大吃一驚,身在異地,他們第一要職乃是保護少昊,不敢絲毫大意;是以雖目睹楚宗書危急,亦不敢貿然上前援手。眼見衆兵即將救離楚宗書,正自暗暗鬆了口氣,豈料奇變陡生,猝不及防,他們再想出手相救也絲毫來不及了。心中大凜,倘若在此非常之時,楚宗書暴斃身亡,只怕寒荒國不消三日便會陷於大亂。
此時大風呼卷,木石橫飛,南峰上空陰雲慘霧,鬼哭神嚎,那震天怒吼之聲鋪天蓋地,萬千兇禽飛獸似乎近在咫尺。寒荒諸貴族面面相覷,驚惶失措。忽聽南峰西側陡斜的棧道上,傳來整齊劃一的呼喝聲,千餘名衛士在數位仕將的率領下由山下趕來。與此同時,周圍數峰之上,也各有數百精兵經由山峰之間的飛索懸車,穿透茫茫迷霧會集而來。
那寒荒檮杌銀尾飛卷,光芒迸爆,衆衛士斷頭折腰,歪斜傾倒,絲毫近身不得。妖獸灰睛兇光如電,驀地昂首咆哮,獠牙如長刀森然奪目,巨大虎爪高高擡起,朝着楚宗書猛擊而下,衆衛士失聲驚叫,想要拼死相救卻已不及。天箭的連珠飛矢還未到妖獸身側,便被銀光激得沖天迸斷。
“噹啷”一聲震天鑼響,衆人頭暈目眩,踉蹌跌倒。一道隱隱金光閃電般擊中寒荒檮杌,妖獸全身一震,銀光亂舞,發出一聲狂吼,倏地跳將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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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神鑼!”衆衛士大喜歡呼。江疑右手疾舞,青銅棍密風急雨般敲擊着驚神鑼,發出轟然巨響,妖異而奇特的節奏,在這山崖狂風中聽來,更加急促險惡,催人慾狂。
衆人心驚肉跳,紛紛撕下布帛,塞住雙耳。眼尖之人隱隱可以看見,無數道淡淡的金光從驚神鑼上飛舞怒射,將妖獸團團交織。妖獸狂吼奔躍,始終掙脫不得。
拔祀漢大喜,強忍劇痛,俯身急衝,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將楚宗書與芙麗葉公主雙雙夾起,急速衝回。妖獸目光瞥及!暴怒如狂,但被驚神鑼真氣所困,圍囿不得而出,突然狂聲怒吼,巨頭倏地膨脹,一道圓形白光從口中怒爆而出,硬生生突破驚神鑼金光真氣,朝拔祀漢狂飆電射!
天箭低叱聲中,又是接連三箭,電光石火之間盡數射在那圓形白光上。“僕僕”連響,箭矢突然凝爲寒冰,鏗然斷折。那白光其勢不減!“砰”地一聲撞在拔祀漢後心,光芒一閃,拔祀漢大叫一聲,重重摔下,全身僵直,轉瞬間凝固一層厚厚的堅冰。
衆衛士蜂擁而上,將他扶起,連聲呼叫,拔祀漢面色青紫,昏迷不覺。幾人將楚宗書、芙麗葉公主擡到一旁,檢查楚宗書鼻息心跳,竟依舊在微弱活動!衆人大喜,稍稍心定。
江疑驚怒交加,喝道:“好禽shòu!”鑼聲密集,真氣倍增,與那檮杌交纏惡鬥,難解難分。他手中驚神鑼生平不知降伏了多少西荒惡獸,從未遇見過如此兇狂暴戾的妖獸,窮盡渾身解數,竟也不能將之降住。
當是時,妖風恣肆,腥臭逼人。黑雲飛涌迸裂,白霧逸揚離散,突聽狂吼如雷,震耳欲聾。無數飛獸突然破雲怒舞,黑壓壓地漫天盤旋!放眼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衆。
衆人大駭,環身四顧,惡鳥兇獸層疊飛翔,巨翅交疊紛織,尖叫怪吼,嘈雜刺耳。忽然如天河倒瀉,轟然俯衝,怒吼着朝南峰上的衆人洶洶猛攻。
衆人大驚,紛紛彎弓射箭。如雨箭矢漫天激射!數十隻兇禽悲鳴着簌簌跌落。但相較之下,傷亡鳥禽不過九牛一毛。轉瞬間漫天飛獸便呼嘯而至,如烏雲一般轟然席捲,沖天飛起。悲呼慘叫被淹沒於狂雷似的獸吼中,數百衛士頃刻間便被撲殺數十,另有數十名衛士被漫漫兇獸拎抓至半空,手足亂舞,被萬千鳥獸轟然爭相撕扯啄食,剎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狂風吹得不知東西。
那羣鳥獸方甫沖天而去,又有數千飛獸怪吼着層層撲擊。如此迴圈,如滔滔狂浪,層疊洶涌。遠遠望去,南峰猶如籠罩在滾滾黑雲之中,又如在險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衆衛士團團圍集,護衛楚宗書與諸神女、長老,高唱戰歌,揮舞戈矛,殊死相鬥。每一次獸羣俯衝撲擊,便如風暴席捲,一片狼藉。斷頭破膛的衛士們彷彿風中麥杆,愴然斷折,成片成片地倒下。
腥風血雨之中,戰歌卻越發嘹亮,悲壯雄渾,伴着驚天鑼聲,響徹這寒荒暗夜。
漫漫鳥獸,盤旋衝擊。諸將戰死,拔祀漢重傷昏迷,衆兵失卻號令,不知去從。江疑雖是西荒馴獸第一高手,但與這檮杌苦苦纏鬥,驚神鑼真氣縈繫其身,稍稍分神,便有被妖獸瞬間反噬之虞,是以無暇他顧,空有驚神鑼,卻不能將萬千鳥獸奈何。衆人心中都是雪亮:“如此死守唯有死路一條”。倪長老高聲長呼道:“大家圍成方陣,衝到甬道中去!”衆衛士齊聲答應,朝着山壁甬道緩緩移動。
飛獸羣鳥似是知道他們目的,紛紛尖啼震吼,滔滔衝擊,萬千翅膀在甬道入口之前簌簌交織,封住去路。禿鷲、翼鳥龍諸多兇禽盤旋飛舞,狂猛俯衝;巨翼飛虎、刀牙翼龍等兇獸索性盤旋立地,撲煽翅膀,跳躍撲擊。衆衛士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英招皺眉心想:“倘若再不出手,衆人都要命喪於此了。”喝道:“風雲神,我來對付這孽畜,你將這些鳥獸驅趕開來!”右手白袖蓬然卷舞,“呼呼”怒響,一道白色光輪呼嘯盤旋,朝着檮杌疾撞而去。正是他的韶華風輪。
檮杌狂吼聲中,巨尾如崩雪懸河,挾帶耀眼銀光,轟然怒擊在韶華風輪上。“轟隆”巨響,韶華風輪嗚嗚,筆直破空,登時將上方飛舞的衆惡鳥絞殺得斷羽繽紛,血肉模糊。檮杌被風輪與驚神鑼齊齊一擊,銀尾飛揚,悲吼後退。
乘着這一剎那的空隙!英招與江疑相互交替,由英招揮舞韶華風輪,壓迫檮杌兇狂氣焰,而江疑則抽身而退,對着漫天鳥獸轟然敲擊驚神鑼。
鑼聲高越激烈,破雲裂霧,滾滾雲層被那隱隱金光摩擦,登時亮起眩目的閃電。萬千鳥獸悲啼如狂,轟然沖天。那兇暴的刀牙翼龍、巨翼飛虎被鑼聲所激,也紛紛悲吼潰散,朝着高空層層退卻。剎那間,南峰大殿之後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兇狂無匹的檮杌依舊在怒吼奔躍。
衆人大喜,急速奔向山壁甬道。
突見一道絢麗金光破雲而出,天地陡然一亮。狂風呼嘯,震天的悲吼中,隱隱響起若有若無的絃琴之聲;那聲音合着說不出的殺伐暴戾之氣,在這暗夜聽來,更覺詭異兇殘。
江疑面色突變,被那琴聲侵擾,節奏登亂,青銅棍敲擊在驚神鑼上,竟然發出失調的噪音。琴聲悠然低鳴,似乎淡不可聞,卻又彷彿無處不在。越來越快,節奏跳躍急促,陰邪可怖。遙遙望去,漫天鳥獸驚啼狂吼,紛亂交錯,突然崩瀉洶涌,彷彿天幕坍塌,不顧一切地衝涌而下,發狂似的朝着衆人傾壓撲擊。
江疑大喝一聲,驚神鑼激昂高越,千山響徹。漫漫飛獸發出悽冽的悲鳴,崩散開來,密雨似的簌簌隕落。在空中亂作一團,茫然交錯。
黑雲之中,那道絢麗的金光以一種妖異的韻律,跳躍閃爍;琴聲森冷,如寒山夜雨,極地悲風。江疑驀地大叫一聲,虎口震裂,嘴角沁出一絲鮮血。鑼聲剎那間竟被琴聲壓倒!
衆人驚呼,女丑尖聲叫道:“寒荒大神!這是寒荒大神的冰甲龍筋箏!”
衆人聞言大凜。
傳聞遠古之時,寒荒大神歸化密山,屍首化爲諸多怪獸;其中最早出現、也是最爲暴戾兇狂的,便是冰甲角魔龍。那妖龍周身冰甲,堅不可摧,頭頂獨角極具魔力,在寒荒危害極重。寒荒八族受其所累,苦不堪言,神女祭祀祈禱寒荒大神將此妖龍收服。
寒荒大神遂轉世爲一個無名女子,在西荒羣雄圍獵妖龍之時,以縫衣骨針化作神器鎮天杵,將妖龍封印於衆獸山上,並剔其脊骨,鑿爲琴盒,抽其龍筋,以作琴絃,製成冰甲龍筋箏。無名女子以這冰甲龍筋箏懾服寒荒諸獸,使得寒荒重歸太平。而後將此琴贈予寒荒國主,做爲鎮國之寶,自己則乘雲歸去。八百年前,八族大亂!寒荒國主被叛軍所殺,藏於寒荒城的冰甲龍筋箏也隨之不翼而飛,再也沒有聽聞下落。
想不到竟然重現於此夜此地。衆人心中震駭凜然之餘,紛紛忖道:“那彈奏箏琴的人又是誰?當真是寒荒大神嗎?”
漫天鳥獸狂吼悲啼,順從那妖異的節奏,彷彿萬千急箭,傾盆暴雨,轟然衝襲。
衆衛士猝不及防,剎那之間慘叫四起。漫漫鳥羣如黑雲般發狂衝擊,鮮血激射,斷肢飛揚。
江疑驚怒若狂,他生平驅獸降魔,罕逢敵手,究竟那琴聲是何人所奏,竟能將自己驚神鑼壓倒,驅使鳥獸發狂攻擊?難道果真是寒荒大神?心中升起強烈的不祥之感。當下驀地大吼,施放兩傷法術,奮力聚意凝神。一道白光從他手心沒入青銅棍,又綻爆爲一條耀眼白蛟,怒吼着撞擊在驚神鑼上。
“噹啷!”彷彿山崩地裂,鬼哭神泣。萬道金光從鑼上衝天怒射。漫漫鳥獸悲呼哀啼,炸將開來,萬千翅膀繽紛撲煽,朝着高空倉皇飛散。
衆人驚魂甫定,倪長老大叫道:“撤回大殿!”話音未落,那琴聲急奏,如冰霜雪雨,迫面而來。漫天鳥獸呼嘯盤旋,再次交相會集,猶如幾道黑色的龍捲風,朝着南峰急速衝來。
衆人不敢戀戰,急速後撤,退回大殿之中。
江疑白衣鼓舞,乾瘦的臉上,皮膚竟如波浪一般急速起伏,細眼光芒大作,周身上下籠罩着一層白光。鑼聲崩雷裂電!浩蕩雄渾。
黑雲中的那道眩目金光突然筆直地照射在驚神鑼上,“鏗”地一聲巨響,銅鑼劇蕩,江疑瘦小的身軀簌簌震動。當是時,那琴聲驀然拔高,如飛瀑,如崩雪,凌厲凜冽,咄咄逼人。萬千鳥獸發狂吼鳴,無數道黑影急電撲落。
江疑悶哼一聲,平地飛起,倒撞在身後崖石,鮮血狂噴。衆人大驚,正要衝出大殿相救,漫天鳥羣已然密集撲至。
獸吼如狂,大殿瓦頂“篤篤”爆響,彷彿無數冰雹急速擊打。萬千黑影撲朔迷離,四壁窗口的水晶石鏗然碎裂,翅羽撲閃,惡鳥接二連三地俯衝而入,均被凝神戒備的衛士及時擊殺。江疑與英招尚在殿外,衆人不敢關閉殿門,一面高聲呼喚,一面以弩箭射殺意欲從殿門衝入的漫漫鳥獸。
江疑面色慘白,顫抖着爬將起來。眼前黑影漫漫,尖叫怪吼如密集雨聲,突然頭上一痛,竟被一隻禿鷲悍然啄擊;繼而眼花繚亂,全身劇痛,鮮血四射,瀰漫的血腥之氣令圍擊而來的鳥獸更加發狂,剎那之間己如血人一般。他經脈傷毀,無力反擊,一生馴獸無數,今日竟反被這些禽shòu如此折辱;心中狂怒,哈哈大笑。
英招驚怒交集,大喝一聲,韶華風輪轟然電舞,光芒迸爆,巨大的衝擊氣浪將檮杌硬生生迫退。乘勢飛掠,韶華風輪風雷怒吼,將圍擊江疑的密集鳥獸打成肉醬血泥,悲鳴四逃。正要扶起氣若游絲的江疑,撤回殿中,卻聽身後傳來驚天狂吼,一股凜冽殺氣洶洶衝來。英招心下大駭,猛地迴轉韶華風輪,畢集全力,呼嘯飛舞。
寒荒檮杌閃電奔竄,突然貼地俯衝,避過風輪的雷霆猛擊,揉身飛撲,怒吼聲中,銀尾如霹靂一般當頭劈向英招。英招不及迴避,唯有奮起神威,凝集周身真氣,雙拳朝上並擊。豈料那妖獸極是奸詭,突然起身咆哮,巨大虎爪奔雷橫掃。
英招大驚,再要變招卻已不及。“轟”地一聲,被那虎爪拍個正着,登時拔地橫飛,重重撞在崖石上,渾身鮮血淋漓,徐徐滑落。
檮杌昂首狂吼,狀如妖魔。萬千鳥獸轟然電衝,如黑絲織繭,剎那間將英招與江疑緊緊包攏於內。
衆人驚怒悲懼,爲妖獸氣焰所懾,竟不敢出殿相救。英招與江疑乃是金族仙級高手,兩人之力,便遠勝於殿中數百之衆。兩人尚且如此,何況他們?
倪長老沉聲道:“關門吧!”衆人正要動手,突聽空中傳來一聲驚雷怒吼!一個英偉剽悍的少年,駕御七隻火紅的太陽鳥閃電衝來。斜眉入鬢,目光如電,滿臉桀驁狂野的神色,渾身鮮血,猶如凜凜天神,正是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