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蘇容
張麒瞅着大弩:“那弩好古怪。”
蘇油說道:“那是三牀弩,可以同時使用三張弓臂的力量,並延長箭矢受力的行程。威力應該是不錯的,從設計上來說,算是頗爲傑出了。”
說完又搖頭:“不過材料上就不夠看了,精準度也不會太高。用相同的箭矢,兩把弩開滿後,射程,落點,估計相差頗大。”
張麒也點頭:“說到底,還是不夠標準化,也不夠精細。”
倒是上前來盤問的士兵有點吃驚了,兩個半大小子在寨門前大言炎炎,渾沒有把弩箭的威脅放在心上。
蘇油見來人了,這才翻身下馬來,取出印信:“這位老哥,我乃新任渭州知州,這位是我伴當,特意前來拜訪你家知軍的。”
士兵明顯不信,知州沒有儀仗,穿得還古里古怪,像蠻夷多過漢人。
蘇油看到士兵古怪的眼神才反應過來,趕緊取下厚厚的木棉手套,解開兜帽在下巴下的繩釦,將兩邊的皮草護耳翻到頭頂重新系好取下來。
然後取下皮口罩,擋風的外罩,護腿,脫了毛靴,換上烏靴,最後整理好衣服,取來鑲銀的革帶繫上,讓張麒將烏紗襆頭給自己戴上。
等收拾停當,蘇油問道:“現在可以了不?”
倆兵都傻了,這是大變戲法啊,一個毛栗子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變成了一個紅袍小官人!
趕緊說道:“貴人且稍待,我們進寨通報。”
不一會兒,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武夫從寨子裡大踏步出來:“末將姚兕,奉命來迎,煩請知州入寨!”
“好威猛的漢子!”蘇油笑道:“未知壯士如今擔任何職?”
大鬍子說道:“不敢勞太守詢問,末將如今忝領環慶巡檢,在小隱君手下統管着千餘旗頭兵丁。”
旗頭乃是先鋒精銳,這姚兕看來是勇猛善戰,敢於衝鋒之輩。
環慶二州,在渭州的東面,那裡是種珍的轄區。
至於姚兕這個環慶巡檢,怎麼跑來渭州北面來當了旗頭,蘇油也懶得問了。
大宋官制就是這麼混亂,比如高士林家的長輩,在汴京打着醬油,可人家卻是實實在在的嘉州節度使,眉州節度使,宜州節度使。
又比如趙頊進封的穎王,潁州是後世安徽阜陽,小破孩怕是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封地是啥樣。
……
如今這小破孩正在汴京城,捧着賬冊兩眼放光。
“姐姐當真是厲害,這慈善彩券竟然這麼來錢……”
曹太后清咳了一聲:“大哥兒可要注意形容。”
趙頊這才收拾起一臉貪色:“呵呵,十六萬貫啊,剛開始說我都不相信,現在還多出來五千三百一十三貫。”
蘇小妹將賬簿收起來:“這叫收益評估和成本控制,眉山四通商號做老了的東西了。”
“倒是王爺你,讓你去三司尋找近年汴京的物價薪酬等相關資料,結果回來告訴我們說沒有,只能靠四通商號近期資料做了個預估,你看還是有些不準吧?”
趙頊擺了擺手:“小妹你放心,別說三司那陳年老賬翻不出來。就算真找到了,只怕別你掌握的數據更加不準。再說了,多出來這麼多,難道不也是好事兒?”
蘇小妹說道:“不準怎麼還能是好事兒?可能多,就可能少,我們要儘量做到更精準,更精純,更精細……”
趙頊腦袋狂搖:“就是眉山理工那一套是吧?太難了學不會……”
蘇小妹笑了:“王爺今後要學的是施政料官,平衡朝局。這些細活,自然要交給下頭人。但是也不能被矇蔽不是?”
“聽聞宮內用度,一枚雞蛋可至銀一兩,我實在不知什麼雞才能生出這樣的蛋來。”
“內中諸人,薪俸用度高些,自是皇家體面。然而此恩當自上出,而不是讓底下人從用度裡邊欺隱。”
“人心不足,制度虛設。不善加管理的話,用度只會越來越不足,而漏洞只會越來越大。”
“貪墨成風且不說,最怕貪墨之後,小人非但不記皇家的寬慈恩厚,還要暗暗嘲笑太后官家。用哥哥的話說,那纔是‘扁擔挑缸鉢,兩頭都滑脫。’”
趙頊“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朝探花郎,說這樣的俏皮話?”
曹太后也樂了:“這話那猴子說得出來,不過小妹你是女孩子,可不能撿着你哥說什麼就跟着說什麼。”
一個內官從屋外撲了進來,大喊道:“娘娘,可不能聽這丫頭胡沁啊!您身邊忠心耿耿的人,眼看着還有幾個?”
“新人剛進來,就指着老人心窩子上踩——什麼叫貪墨,什麼叫不記恩情?”
說完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要不是老奴拼了這條老命,替太后硬要來一些用度,這慈壽宮中,哪裡還有一絲熱氣兒?娘娘啊,這小丫頭,是一刀刀在老奴心上割啊太后……”
曹太后皺了下眉頭:“任守忠,你在胡扯什麼?小妹也不是什麼新人,是我讓大哥兒找來給我講解怎麼做慈善的。”
任守忠哭道:“娘娘啊,那就更是外人了。守忠一心一意伺候娘娘一輩子,難道還趕不上一個小丫頭?”
曹太后揮着手:“你且先下去吧。我們這裡還要理賬呢。”
任守忠看着蘇小妹,覺得自己下去這小丫頭肯定會說壞話,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
蘇小妹見狀,對曹太后施了一禮,又對任守忠施了一禮:“兩位都是老人家,蘇容說得哪裡有不對,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進宮之前,哥哥跟我說,宮裡很多事情看不明白,那就不要明白。只需要助娘娘,助王爺,將這次彩券的差事料理清楚即可。”
“蘇容對太后景慕之日,還在幼年。那時哥哥剛從大理回來,每日裡操帆戲水,荒嬉學業。蘇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如非娘娘關懷,將他扭回到讀書這條路上來,哥哥也考不上探花。”
“長輩關愛晚輩,不是要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是要像娘娘這樣。讓他讀書明理,修身立德,有一技之長,其後可以有所作爲。”
“而臣子對官家,也不是要引誘他大造宮室,逸豫好色,而是要規勸他勤政愛民,使百姓安樂。”
“即便在民間,蘇容也聽到過官家與娘娘不諧的傳言。娘娘,三口貧家,尚知家醜不可外揚,何況皇室?”
“娘娘慢慢回想,這些事情的起因,是不是有人在事起之時,不予勸諫,反而順着官家和太后的意,以所謂‘親人’的身份,各自討好各自的主人,導致嫌隙日生?”
“這些所謂親近之人,哪裡能與骨肉至親,國朝安寧可比啊娘娘?”
“朝堂正臣,無不在爲彌補太后和官家的關係努力,然言事者多,做事者少。所以他們的苦口婆心,往往抵不上這些‘親人’的一句話。”
“哥哥本是埋頭做事的性子,小時候教育我們,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等到長大,則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後邊兩句,讓趙頊聽得眼神一亮。
蘇小妹接着說道:“娘娘,宮中之人,太祖太宗之初,尚出良家子弟。其後越發不堪,至有從人牙手裡販入者。”
“這些人本來就是奴役之流,很少能得到受教育的機會。進宮後雜務纏身,更沒有機會習字讀書。不明事理,往往就流於貪鄙。”
“縱然有性子老實可取的,也因眼界不廣,思慮逼狹,因而只知道一味愚忠,奉從上意。”
“溫成皇太后和娘娘,兩相對比,不就是最現成的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