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嶲州
接下來幾天,範先生,白愔,蘇油,蘇元貞,開始緊鑼密鼓的磋商,隨着改土歸流的進行,很多政策要進行相應的調整。
作爲以商業爲主體的大部落,二林有很多特殊性。
比如其農耕,主要在安寧河谷兩岸,無法實現夔州,瀘州那樣的自耕農模式。
這更類似農莊承包制,產出歸部族公中所有。
又比如畜牧業,也與後世農業開發公司類似,也類似一種集體所有制。
蘇油也不會傻到非得包產到戶,於是便和白愔和範先生商量,對二林部核心三姓做了個股份解構,對共同持有的農莊,牧場,礦業,商業資產進行統計,然後將股份細化到家庭。
同時引入四通商業模式,要求成立董事會責任制,每年公佈業績,分配紅利,確定賦稅。
在阿囤部還不習慣這種精細化管理模式之前,四通商號派人駐場,幫助二林建立起制度。
蘇油到來後,白愔將成爲樂於縣令,對大宋法律典章,需要熟悉,還要根據二林夷俗,進行相應的取捨。
蘇油認爲,法律不外人情,這也符合蜀學的主張,也就是注重人文精神。
比如二林風俗裡女性自主權比較高,自由戀愛,夫妻平等的風氣也很濃,就沒有必要照搬大宋媒妁之言出嫁從夫那一套。
同樣的,奴隸的問題,在樂於縣一樣存在。
經過十年努力,範先生基本將工礦上的奴隸,用勞動贖買的政策,逐漸解放出來,成爲礦上的僱工。但是高姓們家中的使喚奴隸,卻還沒有解決。
這部分人的技能主要就是服侍主人,真的一下子將他們完全解放,反而是害了他們。
蘇油所能做的,也就是登記造冊,儘量保證其應有的權利。
除了行政,宗教也需要調整。
好在有藏傳佛教供借鑑,只要不是操切行事,一步步慢慢來,也不算難事。
悲憫,仁慈,誠實,守信,不貪不妄,這些思想的加入,加上醫術的引進,已經足以讓信則生不信則死的二林原始巫法前進一大步了。
白愔之前非常忐忑,雖然自家老婆嘲笑他杞人憂天,說明潤做事纔不會如其他昏官那般,但是他還是擔心改土歸流後朝廷倉促更張,造成混亂。
幾天下來,白愔徹底放心了,這個漢人,似乎比夷人還要明白夷人。
赤尊聽聞後笑得打跌,明潤是九歲就能讓上屆大巫拱手將骨串法杖相讓的人,他跟範先生操持祭殿法典的時候,你還在背千字文呢!
結束了一天的文案工作,幾人走出祭殿,活動身子骨。
從高處看山谷草場,又別是一番景象。
牧人們唱着牧歌,將牛羊趕回畜欄,娃子們揹着招文袋,蹦蹦跳跳沿着山溪向下,各自回家。
風磨的管事工頭,正忙着收捲風葉上的帆布,然後拍打着一身的麪粉,解下圍裙。
老人拿着煮雞蛋追趕娃子,娃子腦袋猛搖,書包一丟就往外跑,看樣子是要去同學家趁飯。
對面經院裡,晚鐘伴隨着梵唄鈴磬,那是僧人們在開始晚課。
一騎大馬跑到衆人面前停下,石薇鞍前坐着一個小孩,小孩前面坐着一頭白猿。
小孩見到白愔便喊着爹爹,然後就要往下撲。
白愔趕緊一把將娃子接過,問道:“思恩,跟着舅媽好玩嗎?”
百思恩今年也就七八歲的樣子,點頭道:“舅媽騎馬好快,比爹爹快多了。今天我們還玩了小弩,射鐵錢的小弩,可好玩了。”
蘇油笑道:“薇兒這兩天可是玩盡興了啊。”
石薇跳下馬來:“山谷太大了,難得能有這麼大一圈專爲縱馬而設的道路,一圈下來需要一個上午,太過癮了。”
蘇油牽着她的手:“也是好馬衆多,經得起你這番折騰。”
石薇笑着點頭:“也是,我還幫着牧馬呢!”
赤尊打馬上來:“思恩你們跑得太快了,讓外公一通好追!明潤,縣君這幾天可沒有隻是玩啊,在寨子裡治病就診,醫術可真是高明!”
蘇油說道:“此間事務就差不多了,明日我們便出發去嶲州,唐老師還在那邊等着呢。”
說完轉頭對範先生說道:“元貞的文章義理,已經揣摩得差不多了。此處安靜,便讓他在此靜修一年,先生也可以與他指點指點,元祐四年的科舉,應該參加了。”
“唐彥通將元貞求賜姓的表文送來與我看過,文采情思,那是早已遠勝老夫。”範先生微微一笑:“不過老夫早已經決定終老此間,以前是一份執念,可如今,我是真捨不得此處桃源啊。”
白思恩是個鬼精靈,拉着範先生的手:“耶耶纔不走,耶耶還要教我讀書!”
範先生摸着百思恩的小腦袋瓜:“那是!等思恩長大了,超過你你這漢人舅舅!”
第二天,蘇油在祭殿舉行大禮,在各方信衆和巫師佛徒的注視下,將大巫之位,傳與了白愔。
夷人歷史上唯一的漢人大巫,終於結束了自己的一段傳奇。
蘇油與衆人依依不捨地告別,終於踏上了前往自己治所嶲州的最後一段路程。
二林到嶲州的道路如今修繕得寬闊平整,那裡如今是西南茶馬古道上最重要的貨運碼頭。
相比之前用馱馬翻山越嶺從雅州過來,如今的這條道路,那就好走太多了。
嶲州碼頭有時候停靠不下,商人們便停泊到對面的宜賓縣,甚至帶動了宜賓縣的服務行業。
如今那裡的川菜和美酒旗亭,也變得頗爲有名。
馬隊沿着大道奔行一日,都是下坡,在傍晚時分,來到嶲州城。
唐淹如今是朝廷委任的嶲州通判,當老師的,反而成了學生的直屬手下。
嶲州是控鶴軍老巢,州中諸曹參軍,基本都是蘇油的戰友。
除了尋常州治幕僚官外,嶲州是商業新興城市,還有監管本州各倉、院、庫、務、碼頭的稅榷、庫藏、雜作、買賣勾管。
在城門口迎接蘇油的,是唐淹,陳田,還有各職參軍,領事勾管。
蘇油遠遠甩鞍下馬,牽馬步行到唐淹面前,深施一禮:“弟子拜見恩師。”
唐淹對這弟子是從小得意到大,當年龍老頭要打戒尺的時候,可真沒少攔着。
如今再次見到,當然喜不自勝:“明潤!哈哈哈,長高了,也穩重了!爲師聽聞你在渭州大漲國威,心中不勝之喜啊!”
陳田上來作揖:“老夫拜見少爺。”
蘇油趕緊扶住:“使不得,陳老丈操練得好部卒啊,囤安寨能守住,控鶴軍可是中流砥柱!”
一圈禮數見完,待得見到人叢中兩個讀書人,不由得又驚又喜:“史兄,楊兄,你二人何故在此?”
兩人正是當年與蘇油一起印刷《梅都官詩集》的史願和楊彭,當年參與印刷的五人之中,趙蒙和任貫與蘇油同中,這兩人卻落榜了,沒想到在這裡重新得見。
唐淹介紹道:“嶲州新立,學宮缺了教諭,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便將兩位世兄招來當任教職。”
蘇油笑道:“那太好了,都是長輩故交,良師益友。這任知州,估摸着是我當得最順心的一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