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高塔大殿
見到骨串,老人似乎被電擊一般,以與年齡絕不相符的靈活,將經筒放到一邊,匍匐在地,一邊行禮,一邊高聲呼喊家裡人。
很快,屋裡,畜棚中,男女老少都趕到老人身邊,一見高高舉着的行杖和骨串,都不由得歡呼起來,一起激動地匍匐到路邊。
路邊的人越聚越多,夷人好彩錦,金飾,路的兩邊,簡直就如同春天到了一般,變得繁花金簇,金銀閃耀。
山谷前的高高的碉樓拋出了紅旗,緊跟着,牛角號的聲音一層層傳遞了進去。
很快馬蹄聲響起,老兵們帶着青壯趕來了。
不少蘇油都認識,在瀘州,在夔州,最近的在渭州,蘇油還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一個鍋裡爭飯菜來着。
老兵們神色嚴肅,右手撫着左胸胸甲上的殺敵印記,這是囤安軍特有的軍禮。
蘇油和赤尊也回以同樣的禮節,這些老兵胸甲上的勳績,在二林這個地方,即便貴如大巫和鬼主,也必須以平禮相待。
隊伍過去,老兵們便一聲不發策馬在後,領着青壯,逐漸形成一支浩浩蕩蕩的擁衛隊伍。
種誼慣在軍中,卻何曾見過這等威勢,望着身後雄壯彪悍,兵甲精良的騎兵,對老師的威望不由得崇羨無比,喃喃說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張麒在一邊說道:“誼娃,如果有一天,你能帶給一方百姓富足,安寧;能帶着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能讓所有人覺得你公正,仁慈;能照顧好他們的老人和孩子……你就是他們的神。”
種誼說道:“這就是你一直願意跟在老師身邊的原因是吧?二哥三哥他們一個個都獨有建樹,你卻一直守在老師身邊,是不是就是喜歡常常看到這樣的情形?”
張麒笑了:“你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就是哥哥們的託付,要看顧好少爺。”
說完看着蘇油的背影:“如今說這個話的人,可是越來越多,阿彌姐姐,阿烈哥哥,程老爺史老爺,八公,大小先生,張學士,趙學士,富相公,大理大宋兩個高侯爺,對了還有你哥……小七肩膀上的擔子,好像也越來越重了呢……”
二林部的大山谷,如今變成了一個“現代化”的牧場,沿着山坡的一圈,全是大大小小的畜棚。
畜棚都有編號,每個畜棚都有一條帶圍欄的道路,彙集到一圈類似跑道的大路上。
道路是一個大圈,在山谷中成一條環線。
環線內,是剪毛圈,幹儲倉和青儲倉。
再往內一圈,是精養棚,包括配種房,產房,幼畜棚。
再往內,是規整的牧草種植區,稗草和苜蓿輪作。
最內的一片,還保留着原始牧場,同時也是選種區,種牛種馬種羊的自由活動區,鍛鍊訓練區。
六匹良馬的第一代後代,已經運到了這裡,它們也要在這裡形成種系,還要和當地良種雜交,爭取形成適應地方使用的大牲畜。
這樣的養殖方法,極大的解放了人力物力,如今的大牲畜,都不用翻山越嶺,而是直接通過大路趕往嶲州上船,過河到對岸的宜賓,或者水運到眉山,夔州。
雖然已是冬日,但是牲畜們依舊膘肥體壯,工人們正在草場圍欄上,收穫今年最後一批羊毛。
山坡上層層疊疊的房屋,十年來又擴大了不少,如今這裡已經巍然成爲一座巨大的山城。
山頂上修建了巨大的山塘,幾乎就是一個湖,提供足夠全城的飲用水。
湖畔有一座高高的佛塔,塔頂和每一層護檐,都鋪設了青綠色的琉璃瓦,每個護檐的飛角上,都掛着一枚精緻的銅鈴。
祭殿,就在高塔之下。
塔內的鐘聲悠揚地響了起來,蘇油一行人在石頭城門處下了馬。
石頭城門已經經過改造,城頭上還建起了門樓,巨大的橫匾掛在門樓之下,上面寫着三個大字——歸德門。
城門上,鑲嵌着一塊新打造的石頭匾額,同樣是三個大字——樂於縣。
蘇油能認得出來,這是範先生的筆跡。
城門兩側的牆上,也鑲嵌着同樣石料的巨型浮雕,一邊兩人,是金剛造像。
伴着悠揚的鐘聲,赤尊帶領衆人,開始徒步上山。
青石臺階明顯經過拓寬,這是山城的主幹道。
城中居民們,全都涌出到道路兩側,頂禮膜拜。
過了山城高處的防禦使司衙門,青石板路就變得清幽起來。
再往上行出百十來步,一汪清澈的人工大湖石堤一側,是一個恢弘的建築羣。
建築羣外,是青石鋪就的小廣場,擺放着巨大的鑄鐵香爐,鑄鐵香案。
紅牆琉璃瓦頂的院牆大門下,一邊列隊站立着身穿襴衫的學子,一邊列隊站立着身着紅衣的佛徒。
如今的祭殿,已經成爲集一所儒學和佛學巫法於一體的學術場所。
二林的巫法,在龍昌期的思想影響下,已經如藏傳佛教,大理洱源佛教一般,漸漸與佛法融合爲一體。
蜀學吸納了佛學的很多理論和觀點,除了繼承其因明學的基礎,發展出辯證法之外,思想上也有所借鑑。
蘇油曾經引用關中古文大家,連歐陽修都受其文風影響,曾經也知過渭州的的前輩尹洙的的論述,來解釋爲什麼蜀學論尊崇孔孟的同時,卻不甚排斥佛老。
蘇油贊同尹洙的觀點,認爲佛氏的“博愛”是和儒家的“仁義”是相通的——“樂於佛氏之說,非取其所謂報施因果,樂其博愛而已”。
大門前站着兩人,範先生鬚髮皆白,已經長出了壽眉,只用一支黃楊木釵固定髮髻,身披鶴氅,更顯清癯。
他的身邊,站着一個頭戴烏紗冠,身穿淡青色絲袍的中年人,還帶着一副玳瑁架子的眼鏡,一副學者氣質。
蘇油神情激動,走上前對範先生深深一禮,聲音都有些哽咽:“闊別十年,再見先生萬安,蘇油喜不自勝。”
範先生將他扶起來:“追春捷報銷殘雪,敢信人間換少年。雖然光陰似箭,明潤卻也未讓老夫久等。雛鳳清於老鳳聲,平生最快意事,莫過於此。”
這話下邊的意思,蘇油當然明白,老頭的最快意事,當然是二林部改土歸流,可惜卻不能明說。
沒等蘇油從思憶中回過神來,範先生介紹道:“這是我的學生,白愔,字歸禪。如今幫着我打理祭殿,朝廷任命的嶲州教諭。對了,或者你叫姐夫更親切,因爲他是阿彌的夫君。”
蘇油趕緊見禮,笑嘻嘻地道:“從聽聞阿彌姐姐大婚之時起,我就一直在好奇,這姐夫到底是什麼模樣,卻原來是位文質彬彬的讀書人,還真是出人意表了。”
白愔也還禮:“只聽先生和阿彌說起明潤是如何如何調皮搗蛋,今日一見,調皮搗蛋那些事,也怎麼都和一榜探花,國朝方面重臣聯繫不到一處。”
兩人都是大樂,蘇油對這姐夫的印象頓時大好,介紹過石薇等人後,蘇元貞才上前參見恩師和姐夫。
一通禮節過後,範先生帶着蘇油遊覽祭殿。
以大雄寶殿中庭相隔,左邊是學宮,右邊是經院。
當年被蘇油炸死的大蛇骨架,如今還擺放在一所偏殿當中。
種誼第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蛇類骨架,不禁瞠目結舌,九歲孩童能斬殺如此巨蛇,實在是難以置信的事情。
換到今日,自己見着如此巨蛇,只怕也掉頭就跑,只能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這……這比司馬大諫砸缸救人可厲害多了好不好!
蘇油翻着白眼:“沒那麼誇張,我那是被鎖洞裡邊了,想跑也沒處跑。”
說完低聲說道:“當時我們爲了讓銅碗飛得更高,已經提純了火藥,正好書箱裡有個銅皮大炮仗,‘轟’!然後就這樣嘍……”
種誼覺得自己都要瘋了,真相比傳說更不科學,九歲嫌火藥威力不夠猛,帶着一幫娃子搞提純工藝,你咋不跟那銅碗一樣上天呢?
蘇油摸着下巴看着湖對面的高聳的山峰:“對啊,以如今我們對風帆的理解,弄個滑翔傘出來也不是不可以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