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兒聽了韋春春這番解說,不由陷入沉思。
這一幕,好熟悉呀。
夏侍郎有權,崔郎中有勢,儼然就是大朝廷中套着小朝廷,爭權奪利的情形與東狄王和宰相卿陌那番明爭暗鬥差可比擬。
而自己貿然插了一腳,他們又暫時合解,同心協力對付自己,這一幕與蘇力坦率西狄人駐牧敦煌窟谷時,東狄人人的反應也差不多。
夏如授意廚吏仲元“引君入甕”未遂,便立即收手,坐視遙兒與崔良玉爭鬥,希冀兩敗俱傷,他來收拾殘局,這個打算與東狄人默啜的手法豈不也是如出一轍?
大如一國,小如一衙,爲了一個名利,從古至今,從中及外,莫不如是。
遙兒輕輕摸挲着下巴,暗自思忖:“如此看來,夏菩薩轄下四大金剛,驚落筆、抓瓜瓜、背後一劍、破窗大斧,四人是離心離德,各懷心機呀,我差點被他們一開始擺出來的陣勢給嚇住。如今看來,他們分明是散沙一團,烏合之衆嘛,既然如此,姐姐我縱然只是領着一個馬屁精,也未必就不能分而治之!”
遙兒想到這裡,目光一擡,便與正審視着他的馬屁精碰個正着。韋春春未料到遙兒忽然擡眼,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略一猶豫,便漸趨堅定地迎上來,兩人對視着,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韋春春很開心,剛纔遙兒眼中的精芒他看的一清二楚,這女人果然不是來寇卿宮渾日子的,如果遙兒毫無作爲,他不過是找到了一個垃圾桶,閒暇時互相吐吐苦水而已。既然遙兒想要大幹一戰,他也躍躍欲試起來。
遙兒也很開心,方纔的眼神,她是故意讓韋春春看見的,時至此刻。她本就沒想再瞞着韋春春,不讓她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又如何會死心踏地爲自己效力?差不多也該是展開反擊的時候了。
遙兒緩緩地道:“韋司吏!”
韋春春下意識地挺起身子:“長史!”
遙兒擺出一副胸藏甲兵十萬的模樣,沉聲道:“你替我邀一下孫郎中和嚴郎中。明晚我要請他們赴宴!”
韋春春一陣興奮,血脈賁張地道:“是!卑職這就……呃,明晚?”
遙兒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悠然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韋春春遲疑道:“明天是七夕啊。郎中確定要在明晚宴請他們麼?”
遙兒大驚道:“明兒就是七夕麼?怎麼這麼快!”
……
“我們每十天一個旬假,鳳閣的相公們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七夕,大後天就是旬假,中間還要辦一天公,鳳閣的相公們就不知道把旬假的時間往前挪一下,跟七夕並起來,連着休兩天那多舒坦。”
“就是,明兒七夕,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後天還有心思辦公麼?混上一天。第二天又休息了,相公們怎麼就不知道變通一下呢?”
鳳閣的佈告發下來了,明兒七夕,按規定休假一天,然後辦一天公,就趕上每十天放一天的旬假,繼續休一天。寇卿宮裡,胥吏公差們一見佈告就發起了牢騷,抱怨鳳閣的人不知變通,好好一個假期不能玩個痛快。
“當~~。當~~,當~~~”
散衙的鐘聲響了,正在院子裡七嘴八舌地聲討着鳳閣制定休假安排的人要麼腦殘要麼豬腦要麼扯淡的衆胥吏衙差“唿啦”一下,就像倒了大樹的猢猻。一股腦兒散去了。
當官的當然要走的慢一些,哪怕是手頭上沒有那麼多的公案要處理,也得慢慢騰騰的,就算不顯得自己有多忙,也得深沉一些、端着點身架不是?
唯有遙兒,跟那些胥吏公差“逃出”衙門的速度一樣快。甚至更快。
這位新官,確實沒有一點當官的覺悟。
……
七夕,牛郎織女鵲橋會的日子。
織女手巧,所以這一天世間小女子常在花園之中設香禱拜,希望織女能賜自己一雙巧手。
牛郎和織女是一對被銀河阻隔,一年方能一會的苦命情侶,所以這一天又被天下有情人當成了情人節,公認這一天是有情人山盟海誓的好日子。
大齊可以說是節假日最多的國家之一了,另一個國家是秦國,這是公務員的天堂時代。
七夕節,家家陳設瓜果酒飯,以祀牛女二星,如今既然朝廷把這一天也當成一個節日給大家放大假,還解了宵禁,喜歡熱鬧的大齊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通宵達旦、徹夜狂歡的好機會。
天還沒黑,臨安城裡就開始熱鬧起來。
各戶人家小女子穿針引線、喜蛛討巧的事兒且不去管它,整個臨安城張燈結綵,百戲樂舞,就跟過年一般,卻是吸引了無數的百姓。
定鼎大街,從端門到定鼎門,筆直的一條線,長達八里、寬有五十丈的開闊大街上,大放炬火。光燭天地,金石匏革之聲,傳於數十里之外。
臨安城中月如練,家家此夜持針線。
班姬此夕愁無限,河漢三更看鬥牛。
面對如此盛景,穆夫人雖然約的是與沈人醉泛舟洛水,卻也不會棄定鼎風情於不顧,前往玉簟橋乘舟同行之前,少不得也要同遊長街。
爲了方便出門,離姜今日依舊是一身男裝,只是明顯她是打扮過了,脣也塗朱,眉也細細,往常慣見的嬌豔嫵媚不甚明顯。倒隱隱有一種婉約似水的感覺,以致沈人醉第一眼看去,有種看到了裴紈的感覺。
離姜的八個極壯碩的女相撲手也換了男裝,隱於他們前後左右,隔着數丈遠悄悄護侍着,沈人醉則與穆夫人並肩而行,漫步在熱鬧的定鼎大街上。
大街上百戲喧譁,熱鬧非凡,兩個人走得卻很慢,也很靜。
穆夫人看看天空,天空澄淨,宵漢明朗。不過因爲街頭熱鬧的緣故,瞧着那滿天星斗。也似沾染了幾分凡間的喜氣。
穆夫人輕輕嘆道:“牛郎織女,銀河分隔。一年一聚首,當真不易呀……”
這一聲嘆,氣也幽幽。不知道她是嘆牛郎織女,還是嘆自己。
沈人醉也擡頭看天,淡淡地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其實牛郎織女天天相見的,世間凡夫俗子以己度人。便以爲神仙也如他們一般受苦。”
穆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手中描金小扇輕輕一轉,便在沈人醉肩頭敲了一記,輕輕嗔道:“大煞風景!”
左近的兩個健壯女相撲手登時扭過臉兒去,非禮勿視。
沈人醉笑笑,對穆夫人這明顯是打情罵俏的舉動未做什麼反應。
離姜神色微微一黯,又悵然籲道:“就算如你所說,這牛女二星,其實是天天相見的,世間凡人。爲什麼偏要把自己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的苦,寄託在神仙身上?”
沈人醉聳聳肩道:“某愚鈍,着實不知,說起來,這七夕乞巧,是女兒家特有的節日呢,雖然許多男人跟着湊熱鬧。”
穆夫人把描金小扇在掌中輕敲,沉吟說道:“女兒家的節日麼?如果是因爲女兒家的原因,我想……大概就是因爲在女兒家心中,好男人就像天上的牽牛星一樣。可遇而不可求。可心可意的男兒郎,打着燈籠都難找啊……”
前邊幾個打扮的嬌俏可愛的小女子,打着幾盞鯉魚燈、橘子燈從他們身邊翩然走過,似乎在印證離姜的感嘆。只是傳入他們耳中的,還有那幾個小女子“咭咭”的笑聲,哪兒識得半分愁滋味。
沈人醉有些禁受不住了,咳嗽一聲道:“殿下,咱們什麼時候去洛水泛舟啊?”
穆夫人白了他一眼道:“還有一夜功夫呢,長夜漫漫。你急什麼?”
再妙眸一轉,忽然似笑非笑:“莫非……你喜歡與我獨自泛舟?”
沈人醉打個冷戰,趕緊乾笑道:“啊……,依我之見,咱們還是再往前走走吧,走到定鼎門,咱們再走回來。”
穆夫人哼了一聲,幽幽地道:“宮裡那些事情……,我很煩,你就不能讓着我點兒?”
沈人醉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兩個人繼續肩並着肩,不言不語地往前走,雙眼輕緩地掃視着身邊歡歡喜喜、輕盈飄過的少年男女,大街正中百戲喧騰的場面卻是看也不看。
“咦?前邊在幹什麼?”
沈人醉和離姜正走着,忽見前面圍了許多人,今天定鼎大街上有各種各樣的表演和雜耍,有些地方聚攏的人多並不希罕,不過這一處地方是路邊,不可能有人放着中間不去,在路邊表演的。而且這一注意,似乎還聽到陣陣鵝鴨慘叫的聲音。
穆夫人細眉一挑,把手中的描金小扇向前輕輕一指,立即就有四個膀大腰圓的女相撲手晃着膀子走上去。
四女過處,“波分浪裂”,趟出一條康莊大道,沈人醉和穆夫人便施施然地走了進去。
那看熱鬧的人硬生生被擠開去,本來頗爲不滿,可是一瞧這一行人的氣勢,知道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到了嘴邊的話便不敢罵出來。
沈人醉到了前邊一看,又是驚咦一聲。
只見前邊地上放着一隻大鐵籠,籠子不是直接放在地上的,籠底是一層薄鐵板,底下堆着燒紅的炭火,籠中有鵝鴨各一隻,籠子中央還有一隻銅盆,裡邊也不知盛了什麼東西,燈光照耀下看來不似清水。
那炭火烤熱了鐵板。鵝和鴨痛疼難忍,就在籠中飛奔亂竄。繞火疾走,有時口渴難耐,便撲過去飲一口銅盆中的汁液。
沈人醉不解其意,拍拍旁邊一個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客肩膀,問道:“兄臺,這是什麼戲法兒?”
那人瞧了他一眼,便不再回頭,只是興致勃勃地盯着籠中的鵝和鴨,笑答道:“那高臺上的幾位客人在這裡一邊觀賞戲舞,一邊烹製美食呢,這大鵝和肥鴨是他們買來的,籠中銅盆裡盛的是佐味的調料,說是等這鵝鴨活活炙死,也就吞飽了味汁,其肉鮮美至極。呵呵,這種吃法,當真聞所未聞。”L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