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溪對於眼前的一幕毫不意外,她雖然不知道魯同甫會弄出什麼花樣,但無論如何,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們瞭解疫情的。從他刻意隱瞞/疫情的這一點來看,她就知道今日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是真的。
包括眼前杏林協會的井然有序,忙碌卻並無慌亂,加上身爲會長的汪陽公然讓他們去做煎藥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事……這一切,都證明了魯同甫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打算。
他們雖然是太醫身份,但魯同甫和汪陽卻不會絲毫忌憚這點的。太醫的身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於普通富戶或老百姓而言,或許是高不可攀的神醫身份,但對於魯同甫這種二品高官,一方之主而言,卻根本不算什麼。
得罪了就得罪了,只要能夠隱瞞住安平城災情的真實情況,反正翁立羣等人回了京,以後也再不會和魯同甫有交集,得罪這些太醫,根本不算回事。
最重要的,是魯同甫這方有大皇子方凌玄的存在!這纔是他的殺手鐗!
等衆人怒喝聲終於平息下來,汪陽這纔不慌不忙的看着翁立羣,依舊是一副彬彬有禮的笑容:“翁太醫,不是老夫不讓你們救治病患,而是……如今的病患從一開始就是由我們杏林協會的醫者接手,無論是病患的身體狀況還是患病程度,又或者是他們的家庭情況,居住的地址,有無再次感染的風險程度,我們杏林協會的醫者都更瞭解。”
“若是現在讓諸位太醫去爲病患診治,就要將這些事情重新交代一便,只會耽誤了時間,得不償失。況且,事無大小,只要是疫情出力,都是救災,翁大人難道覺得煎藥就不是正經事了嗎?”
“只怕諸位太醫不清楚,這裡煎的藥,不但有給患病的災民服用的,還有預防的,有一部分還要送到府衙,給外邊正在重建救災的差役和勞工們服用,避免他們染上疫病。如此重要的任務,若非我們杏林協會人手不夠,若非知道諸位是太醫身份,絕對不會弄錯,我汪陽豈敢讓諸位承擔如此重任?”
說道最後,他語氣中已經帶着了幾分冷笑和譏諷:“當然,翁大人和諸位太醫畢竟是也奉皇命而來,身份尊貴,若是真不願意,鄙人也不敢勉強,就請諸位大人們回驛館好生歇息吧。”
一番話,軟中帶硬,夾槍帶棒,說的翁立羣等衆人啞口無言,根本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若是答應,他們實在不甘心千里迢迢來就幹個煎藥的事,若是不答應,汪陽一頂大帽子已經扣了下來,那是他們不願意承認如此‘重任’,與他汪陽無關,甚至他還有可能去給魯同甫說,是他們太醫不配合,枉顧皇命。
這簡直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這是,唐溪拉了拉翁立羣的衣袖,淺笑道:“叔叔,我看汪會長說的是,救災之事,事無大小,入口的藥更是不能有半點閃失,我看我們就幫忙熬藥吧。”
說完,她湊了過去,小聲在他耳旁道:“注意藥材的種類,乘機瞭解疫情的情況和嚴重程度。”
翁立羣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當即
茅塞頓開。他衝着汪陽拱了拱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汪會長幫忙安排,我們這就準備開始煎藥。”
卻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答應了,竟然如此屈辱都忍得下,汪陽也沒有太在意,只看了幾眼唐溪,便喚來幾個人,擡了十多個煎藥的大鍋和藥材等一應物品,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就有勞諸位太醫了。”
既然翁立羣已經答應,首先開口的又是唐溪,衆太醫都明白二人身份,此時再是不願意,也只能幹了。翁立羣並沒有多解釋什麼,他知道隨着他來的太醫,每人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即便他不明說,只要煎幾次藥,聞聞藥味,看看殘渣,即便沒有藥方,他們也能夠知道的清清楚楚。
唐溪蹲在翁立羣身邊,看着他有條不紊的開始煎藥,衝着他笑了笑:“叔叔,這裡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哪裡還不知道唐溪的打算,翁立羣沒有反對,只讓她外出小心些,盧良朋一聽,心頭一跳,放下手中的柴火看着她:“楚楚姑娘,要不我陪你去?”
無論唐溪是郡主身份,還是隻是一個普通的少女,盧良朋都不願她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安平城到處瞎走。這種心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就是擔心她一個女孩子獨自一人吧?
並沒有拒絕,唐溪點點頭,轉身和盧良朋朝外走去。
看着二人離去的身影,不遠處,汪陽眼神一動,對身邊的人低聲道:“派兩人跟着他們,不要讓他們弄出什麼事來了。”
“是,會長。”
出了杏林協會的大門,唐溪彷彿漫無目的的走着,盧良朋跟在她身邊,不時提醒她小心,當心路上的石子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
當着汪陽的面出來,唐溪並沒有打算偷偷探查什麼,依照她的能力,只要四處走走,多少也能夠發現什麼。
眼角的餘光看了看身後,她哪裡不知道已經有兩人不遠不近的跟着?也沒有跟盧良朋說,她隨意在大街上走着,穿梭在安平城的大街小巷中。
衆多的差役都在忙碌,手中拿着乾枯的艾葉菖蒲等,點燃後四處薰,嫋嫋而刺鼻的藥味滿大街都是。一隊隊清理溝渠的人,將挖掘出來的爛泥和各種腐爛之物運送至車上,再拖出城外。還有的敲鑼打鼓,一邊走一邊大聲念着防病防災的口號……
唐溪並沒有注意這些,眼前的一切雖然都是正確應對疫情的處理手法,但她已經認定這些只是魯同甫做出來給他們看的。
井然有序的一切,還有早上的放粥,以及魯同甫的夫人和小姐親自上陣,若事情真是這樣,疫情的奏報上絕對會寫明已經妥善處理,而不是讓德慶帝震怒到將她都派出來的程度。
空氣中瀰漫着艾草的味道,濃郁而刺鼻,唐溪穿過一條條巷子,刻意搜尋城中的井源。每遇到一處她就上前看一眼,也不多做停留,盧良朋也不知道她用意,只跟着她。三個時辰後,她已經將整個安平城檢查了五分之一。
“這裡……”她埋頭一看,只見這口深井中似乎有什麼東西
,盧良朋湊上前一看,臉色一變,頓時捂着嘴衝到一邊:“嘔……”
冷不防看見一具仰面朝上,已經變得面部全非的腫脹屍體漂浮在井中,他幾乎沒有直接吐出來。
感覺到有人拍着他的後背,盧良朋轉頭,卻見唐溪看着他,眼神中似有笑意:“盧太醫,沒事吧?”
一個女孩子看了都沒事,他卻居然……頓時一股羞愧感涌上,盧良朋直起身體,擦了擦嘴搖頭:“沒事,沒事。”他正色着臉,卻不知臉色卻是蒼白一片:“就是太突然了,沒有心理準備,這纔沒有反應過來。”
他心有餘悸的轉頭看着井口,隨即又是一股悲哀涌上:“要不要將這屍體撈上來?”
唐溪搖頭:“不用,沒有工具和預防措施,我們不能擅動,等會回去告訴汪會長就行了。”
檢查了十多口水井,她已經在其中八口中發現了異常。並不是什麼劇毒之物,而是一些讓人體質變得虛弱,更容易感染上疾病的藥物,也不知道是誰故意下在水中。
下藥人的目的並不是直接造成疫病擴散,而是改變體質,這樣喝過這種井水的人,本就受災的情況下,無論是身體還是食物都不比平時,患病的機率最少提高了三成。
走上大街,唐溪回想着剛纔的事,眼前掠過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道:“盧太醫,你知不知道安平城原本有多少人?”
盧良朋微頓,沒有想到會問這個,但他還是道:“在盛京得知疫情的時候,師父就給了我安平城的一些基本資料。安平城是閩貴第一大府,戶籍三萬七千多,按照一戶平均五人算,安平城普通百姓就有十八萬多。再加上一些富戶,家宅大,人數多,還有從臨府往來的商販和生意人,應該不少於二十萬人。”
唐溪看着他道:“剛纔我們已經大致走了安平城五分之一的地方,就算汪會長的說法,洪災中捲走了上萬人,再算上疫病死去的,那麼如今的安平城應該剩下多少人?剛纔我們在街上看到的,卻又是多少?”
眼神有些迷茫,盧良朋屏息沉思,眉頭逐漸拎起,忽的眼睛瞪大,像是察覺了什麼,失聲道:“不對,剛纔我們看到的……”
“小聲點。”唐溪提醒他,不露痕跡的搖了搖頭。
盧良朋四處張望,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瞧見唐溪已經走遠了,連忙追了上去。
東彎西拐,他們已經遠離了杏林行會那條街,第一次來安平城,唐溪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來了。只是越往前走,她就越發聞到一股味道,很淡,混合在充滿艾草煙味的空氣中,幾乎不容易察覺。
周圍依舊狼藉一片,無數倒塌的房屋,各種磚瓦混合着爛木頭,滿面憔悴的災民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蕩,滿臉哀愁悲傷。
“不,我沒病,我真的沒有病……求求老爺們了,我不要去……”忽然,旁邊街頭響起了一個驚慌失措的女子聲音,唐溪和盧良朋轉頭一看,幾名差役拖拉着一個二十四五歲小婦人,她不停掙扎,滿臉驚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