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驛館中,帶着一股淡淡的緊張氣氛,莫可名狀。
翁立羣的房間中坐着四五名太醫,聽着剛纔他的問話,幾人不免心頭一跳,又看了看一旁冷然平靜的唐溪,很快就沉吟思索起來,無人不是一副凝重的的表情。
立即,有人開口:“老夫記得那些藥草的味道,有清甘草,金銀花,蒼朮,肉桂……”
另一人也接口道:“我的也有些這些,還有連翹,黃芩,紫蘇,桔梗,其中一味較爲罕見的藥物我記得最清楚,赤皮犀角,雖然分量不多,但那味道獨特,老夫記得甚爲清楚。”
“不錯,不錯,老夫也記得熬的藥中有赤皮犀角,那味道,熬成湯藥苦中微酸,還有一股似薄荷的清涼,很是特別。”
聽四五名太醫和翁立羣都說完,唐溪心中似乎已經明確了什麼,但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看着翁利羣,輕聲道:“總結了這些,叔叔可想到了什麼?這次的疫病……只怕不簡單。”
翁立羣深深吸了一口氣,佈滿皺紋的臉上又多了幾分沉肅,頓了片刻才猶豫着道:“需要用到這些藥草的疫病,而且居然還添加了赤皮犀角這種珍貴的藥物,只怕這病情,應該不簡單。老夫似乎在什麼醫書上看到過,但卻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看着自己左側的那名太醫道:“劉太醫,你記得《齊名方》中,是不是有關於這味藥用的記載?”
劉太醫皺眉搖頭:“老夫是看過《齊名方》,但這赤皮犀角的應用很是少,有些記不大清了。不過由此看來,只怕這疫病並不是很常見的,否則老夫不可能想不起。”
他一邊說一邊看着身旁幾人,旁人也是一副思索的樣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的樣子。
“郡……楚楚,”翁立羣終究沒法,只能請教唐溪,“我們的醫術和你相比相差甚遠,不知你有什麼看法?”
唐溪妙目一轉,見衆人都看着她,點頭道:“諸位太醫辛苦了,能夠根據一天的熬藥就能夠弄清楚這麼多藥材,這種能力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不知道大家今天有沒有注意,杏林行會中那些病患的症狀?”
不等衆人開口詢問,她徑直說了下去:“我觀察過了,他們有些人流涕發熱,噁心厭食,精神不振,似風寒症狀,這種程度應該是發病的初期。至於中期病患,我雖然沒有發現,但是結合那些藥材便可以想到,疫病大致有一百二十種以上,而需要用到赤皮犀角的,只有兩種。”
“瘴癘和霍亂!”
最後幾字一出,屋中無人不動容,翁立羣彷彿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對,應該就是這兩種。”
所有人都直視了過來,唐溪朝衆人點點頭,分析道:“霍亂的症狀雖然有些和病患相似,但不同點也甚多,比如初期便是嘔吐腹瀉,就這點便與我們今天看到的不同。所以,這次的疫病不是霍亂,應該是瘴癘。”
瘴癘?聽着這個病症名稱,衆人面色一沉,因爲他們基本已經想起,這瘴癘,絕對是屬於疫病中最恐怖的前
十種。
心中越來越確定,唐溪面色越發清冷起來,瞧衆人的樣子,只怕都已經清楚,這瘴癘絕對是來勢洶洶,初期瞧着普通,一旦過了中期,卻是迴天乏力,極難救治。
“今天我看了城中很多地方,並沒有發現有中期症狀的病人,城中也並沒有發現中期症狀的嘔吐物。但這疫病已經發了近十天,安平城人口衆多,依照安平城杏林協會的能力,能夠正確用對治療藥物我並不奇怪。”
“但要治療這瘴癘,其中的這味藥物赤皮犀角卻是極其罕見的,不可能給全城二十多萬人用。因此,一定有患者已經達到了中期程度,甚至末期階段,但是……爲何汪會長今日要給我們說基本已經治好,死亡人數也不過區區三百。他的隱瞞,目的何在,而那些有可能已經變得嚴重的病患,現在又到哪裡去了?”
這就是唐溪一直在思索的問題,也是她看了一天安平城後察覺的問題。
翁立羣一驚,心頭劇跳:“若真如此,那整個安平城,還有魯大人……”他倏地想起了什麼,“難怪他們要限制我們的行動,將我們留在驛館不得外出,也不許我們診治病人,就是怕我們發現這次疫病是瘴癘。因爲我們一旦發現,就有可能猜到安平城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處理了疫病,還有可能猜到他們對全城百姓做出的事。”
“安平城二十多萬人,若真犯病,至少不下於數萬人被傳染,若是這些人真的都死了,這消息傳回盛京,只怕陛下天顏震怒啊!”
幾名太醫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懼和震撼!
這時,唐溪忽然想到下午在城西碰到的那個婦人,她問道:“叔叔,下午你們一直在杏林協會,有沒有看到差役送一個年輕婦人來治病的?”她大致形容了一下那婦人的樣子穿着。
翁立羣搖頭:“沒有,一整天我們都在前院熬藥,並沒有任何新的病患送來。我們熬的藥除了被汪會長派人送出去,就只有給已經在協會中的病患服用。你說的那婦人,絕對沒有。”
盧良朋也奇怪起來,皺眉道:“不對啊,我們明明聽那幾名差役說,是要帶這小婦人去治病,我們還特意給他們說了杏林協會,他們也答應了,怎麼沒有來?”
“難道這名病患……”劉太醫忽的顫抖起來:“也被他們……”
“怎麼會?”其餘太醫也有些明白了,不可置信的樣子:“怎麼可能真的……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命啊,他們不趕緊給百姓治病,反而隔離起來,究竟隔離到哪裡去了?”
屋中的氣氛越發壓抑,所有人都被這種可能性深深的震驚了。他們明白這瘴癘的可怕性,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安平城的情形會是這般。若這一切都是魯同甫命令的,那麼他的目的,必定就是掩飾這場疫病的嚴重性。
只是,想要隱瞞下來是如何困難,就算真的隱瞞下來了,死去的人只怕也達到了數萬之多。一旦消息傳回了盛京,只怕引起朝中震動啊。
良久,翁立羣纔看着唐溪,沉聲道:“如今形式嚴峻
,我們必須先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楚楚,你看我們應該怎麼做?”
即便是年過五旬,對病情深有經驗,如今翁立羣也沒有法子了,他身爲太醫,什麼時候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德慶帝在他們離京之時就說了,務必將疫情控制下來,否則就算明知問題出在安平城這邊,只怕他們也會受到牽連。
越是煩亂,唐溪就越發謹慎,她並沒有立即回答,想了想後道:“事關重大,我一個人或許考慮不到那麼周全,今晚回去大家先想想對策,在事情沒有確定之前,一定不能表現出什麼。這事不要再外傳,人多口雜,萬一被人察覺就麻煩了。”
房中的衆人統一了意見,終於各懷心情回房,出了翁立羣的房間,盧良朋似乎有話想和唐溪說,但看到她面色清冷的樣子,又沒敢上前,眼睜睜看着唐溪進了自己的屋中。
氣壓低沉,夜色如煙似霧,籠罩了整個安平城。
唐溪坐在窗前,細細的夜風從窗外吹來,桌上點亮的燭火搖曳不定,將她那張越發淡漠的臉印染的清寒。昏黃的燈火也無法讓她看起來柔和一些,反而讓等在屋中的花飛看了更覺得有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
彷彿又回想起了當初唐溪對他毫不留情下手的那副樣子,花飛不由得一陣腿疼,出聲道:“郡主……”
回過神來,唐溪摸了摸一直放在衣袖中的雲鶴環佩,那細膩的觸感,凹凸分明,帶着一股淡淡的涼意,逐漸讓她平復了下來。
將心中的問題拋開,唐溪問他:“你今天去查鄧孝通了,有什麼消息?”
“郡主,我今天去了鄧孝通的家,發現他家人果然被嚴密監視起來了,雖然不至於受罪,但起碼再無自由,別說他家眷子女,就算是賣菜的下人,出門都要被人跟着。”
花飛一本正經道,面色看不出絲毫輕佻:“不過這鄧孝通的家中倒有些特別,明明府宅佔地不小,但家中的陳設卻大多都是舊的,看起來最少也有十多年頭了。他夫人和小姐,穿的也不怎樣,雖然也算是綾羅綢緞,但無論款式還是布料,都已經過時幾年了,看起來似乎生活很拮据。”
“那鄧夫人倒似個知書達理的,鄧小姐看起來也是個柔善的性子,我偷偷觀察了她們兩個時辰,沒有聽到她們抱怨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敢。那鄧夫人眼圈紅紅的,鄧小姐一直陪着她,也沒多說什麼,看不出來這兩人是那種有心計的女人。”
唐溪點頭,“那鄧孝通那邊呢?”
“我按照郡主的吩咐,冒充鄧夫人給他寫了封書信,買通一個獄卒給他,那鄧孝通看了果然大爲激動,說還是夫人瞭解他,他一定會等到大皇子回來,給他洗脫冤屈的。後來那個叫崔同的人果然來了,說要想法放了他,勸他逃到盛京去求見陛下,被他嚴詞拒絕了。”
說到這裡,花飛都有些不可思議的道:“郡主,說真的,若不是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我可真不信世上還有這種蠢貨。那魯同甫都害他到這個地步了,他居然還堅信大皇子回來會洗脫冤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