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溪淡淡一笑:“或許這世上真有這種愚忠之人,沒有心機,不懂攀附,不會討好,偏還性子莽撞,一根筋,遇事衝動不加考慮。你說,鄧孝通這般性格,他有什麼可能能夠坐上按察使的位置,卻又混的家中妻兒連新衣都穿不起?”
花飛心思一轉:“他的祖上……郡主的意思是,蔭封?”
“應該是這樣。”
“既然他真是冤枉的,那我們要不要將他救出來呢?”
唐溪搖頭:“不用,我們還在安平城,魯同甫應該不會還不會動他。既然鄧孝通也不會私逃,若是我們將他救出來,反而還沒地方收容他。雖然他知道一些魯同甫的事,但我們現在也瞭解很多了,無需再從他那裡打聽。”
“他的唯一作用就是在奏報上證明魯同甫犯下的事!現在我們要儘可能蒐集證據,只要最後能夠洗清他的罪名就行了。提早了,反而不好。”
花飛點頭:“那好,我明天再去找證據,多半就掌握在魯同甫手中。”
“嗯,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一會兒,笙蘭端了水進來,唐溪洗漱好後上牀,蓋好薄被,半靠在繡花引枕上思索。房中一片幽靜,窗戶已經關上,燭火便不再搖曳,明黃色的光亮揮灑下,唐溪垂眸沉思,面色一片平和。
事情大致都清楚了,即便是猜測,她也有了七八分的確定。
安平城水患突發,魯同甫爲了保護大皇子方凌玄的安危,關閉內城,放棄外城,導致外城十多萬百姓損失慘重,家破人亡。而後安平城爆發疫情,外城的百姓更是首當其衝,疫病迅速在外城蔓延起來。
那些消失了的百姓,定然就是感染了疫病,且被認定爲毫無救治希望,於是被放棄隔開。至於隔離的地點,很有可能就是她白天在西城,也就是外城看到的那個遙遠的城牆之外。想來,那應該是安平城外的範圍了。
已經過了那麼多天,被隔離在外城的那些患病百姓,只怕已經所剩無幾,她應該如何做,才能讓魯同甫打開城門,救治剩餘的人?
唐溪相信,只要那些人還活着,她就有把握治好他們,哪怕他們已經到了患病的後期,她也有辦法。
只是,她能夠想象,若是她或者翁立羣去向魯同甫說明這件事,只怕唯一的下場就是逼的魯同甫立即翻臉,不惜殺了他們也要瞞下這個秘密。已經做下了的事情,魯同甫絕對不會任由他們翻開,這不僅僅牽涉到他,而且還有方凌玄在內。
更或者,下令做這一切的,根本就是方凌玄的意思。
就算她不惜公開她的身份,並不是普通太醫,而是德慶帝親封的蕙怡郡主,只怕對於狗急跳牆的魯同甫,和想要挽回因天災在德慶帝面前大失印象的方凌玄也毫無用處。區區一個冊封的郡主,又不是真正的皇室,對於方凌玄來說根本不會在乎。
既然主動不行,那麼就只能被動等待,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魯同甫求到他們頭上?
赤皮犀角?她能不能在這味特殊的藥上打打主意……
一瞬間,唐溪似乎想到了什麼,一縷靈光忽然閃過,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吱呀!”與此同時,窗
戶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倏地轉頭,唐溪盯着慢慢的打開的窗戶,心瞬間懸了起來,全副戒備。如此深夜,如此突然,竟然有人站在她窗外,還沒有被她察覺,這人……
當她看見窗外站着的那個青衣男子,身材欣長熟悉,黑髮披肩,臉上卻帶着個黑色面具的時候,唐溪頓住了。
渾身的警惕忽的消失全無,一股強烈的衝動油然而生,彷彿見到了最讓她安心的人,她就那麼愣在那裡,準備發射暗器的手也鬆了下來。
青衣男子很隨意的樣子站着窗外,不躲不閃,伸手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張讓唐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顏。眉如遠山,眸深似海,脣角邊揚起熟悉而誘惑的弧度,看的她忍不住心跳起來。
驟然見到他的俊顏,她才發現,其實她一直都在想着他。
楚輕侯淡淡一笑,像是二人從來就沒有分開,從來就沒有鬧過一般,站在窗外只衝着唐溪淺笑道:“怎麼讓你發現了?”他似乎又驚又喜。
聽着那熟悉的聲音,依舊如此溫柔平和,唐溪只覺得有一股情緒充斥了心房。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經忍不住抓緊了牀單,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剋制住那股想要衝過去的衝動,勉強表現的淡定從容。
“怎麼是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的,但是,她卻更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厲害。
風聲一響,楚輕侯毫不避諱的跳進了屋,然後隨手關上窗戶,再將手中的面具放在桌上。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自然,絲毫沒有一個男子在深夜不應該隨意進入女子房間的自覺,彷彿他這般舉止,纔是最應該的。
看着他如同主人的樣子,大模大樣的翻窗進來,唐溪說不出什麼心情,眼神卻忍不住一直追着他的身形,注視着他的每一個動作。直到他徑直坐在了她牀前,二人距離不過兩尺遠,淡笑看着她,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太遲鈍了。
身體往後一縮,背後卻抵着牀圍,唐溪退無可退,卻又不願讓他發現什麼,只裝作坐直的樣子動了動,還將被子掖的更緊了些,才皺眉看着他,冷聲道:“大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有些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所以就來了。”
楚輕侯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如此近的距離,他深邃幽黑的眸子彷彿黑玉,清晰的將她的影子也印在其中。他身上那股味道,依舊那麼清新好聞,只是……那股藥味似乎要濃郁了許多。
離的那麼近,他身上的味道源源不絕的傳了過來,唐溪發覺自己絲毫不排斥他的親近。一股矛盾糾結的感覺涌來,她沉聲道:“那天晚上,也是你對不對?”
楚輕侯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語氣很是愉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你一到,我就想來看看你。”他聲音越發柔軟柔,帶着明顯的眷戀:“好久不見你了,溪兒,我很想你。”
知道她一定會來?他是這樣想的?
可是,他知不知道,她並不是主動要來的。若非德慶帝下令,她絕對不會來。
只是,看着楚輕侯坐在身旁,那麼溫柔的看着她,說着因爲誤會而產生的喜悅之言,唐溪發現自己真的不想說出事實的真相。
她不想說,她只是奉命而來,不是因爲他在這裡纔來。若不是猜到的,她怎麼會知道他在閩貴,而不是真的是去爲德慶帝採藥了。
看着他似眼瞳中都放着微光,她忍不住也有了一種慶幸,她幸好來了。否則她怎麼會知道,他從來沒有因爲她那番話而生氣,更沒有介意,彷彿二人一如從前。
“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非的這個時候來?”唐溪剋制住自己的心情,淡淡看着他,聲音也淡漠如水:“你不知道若是被人看見了,會有什麼後果?”
“不會有人看見的。”
她冷冷道:“那也不該翻窗。”
他點頭:“好,那下次我進門。”
頓時有種被他打敗的感覺,楚輕侯像是完全不記得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完全忘記了她說過的橋歸橋路歸路的話。他看着她的眼神,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其中的情意,只不過十來天不見,他對她的情緒更加炙熱。
不能再討論這些話題了,再被他這般溫柔的盯着,說着他下次還要來的話,唐溪有種感覺,她真的捨不得他走了。
被子下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唐溪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平靜的道:“說,你的事。”
楚輕侯終於轉過頭,凝視在桌上的燭臺上,問道:“城中的異狀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魯同甫安排杏林協會的防疫只能再進行幾天了,用不了多久,安平城就會迎來新的恐慌。他不惜犧牲數萬外城百姓拖延的疫情,很快就會再次爆發了。”
唐溪面色一緊:“發生什麼事了?”
楚輕侯淡淡道:“我派人偷走了其中一味最重要的藥。”
“赤皮犀角?”
“呵呵,溪兒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略帶讚賞的目光重新注視在唐溪面上,楚輕侯沉靜道:“既然這樣,你就應該想像的出來,當魯同甫知道他唯一儀仗的杏林協會再無能力控制疫情,這麼大的後果,他隱瞞的下去嗎?只怕不出三天,內城那些富戶鄉紳,官員世家很快就會恐懼起來,到時候,你說魯同甫會怎麼做呢?”
他低頭掃了一眼,隔着被子覆在唐溪的手上,笑道:“就該是你和翁太醫他們出手的時候了。”
只覺得手背一沉,已經被他覆住,薄薄的杯子,阻擋不了他的力道。唐溪能夠清楚的察覺到,楚輕侯蓋住她的手有多緊,她一動,他就加大力道,卻又不至於弄痛她。這種追逐,她怎麼看也太顯得輕佻曖昧了些,索性不再動,任由他蓋住。
唐溪皺眉道:“拿開。”
楚輕侯沒有回答,雖然鬆開了手,卻反而挪了挪位置,直接坐在她身旁。
他的視線從她一身杏色睡衣上劃下,彷彿刻意在某個起伏的位置多停留了一刻,唐溪一股羞惱再也忍不住,飛快的抽出手想要推開他,他卻早就知道了一般,閃電般握住。
十指緊扣,他緊緊的扣住她的手指,不讓她有再抽回的可能。他掌心的觸感,強大的力量,透過彼此的肌膚接觸傳遞過來。
她臉色已經紅了,恨恨的看着他,而他卻一臉笑意,眼瞳中閃過一抹促狹,盯着她從清冷逐漸融化爲不安的神情,心情大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