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時代,狎妓非但不屬下流,反而還是一種風雅的時尚。
平康坊就是大唐天下最負勝名的紅燈區,沒有之一。
在長安,一個仕子要是沒有到過平康坊,大致就相當於一個大學生連網遊都沒玩過。無論是達官顯貴、文人墨客還是閭里俠少,家裡不養幾個歌舞伎子那就是窮酸和老土的表現。但凡有幾分風雅之心的人,出遊也好飲宴也罷,必有伎子相隨左右。就連大唐的皇帝,都有在平康坊賜宴衆臣的記錄。
“家家之香徑春風,處處之紅樓月夜”,大唐的妓幾乎無處不在。她們和詩、酒、劍的關係從來都是密不可分,因此還演繹出獨特的“大唐妓文化”,引得許多歷史學者孜孜研究。
雖說早就有了入鄉隨俗的覺悟,但李蒼玉此刻仍覺十分不妥。別的不說,熊孩子高栝看着周邊那些妖嬈嫵媚的風塵女子,早已是滿臉通紅目瞪口呆,像是魔怔了一樣。
於是他對徐慎元說道:“徐祭酒,我兄弟二似乎不大合適來這種場合吧?”
“李郎君不必誤會。”徐慎元很淡定的說道,“平康坊雖是天下風流之淵藪,但這裡是……南曲。”
“南曲怎麼了?”高栝愣愣的問了一句。
李蒼玉冷冷的瞪着他,“你是不是很感興趣?”
“沒、沒有!”高栝頓時慌了,臉也更紅,“我只是……好奇問問!”
徐慎元不以爲然的呵呵直笑,說道:“高家小二郎,你是頭一次來長安吧?”
高栝很老實的點頭。
“難怪如此緊張。”徐慎元笑道,“想必你是聽說過平康坊,以爲這裡只是經營皮肉生意了?”
高栝直愣神,“難道不是嗎?”
“只有沒來過長安的人,纔會對平康坊有着這樣的偏見。”徐慎元說道:“其實平康坊分爲北曲、中曲和南曲,只有北曲那些不入流的妓子才以出賣皮肉爲生。中南二曲則是極爲風雅之地,絕非你想像中的那般不堪。此二曲的女子固然姿色殊豔,但真正讓她們得以立足的,卻是一身的才藝。她們除了能歌善舞,還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不少才華橫溢的伎子寫出的詩賦,半點不輸揚名當今的文人墨客。她們甚至能夠指點赴京考生的學業,助其金榜題名一飛沖天。”
“好厲害!”高栝頓時滿面羞愧,我都不認識幾個大字!
李蒼玉則是笑了,看到沒,某些島國老師,跟平康坊的這些名符其實的老師比起來,簡直弱暴了好嘛!
徐慎元擡手一指前方的一幢豪宅,說道:“中南二曲的最勝之地,便是這高士雲集詩賦如錦的念奴齋。今晚這裡就將舉行一場盛大的詩酒之會,我請二位來此一爲飲宴敘舊,二爲觀此盛會。”
李蒼玉順着他指的方向擡頭一看,果然看到了豪宅上“念奴齋”三字,心中不由得好奇: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千古流傳,“念奴嬌”這個詞牌名和念奴齋會有什麼關係呢?
“二位小郎君,快請吧!”徐慎元催促起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李蒼玉拱手一禮,轉頭瞪了高栝一眼,示意他守點規矩不要亂來。
三人剛剛走到門口,一位風姿綽約的豔麗女子就連忙迎了上來,款款下拜:“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葉假娘,多時不見了。”徐祭酒一副老熟人的口吻,笑眯眯的道:“今日將有詩酒盛會,徐某特來觀摩。這兩位都是徐某的故人子侄,你可不能怠慢了。”
李蒼玉聽到“假娘”兩個字就聯想到了“媽媽桑”。其實她們還有一個挺驚悚的俚稱——爆炭。
“祭酒只管放心,念奴齋幾時又讓你失望過呢?”葉假娘轉過身來對李蒼玉和高栝各自款身下拜,“葉假娘見過兩位恩客。”
“在下有禮。”李蒼玉回了一揖。
高栝一臉通紅的傻傻愣着,眼神就在葉假娘半露豐聳的酥胸之上飄飄忽忽。
葉假娘看到高栝這副模樣頓覺婉爾,走上前來笑吟吟的看着他,突然對着他一挺胸,“好看嗎?”
高栝中了這一記波動拳倉皇后退兩步,抓耳撓腮無地自容,就差鼻血橫流了。
“莫非是小時候沒有吃飽?”葉假娘笑得花枝亂顫。
這下,就連夜店老客李蒼玉都有些無語凝噎了——難怪叫爆炭,真能燃燒!
“你這賤婦,就知欺負初哥兒,連徐某請來的貴客也不放過。”徐祭酒罵歸罵但仍是笑眯眯的,“休得再鬧,快去給我們派個雅間。”
“遵命,即刻就辦。”葉假娘道,“三位恩客,請跟我來吧!”
李蒼玉跟在徐慎元身後走進了念奴齋。入眼所見,紅袖招招綠腰柔,鶯歌燕舞滿堂春。但是這些奼紫嫣紅與金碧輝煌帶來的感觀刺激,都不如齋內的那一股“沖天香陣”。
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和香爐裡燃起的檀香,還有來自人們腰間所佩香囊的多種香料味道,一古腦兒充斥在一起,香得一塌糊塗。李蒼玉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一家香水加工廠?
“太香了!”高栝驚叫一聲,直接打了個大噴嚏。
“這位小初哥兒好生有趣。”葉假娘笑嘻嘻的道,“等你再長大一些,我就找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姐姐,收了你的童子之身。”
高栝頓時面紅耳赤。李蒼玉則是自嘆不如,不愧是平康坊的專業級車手,一言不合就當衆狂飆,業餘老司機表示服了!
“你這妖婦,休要口無遮攔。”徐慎元將她支開,如同一位合格的導遊那樣,對李蒼玉和高栝說道,“長安人最愛香料,尤其是達官顯貴和仕子美人們,簡直可以說是嗜香如命。你們可曾聽說過一個名叫香蓮的女子?”
兄弟倆都搖頭。
徐慎元說道:“香蓮的母親從小就給她餵食各種香料,她長大後全身都能自然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香味,走到哪裡都有蜜蜂和彩蝶一路相隨。就因爲這一身異香,香蓮成了長安城著名的香美人。上門來找她提親的富紳才子,都要排成了長龍。”
“女人不香,男人不愛。”葉假娘笑嘻嘻的道,“天下最香的女人都在這裡了,還有最香的閨房。”
“休要聽她吹噓。”徐慎元說道,“不過這念奴齋確實非比尋常的香。兩位小郎君,你們可知這是爲何?”
李蒼玉想起了在書上見過的一些野史,便道:“莫非是在徹牆的泥灰裡,摻上了名貴的香料與珍稀的麝香?”
“咦,倒是挺有見識!”葉假娘上下的打量一身寒酸扮相的李蒼玉,好奇的問道:“小郎君,你定是出身於高門大姓之家吧?”
“在下出身寒微,區區一介山野黔首。”李蒼玉笑笑,“讓葉假娘見笑了。”
葉假娘微微愕然,很識相的不再發問。
大唐極重門第,很多郡望顯赫血統高貴的子弟雖然家道中落,但仍然享有很高的社會聲望,歷來是王公貴族之家擇偶通婚的首要之選。這種人是最不容小視的,說不定他今天還破衣爛衫窮得要飯,明天就一飛沖天官居顯位。
葉假娘在平康坊幹了這麼久,沒少見過這種寒鴉變鳳凰的事情發生。此刻她的心中就在尋思,這個扮相寒酸的小郎君既然能和王府的祭酒結交,來路絕對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