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浩浩蕩蕩,散着金光,映的傍晚的山色更加深邃,山色似錦,花團錦簇,微風吹過,滿樹招搖。
其實盛夏,樹葉由綠至深,待到黃昏,又是塗滿了金色,滿樹枝頭由陽光曬過,光影交織,頗顯生機,也使萬物的色彩,顯得格外濃烈。
遠山開外,遙望古庸,一叢參天古柏下,靜靜立着一人,他揹着手,蹙着眉,面容鎖緊。
這個人微微有些發福,穿着打扮倒是似個富家員外,面上兩頰放光,膚色略有些深,一身綢緞長衣襟,看着也是頗顯富貴,幸好頭上戴着一方儒巾,可勉強視作儒生,不然再歪帶個冠帽,可非被他人認作是哪裡來的富家翁了。
他年過半百,但看上去精力仍是旺盛,單說站姿,乃與身後古柏一樣筆直,有板有眼,而其人精於養氣,平素裡都是微微笑着的表情,難辨心思,可是此時他眉頭緊鎖,心中情緒,也是駁雜。
往昔數年,自己走馬江湖,或從魔教,也沒少了殺敵,那一日,與一個道心禪境的小和尚拼鬥一場,那和尚修爲頗高,卻是仁心,每每不願下殺手時,只引的自己好笑,卻引起不了半分感激。
然而就在他找了個時機,要立馬擊殺這僧人的時候,卻不料黃雀在後,早於隱蔽處死死盯住了自己這捕蟬的螳螂,在自己全神貫注,出手擊殺那小和尚的瞬間,身後一名殺手早一劍貫出,往自己身後死門刺來。
這人心叫完了,自己定要命喪此地,然而就在這時,那小和尚竟放棄了防禦自己的攻擊,反而一擊掌風送過去,身後那要襲擊自己的刺客又是猝不及防,沒想到天下間竟有這麼傻的和尚,正中其人一掌,張皇而逃。
他回憶時,不由閉上了眼,那日兇險,時是此生未在相逢,當時這種情況下,自己若再下重手傷害那小和尚,也算是說不過去了,他一咬牙,逆行功力,竟生生止住掌擊,這一舉行功,反倒衝的自己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回憶像風,吹過時,往往使人顯得更加清醒,此刻在他身邊,倒着一個仰面而死的老僧,老僧一臉慈悲相略帶哀傷,胸口被貫穿兩記巨大的劍傷,顯得十分可怖,傷口外鮮血早已凝結,結成深紫色的血痂,而其人身上也早已被鮮血浸溼染紅,單說那件僧衣,早失去了本來顏色,只剩下一片赤目的紅色。
“蓮花和尚,老朋友……”站着的那人看了看眼前和尚遺體,忽做苦笑,他仰首間,長嘆一聲,天光傳過彩霞,一時透亮,萬里彤雲散去,天空漸漸落入空冥。
那日裡,自己吐了血,卻撿了命,那小和尚嚇得臉色蒼白,他原以爲他會說些什麼“施主這一掌不如打在我身上……何必連累施主傷到了自己……”之類的佛家慈悲話語。
卻不料那和尚此時已是面色蒼白,手腳哆嗦,他一手捂着胸口,涔出不少冷汗,長吁出一口氣,顫聲道:“太好了…….沒有死…….”
忽然之間,這人張手掀起一道光,這光似燦金,更勝夕陽,拂過老僧身子時,只見一聲輕響,蓮花和尚的屍身早在金光普照下散逸成了微塵。
兩人年輕時相交,竟成交心,和尚嘴上並不迂腐,但慈悲心更勝一些好放大言,冠冕堂皇之人,他的作爲,固然自己無法做到,也是深深佩服,並且自己不管在不在魔教,這和尚卻並未以魔看他,這卻也是難能可貴。
今日裡,往事隨風,不過片刻回憶,眼前人猶在,卻只是冰冷冷一具屍身。
這人只覺得以自己久日裡養氣的功夫,竟也無法剋制住悲傷了。
微塵凝聚,竟然結成一枚金丹,其上佛氣充溢,站着的人伸手握住了金丹,嘆口氣,心道蓮花和尚百年修爲,一生慈悲,就苦難間,不避自身安危,臨到死了,也要化身金丹,普濟終生,他苦笑着搖頭,忽然想到,一顆金丹,又能救得了幾人性命,一己之力,終是難敵大勢所趨。
唯有權謀,手腕,雄踞一方的實力,纔有真正去做什麼事情的機會,只可惜,這一切,老和尚至死卻是不懂。
眼前暮色四合,青山慢慢竟如眉黛,唯有金丹仍綻放佛光,這人心底似乎有些安慰,將金丹小心收着了,心道自己有此私心,想一查蓮花和尚死因,便讓莫丞等人繼續留在南疆了,眼下也需要儘速與他們匯合。
他這樣想着,也不見動作,忽然整個人化作一道光,竟就這麼憑空不見了。
原來這人,竟是兵盟之主袁重嶽。
…….
不知是那一夜,會像如此漫長,安樂侯府門前門內大戰一場,入夜之後,侯府水牢又是詭異生變,終於叫那踟躕子與胤天童遇到了落單的周涵止,後者心驚時,對方已不容他思量。
只見踟躕子擊出一道光,周涵止欲抵擋時,身上竟似灌了鉛的沉重,原來胤天童雙眼驀地掃來,一瞬間,竟令周涵止身形一滯,而踟躕子擊出之光恰好此時到來,光似無形枷鎖,登時灌注其身。
周涵止大驚,要跳開時,只覺得這道光並是無礙其行動,卻鎖住了他奇經八脈,令功力無法繼續運行,這時胤天童忽然動了。
只見他化作一股黑風,飄忽間,竟是一把覆住了周涵止,將其人牢牢裹在黑風之中。
“前輩……前輩……我還有話說…….”危急時刻,周涵止只覺得自己周身冰冷,神識之中,宛若針扎,竟是有些不由自己,他拼了命的擠出去這一句話,那胤天童冷笑聲,回他道:“說話由嘴不由心,且讓某挖開你的心,看看說出的話是真是假吧!”
“啊!”一聲慘叫,周涵止彷彿昏了過去,整個人登時失了神。
這時胤天童所化黑風越刮越盛,範圍不斷擴大,周涵止處身其中,慢慢失了蹤影,踟躕子嬉笑一聲,身子向後一躍,避過黑風波及,擡着頭,饒有興致的望過去。
七妙此時深處阿僧只那間牢房,他與此房一同化虛與天地中,並無實體身形,亦非完全毀滅,而是以無法動彈之軀,眼睜睜的看着周涵止受了這份罪。
他此時心情,也是殊不好過,想着周涵止千萬個心思,唯有一路遷就自己,雖然他將自己誤認做師妹張婷婉,可是一路照顧,又怎的不是受用己身。
更何況自己這一路經歷,若所料不錯,那通曉仙正是自己生父,張婷婉便是自己同胞親人,周涵止乃是通曉仙之徒,又愛慕自己胞姐,怎的也不是自己能放任其人生死而不顧的,但他空有心去救,卻是無力施展,一顆心倍感焦灼,卻是無奈。
這時黑風忽然向內收斂,霍的收去無邊肆虐,其中兩道亮光忽然亮起,一時間,沖淡了囚室黑暗,只聽踟躕子奸笑聲聲,對着那胤天童所化黑風喊道:“胤天童,還等什麼,快讓我們看看這人對《鴻鈞萬象》究竟都知道些什麼?”
“好!”黑風中一聲應道,忽然間,只聽得周涵止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彷彿他腦海被人剖開一般,神識竟幻化成一幅幅畫面,落在踟躕子面前。
只見畫面中,盡顯周涵止一路隨着七妙,乃後遇到天沐,入此水牢,見到天沐取寶拿書,而後佈置無形陣法,將寶書藏好。
只是後者畫面,似乎周涵止刻意隱藏的深了,頗有些黯淡不清,這時黑風嗖嗖吹起,彷彿胤天童加大了法力,那周涵止更是哀叫一聲,腦中所藏,這才盡現與衆人面前。
七妙看了,也是心中驚訝,只見踟躕子點點頭道:“原來早有一個逍遙宗的小子替我們破了逍遙老怪物留下的陣法,取得了寶書,這小子倒也了得。”
“眼下倒是省事了,只要再奪到逍遙龍,破了這六識兵甲之陣,而後拿到寶書,由你我二人詳加參透便可了…….”黑風晃動間,發下話來。
“稍待!”踟躕子一聲稍待,躍身跳入那間喚作坐無宥的屋子,只聽得他口中喃喃,什麼坤前坎後,行五走六,一通忙活後,踟躕子悻悻躍出,臉帶不甘道:“不是這間屋子,雖然最初那小子將書藏得也是坐無宥那間房,卻不是現在這間……”
“這間不就是坐無宥麼……踟躕子,這是怎麼回事,你不要耍什麼花招!”黑風中,胤天童登時怒道。
“哎……你這人!”踟躕子見狀埋怨兩聲,搖搖頭,解釋道“逍遙與我佈置這六識陣法的時候,並非只是將這七間屋子不斷反覆排列隱現,而是做了兩層佈置…….”
“我猜你不知道吧,極恆河沙、阿僧只…….七個名字…….這裡的每一個名字,都對應這兩間屋子?”
“恩?竟是如此!”那胤天童驚叫道。
七妙也是心頭一驚,他略略明白兩人所指,竟和這邊幾件屋子來回消失和出現有關。
“沒錯,現在這間坐無宥,乃是二十年前那間,我們要找的,是二十年後那間纔對!”踟躕子此時,更是一語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