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生,四野靜謐,一輪月下,展開一面大氅飄飄蕩蕩,一個黑巾老者盤腿握在上面,低語自飲,忽而皺眉,忽而搖頭,似就着無邊風月,枉憑弔,三千里江山。
這老者正是那崑崙三老之一的墨面客,他自與那厲千仞約定之後,在邙山一腳東方亭旁要等上他三天,這一日便是第三天的的夜晚,朗月普照,星辰消暗,入夏之末,秋蟲哀鳴,老者獨在天地之間,身隨自在,心中卻照實並不輕鬆。
“不知壽翁傷勢如何如何了?”天地風月,照映着老者獨子發愁的樣子,他單單想到“那袁重嶽挾崑崙山嶽之力的風雷一擊,世上若非以壽翁的劍法,已是無人可破,便是自己三尺墨劍舞動乾坤,恐怕也是擋不住這傾力之擊……..”
便是那嚴華子,也不過藉着千年來積聚的功力,硬抗下崑崙一擊,又憑着絕世的劍法,刺中袁重嶽的心口,纔將其制住,想來他也受了重創,鵬母及時將其送回崑崙,他雖然心憂嚴華子傷勢,但一來崑崙掌門精於丹藥,可救人性命,二來自己有與魔教交涉的必要,又不善替人療傷,便是去了也是於事無補。
他這邊正在苦思冥想,卻忽然被一道身影籠住了老者的身子,那影子斜斜的遮蔽了月光,竟是伸長百丈之高,身影罩住墨君之時,老者只覺頓如陷入冰窖之中,倒是說不出的冰冷,他橫眉一怒,登時罵道:“何方數倍,竟敢暗算崑崙三老!”
說罷,墨面客雙眼一怔,似電似劍,順着身影指來的方向斜斜望過去,然而這兩道目光雖然銳利,似要射穿時空,卻無論如何也射不穿這濃濃的黑暗,這時的墨面客心中,才真正有了一絲震撼。
這時,就在老者盤膝坐下的黑色大氅下面,那影子覆蓋之處,忽而探出兩隻手,攔腰將墨君抱住,墨面客驚怒一聲,要發力脫困時,竟提不起一絲氣力,這時放眼看去,他身邊宛若不盡泥淖深潭,皆是一片沉沉寂滅的死氣,就要將人緊緊籠住。
墨面客的身子撲通一聲,被這一雙手拽入深潭之中,眼見得便沒了動靜,這時的月色忽然浮上一絲幽暗,冥冥中似有一份預兆,照映着慘淡的人間。
……..……..
邙山距離湘西道統之地倒是不遠,可七妙一路躲避正魔兩道追殺,小心趕路,竟也用了四天之久,這一日,他來到陽明山腳之下,只見白雲流水之間,青光一閃,一人隨着遠處流瀑輕輕幻化而出,飄飄蕩蕩的迎着他降了下來。
“七妙真人,果然不負所托!”那是一個長髯的老者,鬚髮皆白,其人面龐倒是頗年輕,隱約只是中年之狀,和真實年紀十分的不符,他道骨仙風,望着偕紫面神君一同過來的七妙,說不得便要深施一禮。
“宗海鳴前輩!”七妙趕忙讓過身子,不敢受他這一拜,他這麼一讓,倒是把紫面神君田中和給推到前面去了,那神君面色一紅,連忙叫嚷道:“我也擔不得他這一拜,小子快把我拉到一邊去!”
原來這一路上,紫面神君幾次叫嚷着不去道統,七妙無法,只能一直用寒水真氣制住田中和,此時既已完成所託,他趕忙一掃衣袖,一道水汽輕響中從田中和身子中剝離出來,他哎呦一聲,身子一酸,腿一軟,就要向前跌去。
“師弟啊!”宗海鳴一聲苦笑,順勢將其扶住,田中和慌忙將臉一別,低聲念道“師兄…….我沒臉再見你了……..”
“唉!既然已經回來了,又何必說這些話,你若不想見我,自回道統洞府去吧……..”宗海鳴好生勸慰道。
“啊?我的洞府還在麼……..”田中和不覺有些錯愕。
宗海鳴點點頭,望着他時,眼中卻是真心的關切,這眼神望來,田中和只覺更加羞愧了,宗海鳴也不與他多說,只是輕聲安慰道:“你且去閉關吧,那時想得通了,再出來無妨……..”
“多謝師兄了……”田中和帶着徒弟冠玉出走道統,又折了無數跟隨的弟子,也確實沒有面目多說些什麼,他拱拱手,別過宗海鳴,就要回轉自己洞府時,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望一眼七妙道:“這位真人,你爲了救我得罪了正魔兩邊,以後定有說不出的麻煩,這一張符你收且收下,日後自有用處……..”
言罷他送出一道光,一張符紙飄飄蕩蕩度到七妙那邊,正是那張紫色符咒,七妙心中一動,只道這符威力定是莫名,小心接下了,收在懷裡,道謝時,紫面神君只是苦笑着擺手,再無二話,踏步便入道統山林之中。
“宗前輩,此事已了,七妙也該告辭了……..”七妙對宗海明施禮道。
“七妙哥哥,你倒是把我忘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一個粉衣襦裙,約莫十三四歲,嬌俏可人的女子忽然歡笑着從另一側的樹林中奔跑出來,向小鳥一樣撲了過來,七妙望見,正是道統掌門凌縱雲的二女兒,那淩水月姑娘,只見淩水月奔了過來,一把拉住七妙的雙手,做了個鬼臉,笑嘻嘻的望着他。
“水月姑娘……..”七妙一時有些發窘,瀟灑不在,他伸出指頭,扣在淩水月經脈上時,略一查探,沉吟半響後說道:“水月姑娘脈象平穩,想來陰弱之症短時間不會發作………七妙三個月後定會再來爲你度水寒真氣治療傷勢,且莫擔憂……..”
“切!”淩水月做一個鬼臉,不屑道“七妙哥哥,不要瞎擔心,我守着宗海明師叔,他的水屬性元功不比你精純百倍,哪用你來照顧啊……...”
話雖這麼說,但淩水月似是生怕說話惱了七妙,把他擠兌走了,又搖了搖他的手,哀求道:“七妙哥哥,不如你這次出去,將我也一同帶走,讓我闖一闖江湖可好?”
“你纔回來不久,又想出去調皮,這師叔可第一個不答應!”宗海明爽朗的大笑一聲,擺擺手道“眼下七妙真人也不宜再出去了,不如就在道統待上幾天,老夫與你一起切磋這《冰研心術》如何?”
他言辭殷殷切切,七妙如何不曉得,老者有傳授自己一身修爲的打算,他心頭一熱,但是還是擺手道:“水月…….宗前輩……..七妙畢竟是魔教之人,此次神君之事,我必須和魔主解釋清楚方可,不然不單隻我一人有事,逍遙宗宗門之中,恐怕也要因爲而惹上一些是非……...”
他話說到這裡了,宗海明登時明白,七妙這一次也是飛走不可,老者臉上浮過一絲失望,不過轉瞬即滅,他嘆氣一聲道:“若是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只是你這一去,須聽我一言……..”
“敢問宗前輩有何吩咐?”七妙恭敬問道。
“老夫想請你無論如何,先回南疆逍遙宗一趟,再赴魔教,請你萬萬答允。”宗海鳴撫須說道。
“哦,這又是爲何?”七妙奇道。
“這我也不知,乃是縱雲占卦所得,是爲天機…….”宗海明搖頭道。
七妙心頭又是一熱,心中感受到一份親人的溫暖,他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宗門一趟。”
得他保證,宗海明像是頗放心了似的,一旁淩水月又拉着七妙的手問東問西,說了好一會兒話,終於得他千萬保證,下次要在道統久待一陣,陪她講講江湖之中的故事,淩水月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他離開,於是七妙對這一老一少道聲保重,抽身便向南疆而去了。
望着他一路走遠,宗海鳴神情一黯,瞬間倒像是老了幾分。
“二師叔,我父親不是閉關久未出門麼,什麼時候做的占卜?”淩水月忽然奇怪的望着他道。
宗海鳴哈哈一笑,輕聲道:“天機,此是天機……..”
他心中卻頗黯淡的想到:“縱雲閉關許久,不與外通消息,哪有做什麼占卜,這不過是我的託詞,拖延他幾日時間,不想七妙趕去魔教淌那渾水,爲魔主抱殺身之仇了……..”
原來,這幾日中,厲千仞竟被人殺了!
………….
如此七妙身旁再無紫面神君拖累,一路風馳電掣,便依着凌縱雲卦象所示,先回了一趟南疆逍遙宗門,這一路雖快,也耽擱了幾日,忽的一天,眼前只見茂林幽谷,修竹掩映,幾處洞府緊挨在一邊,其中一個個石門緊閉,七妙現身之時,風清雲淡,別無異像,他甫一落下長空,眼見得身週一片寂靜,回望一眼,正是一片冷冷清清。
七妙嘆一口氣,心道天沐這一番動亂,逍遙宗又消耗了不少人才,以後丹陽師弟的擔子更是重了。
他又回望了一眼山谷深處,只見幾叢林木錯落有致,有一處靜謐之地,立着一扇石門,那門雖然關的緊了,但門前落葉卻都被掃的乾乾緊緊,七妙心中一暖,這正是自己日夜修煉的那處洞府,想來沈丹陽一直派人打掃,侯自己回來,倒是頗爲有心。
七妙這般想,再不耽擱,一聲傳去,四野驚動,只聽他聲震方圓百里道:“丹陽師弟,我回來了,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