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沒有了力量,充其量就只是一個動作敏捷一些的凡人罷了。失去力量是武者最難以忍受的事。
只在片刻間,大滴的汗珠便掛滿了艾裡的額頭。他一遍又一遍地試着搜尋體內,但過去那龐大的力量,此刻就是找不到半分!
心中驀地一震,艾裡陡然想起昨日自己半昏迷時蘿紗傳入自己體內的那股力量,那將體內混亂的魔法能量迅速吞噬的怪異力量……迄今所見的所有力量相交時,不是聚合就是相互碰撞折損,和昨天那股力道消解自己體內能量的方式都不相同——那股怪異力量,便像是與尋常的力量性質截然相反的“負”的存在。正的力量一旦與之相觸,便全然無法與之相抗,立刻被侵蝕消融。
不!能銷蝕正常力量之力,自己曾經聽說過。
記得在黎盧那混亂的一夜,羅炎和蘿紗交手時曾經將她發出的魔法力量全數消解。這種消解力量的方式,和蘿紗傳入自己體內的力量應該是相同的!這應該就是所謂的逆魔法。
當時他雖不在場,後來也曾聽他們說過,羅炎曾對蘿紗說她在凱曼帝都時便曾經用過逆魔法。可見蘿紗是有可能再次施出逆魔法的。而昨天光炮爆炸讓自己體內被大量魔法能量侵蝕肆虐,性命垂危之際,蘿紗爲了救他很可能會想通關竅,發動逆魔法來化解那些魔法能量……
這邊艾裡努力推想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心念雖是經歷了許多曲折,時間卻不過只是短短的片刻。那一邊伊薩姆還在繼續說他的話:“……我最近聽說了不少南方新崛起的黑旗軍的傳聞,黑旗軍的頭領聖劍士艾裡據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們的風格也挺合我性格。這一次到南方,我便是來尋找黑旗軍請求加入他們的……”
這“救”走自己的人,原來剛巧是想投奔黑旗軍的人。此刻的艾裡卻無暇理會這個巧合。伊薩姆的話他雖聽在耳中,卻如微風拂過水麪般只帶出淺淺漣漪,根本不足以與水面底下真正的激烈暗流相比。
此時艾裡的推想,正迅速導向一個匪夷所思的結果。原本是汗出如漿,這會兒他乾脆就是面如土色了。
難道蘿紗的逆魔法在消解了那些傷害自己的魔法能量後,把自己體內的真力也不分敵我地一併給化解乾淨了?!
乍一想到,只覺得十分搞笑。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烏龍事!然而越想,這可笑的想法就變得越有其可能性。難怪自醒來後,一直覺得身體軟綿綿的,使不出勁了……
“呼……哈哈!”艾裡無力地垂下頭,扔開手中斷劍,以手掩面。手掌下傳出了壓制不住的低沉笑聲。只有他自己知道,些許淚水也同時滲出了眼角。而這淚水,很難分辨得清是笑出來的,還是因爲難過。
堂堂前護國英雄之一,現在好歹也是聲名遠播的一方領主的他,幾十年苦心修行的力量一夜全失也就罷了。而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爲保護人類與什麼神魔苦戰,也不是爲了爭奪天下激戰沙場而受傷,而只是因爲受傷後被個烏龍女孩救治不當而造成的……真是夠另類的原因呢!
一想到這個,他幾乎要忘了這慘事不巧正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只覺得可笑至極。
儘管他失去力量是蘿紗造成的,不過對她,他還是興不起什麼怨恨之心。一則蘿紗是無意的,她只是想盡力救自己的命罷了;二來爆炸後他的情況也確實很糟,如果蘿紗不是及時用出逆魔法的話,自己全身經脈被那麼多魔法能量衝撞,也只有死路一條。蘿紗的方法雖說讓他失去力量,到底還保住了一條老命,還是應該感謝她的。說起來,她過去那麼久都未能想通逆魔法的關竅,爲了救他卻能在那短短時間內成功使出來,也真是虧得她的心意了。
只是,身爲武者,力量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甚至比生命更加重要。一朝醒來,發現真力消失得一滴不剩,從此與普通人沒有多大差別……這種事,對武者來說是最沉重的打擊吧!任何武者面臨這種情況,恐怕都會立刻陷入憤怒、恐懼、迷茫等等情緒中,難以自拔。
艾裡也不例外。過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半的精力都花費在武技的修煉上。而今一夕之間全然化爲烏有,現在的他還剩下什麼呢?生命中極重要的一部分被一下子挖空,這種打擊任何人都難以承受。
如果推斷無誤,他就不僅是無法運用力量,而且是體內二十多年苦修所得的力量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消失”,一切歸零,根本就無法恢復。想再有,只能一點一滴地重頭修煉起。以他這樣的年紀,等恢復原狀的時候,大概已經成了老頭一個,也沒什麼用處了吧!
腦中浮現這樣黯淡的前景,任艾裡平日再怎麼樂觀隨性,感受也很難與一般武人有太大差別。沮喪和悲觀的感覺重重壓在胸口,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不過除此之外,他還另有一種微妙複雜的感受。
或許這是上天給自己的懲罰。
既然他對該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越來越感到迷惘,上天便索性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法,收回了它過去賜給的力量。追根溯源,魔核光炮的威力太過殘虐,如果當初他不是抗拒不了誘惑而改變心意沒有毀掉光炮,事情也不致演變到今日這樣的結果。就是想把這罪怪到誰的頭上,也找不到可以遷怒的對象,細想來還真令人感慨哪!
等到終於能控制住臉上表情了,艾裡才放下擋住面孔的手。所有不願被他人瞧見的表情都已抹去,只餘下淡淡的苦澀笑容。
“喂,老兄?你怎麼了?”
伊薩姆見艾裡動作神色怪異,愈加疑惑地看着他。艾裡只推說是身體不大舒服,敷衍過去。伊薩姆關心道:“不要緊吧?救人救到底,如果你身體真的不行,還是讓我送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了。”
艾裡略一沉吟,還是搖搖頭,只輕描淡寫應道:“我不要緊的,應該只是重傷初愈,身體一時有些發虛而已。休息一陣就沒事了。”
伊薩姆料想不到他身體上的傷已經好了,內在卻出了更嚴重的問題。他跟艾裡本也無甚瓜葛,艾裡既這麼說,便也不多堅持。想起之前問他姓名他尚未回答,他便又問了一次:“對了,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艾……艾倫。”
艾裡硬生生轉回舌頭,免得因爲同名讓伊薩姆把自己和黑旗軍的聖劍士聯想到一塊。雖說伊薩姆能甩掉蘿紗的追趕,應頗有些本領,如果能有他護送,就算失去了力量也應能安然與蘿紗他們會合,但艾裡卻完全沒有藉助他返回黑旗軍去的打算。
這樣的他,回黑旗軍那裡能做什麼呢?
黑旗軍迫切需要的,是擁有強悍戰力,能夠帶領他們突破困境贏得勝利的首領,而並不是非得拘泥於“艾裡”這個人。沒有了力量,自己便對黑旗軍沒有用處,根本就連繼續統領的資格都沒有了。
雖然知道蘿紗他們大概會很擔心他,但是,現在實在不想回去面對他們。
本來他若沒有失去力量,爲了保護黑旗軍,就算再討厭肩上的責任也必定會回去。但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爲黑旗軍做些什麼了,爲什麼還要回去重新陷身於那些責任和壓力之中?對不起了,大家,就讓我任性這一次吧……
換個角度想,讓聖劍士就此失蹤,也許對黑旗軍纔是更好的做法。因爲以他和大家的關係,雖然失去了力量,想來同伴們還是會堅持讓他繼續坐在首領的位置上。但是對於還在成長期中的黑旗軍來說,一個沒有足夠真實本領的首領是難以讓後來的加入者心服,並持續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纔會另外選出有能力的人來代替他的位置。現有的同伴中能人衆多,不乏能代替自己的人。蘿紗若是經過磨鍊,應該也能成爲很好的首領。
伊薩姆全不知箇中實情,更想不到眼前坐着的落魄劍士就是自己打算投奔的黑旗軍的首領聖劍士,只覺得這位艾倫好像個性陰鬱,老是沒說兩句話就一個人發起呆來。不想再陪他多耗下去,他便打算走了,順口問道:“我聽說黑旗軍的人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麼找到他們嗎?”
艾裡怔怔望着他。自己想從黑旗軍中擺脫出來,這漢子卻巴望着能加入黑旗軍。該爲他指路嗎?
伊薩姆本只是順口問問,並沒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這人會和黑旗軍有什麼聯繫。然而看艾裡沉思起來,倒還真像知道些什麼的樣子,他不由得興起了幾分希望。
可艾裡沉吟片刻後,並沒有給他任何有價值的回答:“對不起,我不大清楚……”伊薩姆失望地轉身,卻又被艾裡出聲叫住。
“請等一下。”
“怎麼?”
面對回身等待他說明的伊薩姆,艾裡臉上浮現幾分迷茫,那是身爲聖劍士時,他很少有機會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決定要去參加黑旗軍?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這樣的亂世中,所有的軍隊都不能避開殘酷的殺戮。如果是時勢所逼也就罷了,爲什麼要主動加入軍隊呢?你會出手搭救素不相識的我,應該是個不忍心殺人的人,何必自己去蹚這趟渾水?還是再多考慮一下吧!”
不但不鼓動別人加入自己的勢力,反而奉勸準備投奔的人再多考慮一下,實在是頗爲奇怪的一件事。不過艾裡一時倒沒想到這一點。他當初是有足夠的理由組建黑旗軍,但見識到爲了讓黑旗軍生存下去而必須承受的殘酷一面後,便期望能從這種殘酷中擺脫出來。作爲過來人,艾裡不希望伊薩姆也重頭嘗一遍自己經歷過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會向這並不熟識的人問出這個問題,也是下意識地希望能從他的回答中爲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聽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薩姆聽了他的話,搔搔頭,顯出幾分茫然,“我不過是希望有能讓我發揮所長的地方罷了。現在時局這麼亂,最能夠展現魔法師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軍旅。從聽說的黑旗軍傳聞來看,他們不濫殺無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選擇了他們。至於別的,也就沒怎麼去考慮了。”
“是這樣啊。”艾裡低聲應道,再不說什麼,目送着伊薩姆離開。
伊薩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現自己的才能。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個戰鬥的理由已經夠充分的了,但對曾經到達過戰士最高峰的他來說,早已沒有了吸引力。這個理由並不適合他……
艾裡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薩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聲。
“真是夠蠢的!反正都已經沒有了力量,還考慮什麼戰鬥的理由幹嗎?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了啊!”
他喃喃地嘲笑着自己,支持着虛軟的身子站直身來。一陣強烈的山風過處,山坡上的長草波浪般漸次起伏。艾裡一身破爛衣物被強風撕扯得要裂開一般,碎裂的衣角不斷飄動,簡直像是隨時會隨風飛去。失去了力量,身體的禦寒能力也下降了許多,艾裡不由打了個寒戰。
無濟於事地攏緊了衣領,他茫然地從山坡上遠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闊,只有綿延入天際的青黛山巒和點綴在山巒起伏之間的那座城池。浩瀚宏闊的景色若在往日看來,或許會在胸中煽起一股指點江山的豪情,而在此刻看來,卻反襯得他更加勢孤力薄,彷彿隨時可能被這片蒼茫大地所吞噬。油然而生的孤寂和無助,是自從練武有成後就未曾感受過的。
現在,該何去何從呢?不想再回黑旗軍,天地之大,何處會是自己下一個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叢中一個閃亮的物體吸引。看清後,原來是剛纔被他丟開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劍。曾經聞名天下的名劍,悄然無聲地被污泥腐葉所掩埋。
不管它的質地是如何千錘百煉,過去曾是如何鋒銳堅韌,曾經擁有過多少顯赫的聲名,現在都不過只是一段廢鐵,再也無法斬斷任何東西了。它今後的命運,便是埋沒在這片荒草間經歷風吹雨打,聽任鏽斑將自身漸漸侵蝕得毫無鋒芒,與一般鐵片再無分別。
艾裡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許名劍果真有靈,它與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運,竟是這般相似。他走過去撿起斷劍,用它挖出一個淺坑,將它放入其中後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這點勞動根本算不得什麼,可艾裡現在體虛力弱,等收拾好已經額頭見汗。坐在這簡陋劍冢旁的一個石塊上喘息了一陣,艾裡像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幾下,苦笑着感嘆:“老兄你還算不錯了,至少有我幫你掩埋起來,不至於真的被鏽成一截爛鐵,卻不知我有沒有你這樣的好命了……”
在劍冢旁發了一陣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現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麼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去。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
黑旗軍作爲大陸上快速崛起的新興勢力,它的每一個動向都爲各方勢力所關注。聖劍士失蹤這麼令人震動的消息,以風一般的速度在整片大陸上流傳開來,也在各方勢力中引發了各種各樣的反響。
在塔思克斯與叛軍作戰、守護着自己國家的天行門門主耐特,遊走於戰亂中的各國聚斂着財富、爲黑旗軍提供支持的緋羽商社的人們,這些艾裡的朋友在爲他的安危和黑旗軍的將來擔心;凱曼則心喜於一個潛在大敵的隕落;和黑旗軍有着一致利益的凱曼的敵國君主們,審慎地評估黑旗軍是否還能維持過往的迅猛勢頭,成爲他們可以借力的夥伴、盟友;此外,在黑旗軍領地周邊,也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將貪婪覬覦的眼光投放到黑旗軍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軍是否因爲這次的打擊而弱化下去,成爲他們可以下手的對象。
而在這些立場各異的勢力之中,與艾裡暗中締結盟約的諍君傑伊一方所受的震動無疑是最大的。
通常傑伊他們得到有關黑旗軍的消息,都是艾裡利用戀血鴛傳送來的。而這一次,因爲這個消息太受人矚目,流言以比飛鳥還快的速度傳入了拉寇迪。在凱曼的情報機構中安插人手爲自己通風報信的傑伊,掌管可稱作流言集散地的酒館、消息靈通的愛琳娜,幾乎差不多同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
僕人送來這封情報時,傑伊正在讓僕人爲他穿戴衣冠,準備出門拜訪前不久南征未果後回到帝都暫居的凱文將軍。
在僕人看來,諍君無疑是值得他們驕傲的主人。高貴的出身,龐大的家產,國王對他們一族世代的禮遇,而且當代的家主英俊而睿智,雖然年輕卻沒有時下紈絝子弟的浮誇愚蠢——只有小小的一點缺憾。這麼可敬的老爺竟然也和帝都中那些輕浮的年輕貴族一樣,迷戀上愛琳娜,那個開旅店的不正經的女人,讓人不由懷疑他對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隻重外表不重內涵。不過在此以外的其他方面,他永遠是那麼穩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僕人爲他穿衣的間隙,傑伊拿起那封信箋纔讀了一陣,就以和“穩重”“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態度跳起身來。顧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便匆匆忙忙地趕出門去,留下一衆僕人呆滯地望着大失常態的主人迅速遠去的背影,猜測着主人剛纔到底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
出門後,諍君更改了原來準備拜訪的對象,而是讓馬車直接駛往翠雀旅店。
愛琳娜已經在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得知了艾裡失蹤的消息,因而對他的突然到訪並沒有感到驚訝。只是當時在店裡的酒客看見向來穩重的諍君大人,竟然神色忡忡衣冠不整地衝進店門來,都以訝異的眼光瞪着他,熱鬧的店堂一下子靜了下來。
傑伊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一時怔在了那裡。如果因爲自己神色怪異,引來旁人的懷疑就糟糕了!畢竟他現在暗中籌備的,是可以被判作叛國大罪的!
“哦,請相信我,親愛的傑伊。”這時,愛琳娜柔婉嬌媚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走出內房,迎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諍君:“既然我接受了你的邀約,就不會臨時爽約而和其他的男人出遊的。傑伊,你的不信任讓我覺得受到了傷害。”
這聽似怨尤,實則撒嬌的話掩飾了諍君失態的原因。而愛琳娜的姿色也成功轉移了酒客們的注意力。現在的愛琳娜總是周旋於上層貴族之間,顯得更不是普通人能夠接近得了的。能有這樣飽覽秀色的機會,自然不能浪費在看別的男人身上。愛琳娜便神色自若地挽起傑伊的手,和他一道出門去了。
上了馬車,傑伊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趕車的心腹留意周圍,不要讓人接近竊聽,又關緊窗戶截斷一切窺視的視線,傑伊方安心坐回與愛琳娜相對的位置。
論身份地位,這兩人一爲血統高貴的貴族,一爲經營小旅館的平民女子,可說是天差地別。然而此刻兩人的態度,卻與他們的地位毫不相符。愛琳娜收斂了在外面做出的妖嬈嫵媚之色,以微帶責難的眼光靜靜看着年輕的貴族,而傑伊則顯出歉然之色。車廂中靜默了一陣,傑伊低頭道歉。
“對不起。知道艾德瑞克失蹤的消息,我一時有些亂了方寸。那項盟約,你知道,艾德瑞克是與我們締結盟約的夥伴……他突然間生死未明,實在令人難以樂觀地看待黑旗軍的未來!我們的實力本已經是處在弱勢了,黑旗軍是目前我們惟一能掌握的戰鬥力量,現在又出了這種事,對我們是個沉重的打擊!”
顯然,諍君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語句有些混亂地將心中的疑慮不安向眼前惟一的聽衆,也是最初促成那樁盟約的女子傾吐。
“我已經完全不知道原先的計劃究竟還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了!是否該派人到黑旗軍那裡控制局勢呢……不,黑旗軍完全是艾德瑞克他們一手弄出來的。而我和他的盟約還是秘密,黑旗軍中除了蘿紗外就沒有什麼人知道。他一出事,只靠蘿紗大概是沒法控制住黑旗軍的,黑旗軍內部可能正爲了爭奪權力而產生混亂。就算我派了人去,他們也不會承認新的控制者……”
愛琳娜開始時只是微顰着眉安靜地傾聽,而越聽到後面,她越覺得諍君的頭腦已經完全因爲艾裡的出事而陷入喪氣頹唐之中。不耐煩再聽他爲自己羅列出更多困難,她插口打斷了他的話。
“是啊!艾裡的失蹤確實增加了未來的不確定性。但你在這裡像老太婆一樣喋喋不休地哀嘆個不停,也不能讓事情有任何好轉啊。現在,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兩人站到同一條船上後,諍君已經很清楚地知道這株玫瑰的硬刺有多銳利,因而愛琳娜尖刻的言辭並不是讓他驚異的原因。使他意外的是她在知道這消息後依舊堅定沉着的態度。他暫時忘掉了不安,問道:“你說?”
“不管艾裡他們那裡的情況怎樣,你一開始想要達成的目標可曾有任何改變?”
傑伊默然。驚異、恍然、慚愧,各種神色自他臉上一一流轉而過,最後沉澱爲一片清明。
“沒有改變。”他回答。
“現在已經知道前方的道路並不平坦,你是否還想繼續朝你的目標前進呢?”
“當然。”
這一次他的回答快而有力,因爲愛琳娜的話已經將他心頭的陰雲衝散。
她的話雖簡略,卻能切入要害。他當初決定策動反叛,便是憂慮仁明王的野心將令凱曼捲入潰滅的深淵。直至今日,仁明王的行事沒有改變,他推翻仁明王的目標便也不會改變。那麼就算通往這個目標的道路變得更加艱難崎嶇,他既然選定了道路,就也只有繼續走下去。只因爲前路上障礙又增加了一層,就愁眉不展猶豫迷惘,仔細想來確實沒有必要。
“那麼,你這次出門原本是打算要做什麼?”愛琳娜察言觀色,知他已擺脫迷惘,現出一絲笑容,傾身向前爲他把未扣好的袖釦繫好,“去做你該做的正事吧。”
意識到她的靠近,傑伊的面頰泛起些許可疑的紅光。“我……我明白了!”
吩咐駕車的心腹將馬車駛回翠雀旅店,他向愛琳娜說道:“我先送你回旅店,接着就去拜會凱文將軍。除非戰局發生逆轉,不然的話仁明王會把他和原本被調遣南征的軍隊留在附近來保護帝都,作爲東面戰爭的後備力量。如果我能說動凱文將軍站到我們一邊,這將是我們將來起事的重要支柱。”
“凱文將軍?”愛琳娜輕聲唸了一遍,很快將這個名字在腦中轉了一遍,“就是那次失敗了的南征中領兵的老將軍吧?我記得聽說過他並不贊同現任國王的黷武好戰,仁明王上臺沒多久後就把他排擠出了朝廷。南征的時候,國王把和他相依爲命的惟一一個孫子帶入王宮作爲要挾,他纔不得不聽從命令。如果能解決他孫子的問題的話,他確實能夠成爲我們可靠的盟友。但如果做不到的話,除非出現奇蹟,他是不會幫助我們的。”
“我知道,”傑伊說道,“以我的地位,出入王宮是很經常的事。我也一直在留意將軍的孫子被羈押在哪裡的情報,要設法救出將軍的孫子並不是件不可能的事。現在先說服凱文將軍成爲我們的盟友,他便可以開始改造他的軍隊。接下來,我們就只要耐心等待政變的時機成熟就行了!”
愛琳娜靜靜聽着他的話,不時點一下頭。當傑伊說完時,她擡頭向他笑道:“很好啊!我們未來該如何行動,開始慢慢變得清晰了。”停頓了一下,她又道:“有關黑旗軍的事,或許只要我們耐心等待,事情會演變得怎樣,我們又該做些什麼,也會自然而然地一點點地浮現出來。你不必一早就憂慮太多。”
時而顯得嬌弱,時而又顯得強悍的眼眸中,充滿了對同伴坦誠的關懷。傑伊覺得自己幾乎要迷失在這一片水光瀲灩之中,半晌,他低聲道:“謝謝。”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車廂中的沉默有一種令人自在的安心感。
感覺到車子停頓了下來,愛琳娜將車窗打開一線,發現馬車已經駛到了旅店之前。她的手搭上了車門上的把手。
“愛琳娜?”
在她推開車門之前,傑伊有些突兀地叫住了她。她回頭看着他。傑伊猶豫了一下,帶着些許赧然開始說話。
“我只是想說,我捉摸不透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樣的……在蘿紗安然離開凱曼之後,你並沒有理由繼續協助我。而據我所知,相對權欲來說,或許金錢會更吸引你,但是參與我的密謀除了危險,並不能帶給你什麼實質的好處。我曾以爲你會是我們之中更容易動搖的一個,但是剛纔的事已經證明我錯了。當我迷惘時,是你指引我找回了方向。”
傑伊自嘲般嘆了口氣,搖搖頭,“愛琳娜,你究竟想要什麼呢?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夠帶給你的,請告訴我吧,我會盡我一切所能。”
“我想要的?”
愛琳娜的手並沒有從把手上離開,看來她並不想就此和傑伊深談。以隱約有幾分神秘,又有着奇特誘惑力的笑容回眸斜瞥年輕的貴族,她只說道:“我要的東西一直很簡單。而如果有男人能知道它是什麼,把它給予我,或許我將會成爲他的。”
餘音猶在一臉茫然之色的傑伊耳邊盪漾,她已推門而出步入翠雀旅店的店門,消失於她的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