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掃他一眼，大步穿過長廊到門前，換鞋。
沈子陵亦步亦趨跟過去：“爸爸，你是要和漂亮阿姨出去約會嗎？今晚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爸爸不回來，毛筆字就不用寫了！
男人沉黑的目光斜過來：“收起你那點小心思。等會兒我回來沒看見八百個字，明天你不用去幼稚園，繼續給我寫。”
“……”
沈子陵還想說點什麼據理力爭一下，冷風掃過，關門聲傳來。
……
去地下停車場取了車，一路急速行駛。
沈之珩撥通電話。
蘇雲接的。
“情況怎麼樣？”
“摔倒在地上就起不來，120緊急送到了醫院，檢查過了，萬幸沒什麼大礙。吵着要見你。”
“叫家庭醫生了嗎？“
“叫了。現在躺在牀上。”
“奶奶怎麼樣？”
“哭個不停。”
摁斷通話，墨眉深深擰起。
車窗開了半截，熱浪隨着夜風灌進，煙遞到脣邊，煙霧後輪廓深邃的臉，諱莫如深。
……
沈家別墅。
窗戶印出燈火通明。
沈之珩停好車，走進去，，將西裝外套脫了隨意擱置在衣帽架上。
蘇雲已經等在客廳，見他進屋，迎過來，諸多疑問，卻是句句忍在了喉嚨。
沈之珩睨她一眼，徑自上樓。
還沒進屋就聽見老人家痛苦的哼哼。
推開門。
奶奶淚眼朦朧轉過頭：“孩子，你可來了。”
牀邊，家庭醫生正給沈老爺子量血壓看瞳孔。
老人聞言側目，看到沈之珩，恍惚的神思一下子清明，盯着沈之珩：“我看到莫許許了！”
薄脣噙着的菸頭，修長指節夾過，摁滅在菸灰缸裡。
沈之珩沒什麼表情地走過去，高大身形擋住了屋頂的花枝吊燈。
“怎麼樣？”
這話問的是家庭醫生。
“血壓偏高，雖然照片結果顯示沒傷到骨頭，但肌肉拉傷，需要擦藥酒和調理。”
“嗯。”淡淡應了聲：“麻煩了，你先出去。”
等醫生走後，兩位老人齊齊看向他。
沈之珩坐在一旁的椅子裡，長.腿交疊，神情不明：“爺爺，您年紀大了眼睛花了，看錯了難免。”
“胡說！”老人一激動翻身而起：“如果那丫頭不是莫許許，我叫她，她幹嘛嚇得立刻就跑？她懷裡抱了個小女娃娃！”
沈之珩眼神微動，一閃即逝，隨即蹙着眉頭不吭聲。
“之珩，你.爺爺說她跑得太急，有個袋子掉在地上都沒拿，你看，”
沈奶奶從旁邊的沙發上拿過一個紙袋，掏出裡面的衣服：“女娃娃穿的小裙子，新的！”
“你跟我說實話，”
沈老爺子精深的目光攫住孫子：“你是不是私底下一直和她聯繫着？只是瞞着我們？”
沈之珩嘴角輕扯：“您覺得在我，在我們沈家那麼對待過她之後，她還能願意看見我這號人？”
老人啞口無言，喃喃道：“她懷裡的小女娃，我沒看清，挺小的，會不會是四年前……”
沈之珩抿着脣，不發一言。
老爺子想起四年前心臟手術甦醒後，問過當時給莫許許手術的醫生，醫生的確說，孩子沒保住。
但今晚上看到莫許許，尤其看到她抱着孩子就跑，心裡泯滅的希望不禁燃了起來。
“唉，造孽，老頭子，你老眼昏花，看錯了。”沈奶奶聲音哽咽。
沈老爺子一下子倒在牀上：“難道我真的看錯了嗎？”
沈之珩起身，雙手放進西褲口袋，神色淡淡：“好好休息。”
說罷，出門。
奶奶小步追出去：“之珩。”
頎長挺拔的男人停了停腳步。
“就不能留下來多陪陪你.爺爺？”老人嘆氣。
“他這些年過得不比你好，當時病得那麼重，想臨死前看一眼曾孫了卻遺願，這沒錯，錯就錯在他太心急太偏執。可他怎麼說也是你.爺爺，割捨不下的親情，自從兩年前你醒來恢復記憶後，對他態度一直這麼冷淡，他心裡不是滋味。”
男人高俊清瘦的背影，揹着光，猶如一座凝滿冰霜的雕塑。
“你再恨他，他也是你.爺爺……”
“我不恨任何人，只恨我自己，恨我欠了顧家一條命，懦弱到不得不拿我的妻兒來還。”
“之珩，你怎麼能這麼想。”
男人下樓：“我回去了，子陵一個人在家。
沈奶奶沉沉嘆息一聲，回屋。
“走了？”
“嗯，他說子陵一個人在家，不放心，你別多想。”
“多想什麼？他擺明了還是在怨我。”
過了一會兒，老爺子再度開腔：“老覺得這小子在隱瞞什麼。我提到莫許許，他反應太平靜，還那麼篤定地說是我看錯了，難道他不希望莫許許那丫頭回來？”
“你別整天疑神疑鬼了。”沈奶奶隨手拿起那個紙袋，想了想，慎重地放進櫃子裡。
……
沈之珩出了別墅，蘇雲把他送到院子外頭。
看他上車。
斟酌幾下，到底走到車窗口：“之珩。”
男人淡淡扭頭。
蘇雲繼續說：“其實我也看見了，那個背影，是許許沒錯，她當時懷裡的確抱着個孩子……”
男人冷了五官：“把你看見的，抹掉。”
“你.爺爺奶奶那邊，我不會說什麼。”蘇雲笑笑。
她瞭解，爺爺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曾孫尚在人世，怕是會讓她認祖歸宗。
沈之珩啓動車子離開。
車窗裡流進來蘇雲柔柔的聲音：“你好好對人家吧。”
沈之珩拿煙的手一頓，乾脆把打火機扔回儀表盤。
從她帶着孩子回A市他就知道會有讓爺爺碰見的那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
車在夜裡安靜行駛。
韓城幾度扭頭。
副駕駛座上，莫許許懷裡抱着熟睡的瘦瘦。
她的神情，焦躁不安，臉色在昏黃的車燈光線下，猶自顯得蒼白。
她剛纔抱着瘦瘦大驚失色地從商場大門裡出來，逃命似的鑽進他車裡，催促他，快走。
“許許，商場裡你碰見誰了？”
莫許許身子一僵，沒有立刻說話。
韓城看她一眼。
其實答案已經差不多知道。
能讓她惶恐成這樣的，無非是沈家的人。
她不是怕他們，而是怕他們看見瘦瘦。
韓城騰出手，握住她緊摳着膝蓋的小手：“別擔心，A市這麼大，偶遇沒那麼容易。”
“可是爺爺，他看見我了。”莫許許細眉擰着：
“不知道他看沒看見瘦瘦，我當時很快把她抱到身前擋着了。”
“四年前，沈家人肯定問過那個給你主刀的醫生，你當時的情況被判定，兩個孩子都沒保住。就算沈老爺子看見瘦瘦，應該也不會認爲，那是你和沈之珩的孩子。”
“韓城，要不我帶着瘦瘦離開吧？”
韓城握緊她的手：“A市是你從小生活的地方。再去陌生的環境，你和瘦瘦都需要時間適應，你是大人，可瘦瘦那麼小，頻繁換學校對她的成長不好。”
韓城這麼說，其實私底下還有個原因。
這些天他一直堅持與母親談判，母親最終讓步，表示願意給他和莫許許一次機會，等時機成熟，他就可以帶莫許許回家見父母。
不管母親是真的接受莫許許還是假意拖延時間，她至少讓步了，也承諾了，他這麼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他和莫許許若要走到一起，坎坷的路還很長，尤其她帶着瘦瘦，他縱然是視瘦瘦喂親生，可母親絕不會接受一個非親生的孫女。
要讓母親點頭同意，怕是很難很難。
因此，更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
兩個人心事重重。
韓城把車開到小區大門口。
莫許許一動，瘦瘦就醒了。
她把她抱下車。
瘦瘦迷迷糊糊地犯困，小短腿都站不穩，靠在媽媽腿上膩着不肯走路。
韓城微笑着，一把抱起她駕到脖子上：“小東西，上樓回家！”
瘦瘦騎了大馬，舒坦地咯咯笑。
莫許許在一旁無奈：“韓城，你太寵她了。”
瘦瘦小手兒玩着男人剛硬的短髮：“楓楓，別聽許許那個老女人的，她在吃我的醋。”
“莫未來！”
三個人唧唧歪歪地走進小區。
……
絲毫沒察覺到，街對面的樹下，停着一輛奢華的瑪莎拉蒂跑車。
副駕駛座上的女人，腦袋湊出車窗外，一雙美麗的眼眸透過望眼鏡緊緊鎖着小區裡一大一小的身影。
“我的乖乖，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有什麼奇特的地方讓你一直盯着她倆看？”
駕駛座上，男人低沉邪魅的聲音。
女人舉着望遠鏡：“那孩子看起來頂多兩歲，到底是不是沈之珩的種？”
男人沉了幾分的聲音：“你眼睛裡就只有那個男人嗎？”
說着，修長指節撫上女人的背脊，玩弄着她的長髮。
“正宇，別鬧。”女人心思不在這上面，敷衍着嬌嗔。
“哼。”
男人冷哼一聲，伸手去奪望遠鏡，目光仔細掠過小區門口一大一小的臉，薄脣勾起一抹笑：“這女人和這小孩，我認得。”
女人立刻回頭。
“前一陣，那女人帶着她孩子來醫院體檢，我給做的檢查。那小孩先天身體差，營養吸收不好，再加上貧血，我看到她時也以爲她兩歲，結果病歷本上寫着三歲半。”
“三歲半？！”女人美眸一瞬狠戾起來：“四年前我明明問過給她主刀的醫生，醫生說她兩個孩子都沒保住，真沒想到這賤人命這麼好，居然留下了一個！”
男人把.玩着望遠鏡，玩味：“所以，這小孩是那女人和沈之珩生下的？沈之珩知道嗎？”
女人攥緊拳頭：“不，不能讓之珩知道，決不能。這個小孩，不能讓她活在世上！”
男人手指撫上女人的臉，充滿女人味卻也十分狠毒的臉：“妙兒，你狠辣起來的樣子，真迷人。”
女人美眸轉了轉，倏地傾身趴到男人懷裡，手指勾住他的領帶，美.目盼兮：“正宇，你是兒童醫院的醫生，我居然忘了這一點。”
“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女人纖手在男人胸膛輕輕打着圈，另一手，靈活地解他的襯衫釦子。
溫軟在懷，男人漸漸氣息不穩。
“正宇，如果我要你幫忙，你會答應嗎？”
“那要看我能得到什麼。”
女人身體湊過去：“我。”
男人低沉的悶.哼，夾着輕笑，大手一撈，女人身體攀附上來：“寶貝，沈之珩滿足不了你的，我給。”
女人臉色變了變，繼而嬌嗔：“討厭你。”
狹窄的車廂，慢慢，在寂靜的夜裡如火如荼地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