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今天藉口身體不適,早早的就從政事堂回了自家府邸,也不處理什麼公文,只是在自家後宅的內書房裡面會客。
書房當中,68歲的大宋首相蘇轍,正便裝軟帽,與兩人對坐,低聲的商議着什麼。
對坐兩人,也都是一身便裝,顯然都走後門秘密來訪的。其中一人正是同知都軍機司事張叔夜。另外一人,卻是前些日子上疏提及辟雍學宮改革和科舉改革的陶節夫。這位允文允武的能臣,本來是新黨的干將,現在好像成了蘇轍的心腹了。
蘇轍看起來就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這是他和蘇東坡最大的不同,蘇東坡有點詼諧,看着好像個老頑童。而蘇轍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看着張叔夜,緩緩撫須開口:“……看來武崇道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把河北禁軍調教出來的。如果咱們依照他的辦法,能把河東軍整理出來嗎?來日北伐,河東路的緊要程度可不在河北路之下啊。燕雲諸州中的朔、寰、應、雲、蔚、武、新等州,都可以由河東路進去的吧?”
他又用諮詢的目光看了眼陶節夫,“子禮,你是知兵的,說說看吧。”
陶節夫擡頭,看了一眼有點得意的蘇轍,思索着道:“相公說的是唐末五季的州郡,現在那裡大約屬於遼國的西京道,地名和轄區都有不同了。大致上,遼國西京道是以大同府爲根本的,大同府的府治就在原來的雲州州治雲中城。不過轄區比原來的雲州大多了,下屬有德州、弘州、懷仁、順聖、懷安、天成、長青等州縣。”
遼國的府州軍縣劃分是很亂的,和大宋這邊“路——州府軍——縣”不同,遼國的州府下面有時候還有州軍名號。而轄有衆多州軍的州府,毫無疑問都是遼國的統治中心。
陶節夫又道:“若是能取下大同府,那麼西京道南部原屬漢家山河的部分,基本上就能拿下來了。”
“能打下大同府嗎?”蘇轍問。
陶節夫和張叔夜互相對視了一眼,陶節夫道:“如果……如果武崇道能取下析津府,那麼彙集河東、朔方、陝西之兵,進取大同是有把握的。”
他可沒有武好古那麼大的把握,可以用兩三萬精兵奪下析津府!所以一開口就要集中河東、朔方、陝西三部分的主力,起碼二十幾個將,其中十一個還是新府軍的將。一路上穩紮穩打推過去,打下大同府還是有指望的。
“如果將朔方、陝西精兵皆用於大同,”張叔夜說,“析津府方面,可就有些不足了。”
“不也有二十幾個將?”蘇轍說,“另外還有五島巡檢司的水軍,還不夠用嗎?”
“夠是夠了……”
武好古都沒說不夠,張叔夜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了。而且他也知道武好古是能“上兵伐謀”的,兵不血刃拿下析津府城都有可能。析津府城一到手,周圍的漢族豪強一定望風歸附。到時候武好古的可用之兵就不是兩三萬,而是七萬八萬乃至十萬之衆了。
相比之下,倒是陶節夫負責的河東一路無甚把握。多半得一城一地打過去!彙集精兵強將也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夠了,那河東路就得好好打了!”蘇轍撫着鬍鬚,“可不能讓武崇道居功太多……他一個武人,現在都已經過了,再立大功就不好辦了。”
其實現在已經很不好了,彈劾武好古的奏章多的都已經數不清了,比彈劾高俅和童貫的奏章加一塊兒都要多。
也就是趙佶和武好古關係鐵,一直壓着不讓查,要不然武好古也別做事了,天天挨家裡聽參吧。
“相公,”陶節夫這時眉頭一皺,“下官去河東後,應該如何行事?”
“和武崇道一樣不行嗎?”蘇轍問。“河東軍比河北軍要強多了吧?整出十五六個將總是沒有問題的。加上陝西、朔方的十一個將就有二十六七個將了,再加上騎士,差不多有十五六萬戰兵了吧?”
十五六萬戰兵如果加上輔兵怕是有三十萬大軍了!恁般多的兵馬再拿不下大同城也太廢物了吧?
只是兵一多,後勤補給也麻煩啊!從太原出兵到大同有1000裡之遙,而且道路也不大好走,30萬大軍加上後續的補給,各種各樣的麻煩事兒可是要人命的。一旦頓兵堅城,兵多反而是累贅!
陶節夫和張叔夜都是知兵的文臣,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他們也不會當着蘇轍的面說這等掃興的話。
反正也不是馬上就要北伐燕雲了,現在僅僅開始準備,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北伐之戰根本準備不好。
說句不好聽的,十年八年之後,在座的三位之中,說不定已經有人駕鶴而去了!
陶節夫看着鬚髮皆白的蘇轍,“那下官去了河東之後,就仿效武崇道,稍稍整理一番舊有的禁軍,然後再編練幾將新軍如何?”
蘇轍道:“此事就由子禮和嵇仲商量着來吧,老夫也不懂軍事啊。”
話已經說到如此,蘇轍已經心中有數,這時書房門外突然響起了一聲咳嗽,蘇轍當下起身淡淡一笑:“時候不早了,老夫身體不適,且去將養。兩位也早早迴轉,今日就此別過了。”
陶節夫和張叔夜知道蘇轍還有事情要理,於是就起身告辭,蘇轍則親自送他們出了書房。
目送二人離去後,蘇轍才淡淡地問:“是虎兒嗎?”
一個樣貌儒雅的青年從陰暗中走了出來,衝着蘇轍行了一禮,“大人,剛剛收到消息,米襄陽過世了!”
“米襄陽沒了?”蘇轍皺眉,“才56歲啊……”
“大人,”蘇遜道,“米襄陽一去,米元暉可就要丁憂了。”
米芾死了不要緊,武好古的左膀右臂米友仁可就得回家當三年孝子了。而米友仁一丁憂,沿海市舶制置使可就空出來了!
在如今大宋的二十幾路帥司中,哪有沿海市舶制置使這般財權軍權一把抓的存在?
也就是武好古和米友仁這樣的天家心腹才能罩得住,現在米友仁一去,武好古又高居河北宣帥,這沿海市舶制置使還有誰能來當?
蘇轍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如果能拿掉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大權,實證一派可就要元氣大傷了!”
……
“老爺,米襄陽沒了!”
武好古正趴在牀上,享受着郭小小的按摩服務的時候,白飛飛忽然快步闖進了屋子,給他帶來了這個噩耗。
“什麼?”已經有點迷迷糊糊的武好古一下子驚醒了過來,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飛飛,你說什麼?”
“米襄陽沒了!”白飛飛道,“剛剛米府來人說的……說米襄陽上個月得了急病,重症不治,三天就去了!”
“真不是時候啊!”武好古吐了口氣,眉頭大皺起來了。
米芾一死,米友仁就得去丁憂,那麼沿海市舶制置司怎麼辦?誰來掌握?自家能回鍋再任此職嗎?河北宣帥兼沿海置帥?那幫文官能答應?他們要是攔着,那沿海市舶制置司該給誰?蘇適官太小,而且畢竟是蘇轍的兒子。蘇邁、蘇迨又在替蘇東坡當孝子,三年沒滿,不能出來做官啊!慕容忘憂倒是夠資格,可是他畢竟是遼國的南歸人,當到帥司恐怕會招惹非議。
“大郎……”郭小小也知道一些武好古政務上的事情,不過她不會多嘴插手,而是知趣地說,“奴去請趙先生,何狀師過來吧。”
“好!”武好古點點頭,“小小,你叫人去請他們到內書房。”
然後他又對白飛飛說:“飛飛,麻煩你去準備些弔唁之禮,明天一早就送去米府。”
兩個女人都領命而去,武好古則穿上了衣衫,先去內書房等候。過了沒一會兒,就看見趙佳人和何天然匆匆而來了。
“東翁,出了甚事?”
趙佳人還不知道米芾去世的消息。
“米襄陽沒了。”武好古道。
“那……米帥司豈不是要丁憂了?”何天然對大宋的各項制度瞭如指掌,馬上就道,“東翁,米帥司不可能奪情的。”
武好古點點頭,又看了看趙佳人。
趙佳人拈着鬍鬚,一雙老眼溜溜直轉,“東翁,沿海帥司不能落到旁人手中,要不然您的河北宣帥可就難當了。”
河北五路之中,武好古如果連一個路都控制不住,也不兼任州府,他的宣帥就是光桿司令了。
“我親自兼任如何?”武好古問。
“那是最好的,”趙佳人說,“只是兩府能放行嗎?若是兩府一力阻攔,東翁如何應對?”
“東翁可以請郡滄州。”何天然建議道,“東翁若出滄州,沿海帥司就沒有人能接手了。”
請郡是重臣求退的姿態,武好古現在是都軍機使,算得上是重臣了,而且官階是節度留後,絕對有資格請郡。
而滄州又轄着界河商市的地盤,照理應該讓沿海帥司兼知滄州的,只是因爲種種原因沒有實行。如果武好古現在請郡滄州了,那麼別人就不大敢去界河做帥司,因爲武好古擺明了要給人難堪的,以他在界河的勢力,要搞掉一任沒有根基的帥司再容易不過了。
只是武好古一旦出任沿海帥司兼知滄州,那麼河北整軍的事情,就得讓他人接手了……
“還有別的辦法嗎?”武好古心有不甘。
“有!”趙佳人道,“可以讓二郎君接手沿海帥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