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在場的誰沒有點眼力價,這道玄氣一出,場內便發出了一陣驚呼。再看向喬延榮的目光中帶上了深深的忌憚!宮無絕眉峰一皺,這一手,比起他還要高明上許多,喬延榮的實力不容小覷!
一瞬間,那道玄氣的目的地便成爲了所有人的焦點。
玄氣如虹,如一道驚雷炸開在廣場外一棵極高極遠的枝頭。轟!那樹轟然暴烈,與此同時,天際滾滾陰雲悄悄飄散,迷濛的月光由一線到一面,穿雲裂石般鋪灑了下來。沉沉黑夜在這一刻彷彿陡然亮起,遠遠看去,細碎的枝葉漫天飛舞中,五道身影翩然飛起!
五人皆雲遮霧罩面具加身,尤其是最前方那道暗紅身影,青絲飛揚,廣袖飄飄,面上一張猙獰可怖的修羅面具,唯餘一雙漆黑瞳眸漾出耀眼光澤。輕輕一轉,所有人的心頭都是一跳,像是被什麼狠狠的一攥,呼吸險些都要停滯。
驚爲天人……
這四個字,被每一個人訥訥吐出,完全處於呆愣中的脫口而出。即便看不見她的容貌,可就這驚心動魄的氣質,便當得起絕代風華!
好半天都沒有人能回過神。皎潔的月色朦朧而下,灑在他們凌空而立的遠影上,背景是如臨仙境的落葉飛花,竟讓人產生了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萬籟俱寂,天地無聲。
一片寂靜中,來人穿過樹蔭,掠過高牆,越過人羣……一如登萍踏水,又如飛花隨風,看着彷彿是極慢極優雅的,那速度卻快如閃電,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輕飄飄落於高臺正中。
直到此刻,翩躚的衣襬才悠然垂落地面。
一時間,衆人眼中似有千株紅蓮肆意綻放,灼灼攝目!
足落無聲,她笑聲若狂:“喬老家主玄氣高深,真真讓在下大開眼界,若非在下還有點能耐,方纔恐怕就是浮屍一具了。”
陣陣吸氣聲此起彼伏,喬延榮卻是鬱悶的要吐血。
她這話說的絕對是大實話,喬延榮不知來人目的,原本那一擊也只用了七分力,不過是要逼得來人現形和給予警告。誰知道,這紅衣男子竟在飛起的一瞬手臂一揚,那道本應爆開的玄氣便彷彿是被她輕描淡寫的破開一般……於是這句大實話聽在別人的耳裡,便生生變成了:“就你這點玄氣也敢在老子面前班門弄斧,沒看見老子一揮手就給你破了麼?”
一道道目光彷彿看見了前輩高人一般的敬仰,喬老家主的感覺卻只有七個字: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是什麼人!”
一聲含怒大喝,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她卻不語,收了笑淡淡站着,那站姿明明如常卻偏生給人個妖邪陰戾之感。然後,在所有人豎起的耳朵中,驚爲天人的公子仰天打了個哈欠:“椅子呢,還不搬個椅子,想累死老子!”
“……”
即便是這劍拔弩張緊張萬分的時刻,衆人也不由的哭笑不得。不過眨眼的功夫,她的屁股後面便變戲法一樣的出現了一把雕花大椅,三層靠背,七層軟墊,四個鐵面隨從無聲分居兩左兩右,蒲扇輕搖。
姿態行雲流水,速度快若閃電,過程身經百戰!
被石化了的衆人,一寸一寸龜裂開,被這紅衣男子身嬌肉貴的牌場劈了個外焦裡嫩。喂,這裡還是篡位現場呢!靠點譜行不?
她整個人向後一仰,沒骨頭一樣軟軟的歪了進去,悠然閒適的大喇喇模樣彷彿窩在自家沙發裡。眼皮一掀,終於賞賜一般丟出兩個字:“你猜。”
“好大的牌場!”喬延榮狠狠皺起了眉,仔細觀察着她在腦中將這一生所見之人飛速掠過。一方面覺得這人的確有幾分熟悉,這熟悉極是詭異,讓他心頭砰砰亂跳,好像如果想不起來將會有極大的麻煩一般。到了他這個層次,這樣的預感絕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對於危險的感應與提醒。二來,既然她這麼說,那就必然兩人曾經見過……
自然了,按照常理是如此。
可這人,從來就不是個按照常理出牌的。她摩挲着半面面具下露出的白玉下頷,驚訝十足:“你還真在猜啊?”
噗——
場中齊刷刷一聲噴笑。
甚至顧不得自己的小命還在喬延榮的手上攥着,衆人口水連噴笑的無可抑制。這人簡直氣死人不償命啊,看看喬延榮那張老臉,赤橙黃綠青藍紫飛速變換着,堪稱五光十色奼紫嫣紅!
解氣,太解氣了!
“你耍老夫?!”
咬牙切齒的嗓音已經帶上了殺氣。她卻只聳聳肩,一聲嗤笑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她的意思:自己傻還怪老子不遷就你的智商?
喬延榮連連喘着氣,身爲喬家家主的他何時受到過這等屈辱:“你找死!”
話音還沒落地,整個人已經飛身而起!騰空的時間不過眨眼,卻在這眨眼間玄氣暴漲,殺氣沖天,那袖袍在無風自動發出獵獵聲響,壓迫如排山倒海般釋放而出,讓所有人都心下一窒呼吸困難,驚呼聲脫口而出。
“喬延榮!你一代宗師對個小輩下殺手是什麼意思!”
姑蘇讓一起身又跌坐回去,沒有人比他們三個更瞭解那小子的境界,此時的她絕不是喬延榮對手!尤其這一掌下了十成全力,其中的殺氣連他都要心驚!從來的溫潤如風在這一刻全數變成了心焦如焚。宮琳琅也急紅了眼,就算這小子把他的酒窖一掃而空,就算每次一碰見她就準沒好事,欣賞卻是實實在在的。該死的喬青,沒事兒惹怒這老東西幹嘛!
唯有宮無絕,他想的又不一樣。
和喬青打了這許多次交道,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小子的心思詭詐,這種自尋死路的事誰幹都輪不到她去幹。從她一出現他便察覺出了端倪,好像她每一句話都志在激怒喬延榮,她是故意的!宮無絕敢肯定。然而肯定歸肯定,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喬延榮發起瘋來絕不是她能抵抗的,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一對劍眉擰成個疙瘩,膝上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再握緊。
大片大片的驚呼聲中。
喬延榮勢若奔雷,一掌凌空劈下!
喬青不閃不避,竟是硬抗這一掌!
宮琳琅和姑蘇讓盡皆絕望的閉上了眼,這樣一個讓他們佩服的少年天才就要隕落了麼?
然而,預想中驚天動地的聲音並未出現。
激盪的罡風沒有,洶涌的玄氣沒有,只有一聲壓抑的悶哼,然後便是無聲……難道只是受傷了?幸好,幸好。兩人驚喜的睜開眼,這一看,頓時呆若木雞風中石化。
的確有人受傷了,不過明顯不是喬青。
只見那高臺之上,喬青依舊仰在椅子裡,和對掌之前沒有任何的不同。蜀錦千重的衣襬垂落地面,青絲搖曳,姿態風流,面具下的黑瞳是那麼的亮,亮的囂張,亮的肆意,亮的人不敢逼視。
而她的對面,那使出雷霆一掌玄氣深不可測的喬延榮,一張老臉幾乎扭曲的看不出形狀,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微微顫抖着,如臨大敵。
宮琳琅和姑蘇讓的眼珠子險些要掉出眼眶。
就算是沒受傷,也不該是個勝利者的姿態啊?
就算真的贏了,也不該一副輕輕鬆鬆的樣子啊?
兩人風中凌亂,並不知曉,方纔兩掌一對,電光火石間只方方接觸到一起的一瞬,喬延榮那蓄積了滿滿力道的一掌,就忽然……歇菜了。月色朦朧中喬青又是從下而上出掌,掌風被喬延榮一擋,滿場觀衆都沒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見的只有喬延榮的退後三步,手掌顫抖。而另一邊的紅衣人,那悠然程度和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高下立判!
韓太后霍然起身,宮玉向前兩步,兩人對視一眼掩不住心中的急切,喬延榮竟然輸了?!和這麼個年輕人對掌,他竟輸了?!
宮無絕勾了勾嘴角,他眼力過人,方纔有察覺到一點凜冽的白光一閃即逝。照他推斷,恐怕她手中藏了類似牛毛針一樣的東西,一直激怒喬延榮便是爲了這一刻,趁着對掌以玄氣逼入對方的掌心。
而喬延榮這會兒不再動手,必然是那針中有毒了。
他這麼一解釋,宮琳琅瞬間樂了,白給那小子擔心了!看着此刻滿場朝喬青投去的敬仰目光,再看着面色蒼白的喬延榮止不住的心裡舒坦。老東西,養了十年的波斯貓,沒想到竟是一隻非洲獅吧!
這也是喬青拿住了喬延榮的心態,論玄氣,她不是對手,論醫術,喬延榮更沒什麼好擔憂,整個大燕除了那修羅鬼醫之外,任誰在毒術上都要給他彎腰。這纔是他毫不設防拍出這一掌的原因。可是此時此刻,那根細如牛毛的針正帶着不知是什麼毒的毒素在他體內瘋狂亂竄,連他也壓不下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你是……你是修羅鬼醫!”
譁!
修羅鬼醫!
你無法想象這四個字在場內造成的風暴。
修羅鬼醫是什麼人?
如果說整個大燕喬家是當之無愧的醫術魁首,那麼她就是唯一一個能站在喬家腦袋上的人——甚至有資格踩上兩踩。至今爲止,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修羅鬼醫就應該是個如喬延榮一般的古怪老叟。而如今……這年紀輕輕的風流男子就是修羅鬼醫?
就是那個三年前第一次出現在翼州舞臺上的修羅鬼醫?
就是不論什麼樣的勢力都無法查出她身份的修羅鬼醫?
就是那憑藉枯骨生肉的醫術名揚整個大陸的修羅鬼醫?
就是“沒她不能解之毒沒她不能醫之人”的修羅鬼醫?
就是仇敵遍地多如過江鯽卻依舊活蹦亂跳的修羅鬼醫?
天啊,讓他們一頭撞死吧,她纔多大的年紀,只聽這聲音應該還不足弱冠吧?可是三年前呢,修羅鬼醫名震天下之時,她又是多大?一衆目光朝着喬青望過去,正對上她笑眯眯掃來的視線,頓時觀衆席上全部縮起了脖子。
聽她挑着眉梢悠然道:“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這等機會各位可莫要錯過了。”
靠!一串一串的髒話飆到了嗓子眼兒,卻不敢吐出一個字。誰不知道你修羅鬼醫正邪不分,張狂詭秘,醫人還是殺人全憑心情。尤其是一手毒術詭異的緊,哪怕在場的人商討個三日三夜的作戰計劃組着團兒去,恐怕都近不得你三步之內!沒看那喬延榮已經面色青烏了麼?不論有仇沒仇的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她這會兒的心情一定要好啊,否則一個發瘋,這裡的人全部玩完!
所以此時,整個廣場上在轟然的抽氣聲之後,便恢復了死一般的靜默。
無聲無息,針落可聞。
只有喬延榮咬牙切齒的質問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你使詐!”
喬青淡淡一笑:“兵不厭詐。”
喬延榮還欲再說,喬青已經悠然起身:“喬老家主,這毒不過是個小小的見面禮,想必以你的醫術解起來,也只是一時半刻的事兒。若非你的待客之道太過獨特,在下也不會禮尚往來。不過你如果再咄咄逼人下去,未免……笑掉老子大牙!”
她離着喬延榮不過一步之遙,卻不動作。殺他?不,喬延榮暫時中毒,自保之力還是有的。怕他?更不需要,她的毒她絕對有信心,此時的喬延榮最多能和她持平。一番話下來,喬延榮被堵的啞口無言,卻也知道,奈何不了她。所以這句話在旁人的眼裡,便如同:“老子放你一馬你還在那唧唧歪歪,趕緊的滾回你的首席上坐着吧,別給老子丟人現眼。”
“好!”
一聲撫掌大讚,來自於首席上坐着的戚長老:“堂堂喬老家主就這麼點氣量,恐怕要讓在場的諸位看笑話了!”
這一日來他越發的看這老東西不順眼,仗着自己玄氣高便倚老賣老。先不管這修羅鬼醫到底是要幹什麼,最起碼給他出了一口惡氣。他也不是傻子,剛纔喬延榮出手正好藉着試探試探這修羅鬼醫的深淺,現在探出來了,結論便是不可正面爲敵。他看向高臺正中的目光極是和氣:“在下乃是玄雲宗長老戚爲平,願與閣下交個朋友。”
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一勾:“原來是戚長老,失敬。”
這等溫和的態度,簡直讓戚爲平受寵若驚。看一眼喬延榮,他更是得意:“好說,不知鬼醫兄弟來此究竟意欲爲何?”
鬼醫兄弟……
一邊宮無絕三人的嘴角齊刷刷抽了抽,暗歎這小子果然騙死人不償命。如果戚長老知道他和喬延榮之間根本就是那小子挑撥的,不知道還笑不笑的出來。喬青瞥過去一眼,掠過宮無絕,將目光落在了姑蘇讓的身上:“不瞞長老,在下今日主要是爲了一個好友,姑蘇公子。”
“哦?鬼醫兄弟請說。”
“姑蘇公子和在下有些交情,一時路過盛京聽聞故人在此,便來探訪一二。沒想到……”
喬青聳聳肩,後面的很清楚了,沒想到正好撞見了他們篡位,眼見着姑蘇讓中毒,便現出了身形。韓太后宮玉戚長老三人齊齊吐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還奇怪這行蹤神秘的修羅鬼醫怎會在此,他們剛纔不是沒有懷疑,生怕這人是宮琳琅那一夥的。這會兒聽見了這個解釋,一切合情合理,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既然是爲了姑蘇讓,那一切好說:“原來是爲了姑蘇公子,若本長老承諾你帶走姑蘇公子,今日之事……”
“在下自然不會插手。”
“好!鬼醫兄弟一諾千金,本長老信的過你!從此以後,玄雲宗就是鬼醫兄弟的朋友!姑蘇公子鬼醫兄弟便帶走……”
“不行!”喬延榮立即阻道。他可不相信這人滿口胡言,今天的事太過蹊蹺,怎能平白無故放走姑蘇讓?再說,如果她真是碰巧撞上,爲何開始不說?喬延榮越想越不對,總覺得這人另有目的,且心懷不軌:“戚長老,今日事關重大,可要三思而後行!”
“喬老家主的意思,是本長老行事莽撞了?”
“非也,姑蘇讓乃是宮琳琅的好友,這樣的一個人怎可輕易放走?”連皇帝都不喚了,直接喊出宮琳琅的名字,引起場內一陣陣氣恨的哼聲。喬延榮只看向一意孤行的戚長老:“再說,姑蘇家族的報復……你可承擔的起?”
“喬老家主此話太過可笑!”戚長老怒拂衣袖:“那你倒是說說,若是姑蘇公子出了什麼事,姑蘇家族的報復你又承受的起?”
事情到了這裡,已是左右爲難,姑蘇讓是走是留都是個麻煩。喬延榮心下大罵,該死的姑蘇讓,閒着沒事來什麼大燕,又不請自來什麼醫術大考!其實這倒是他冤枉姑蘇讓了,喬家並沒有給姑蘇請帖,姑蘇本也也對這什麼大考不感興趣。一則,是爲了兩個好友而來,二則,便是因爲喬青身邊的侍衛親自給他傳話,讓他一定要到。
這會兒,他雖然不知道喬青的用意,卻也配合着:“鬼醫兄,你有這份心思前來搭救,姑蘇銘感於心。若是今日姑蘇出不去這喬府大門,便請鬼醫兄給家父帶個話,姑蘇不孝,養育之恩,只當來世再報了。”
“自然。”喬青嘴上說着,悄悄對他飛了個眼兒——上道兒!
“多謝鬼醫兄。”姑蘇讓回——承蒙誇獎。
兩人你來我往,喬延榮等人是看不懂的,他們還沉浸在姑蘇讓這一番話中。一旦讓這修羅鬼醫回去報信,喬家和玄雲宗都將吃不了兜着走!雖說不至於定會覆滅,但是得罪一個強大的敵人,明顯沒有必要。而這修羅鬼醫,若是她想走,誰能攔?
韓太后和宮玉也急眼了,這下好了,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戚長老皺皺眉:“姑蘇公子,如果你肯立下誓言,絕不讓姑蘇家族找玄雲宗的麻煩,本長老便放你離去。”
“還有喬家!”喬延榮趕緊跟上。
翼州大陸以武爲尊,武者的精神便是說一不二,承諾守信爲首要。如果立下誓言反而反悔的話,則會令天下人鄙夷恥笑。尤其冥冥中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天地法則,一旦有人反悔,必將受到誓言的制裁。姑蘇讓條件反射的看向喬青,回憶起之前挑撥二人的舉動,意會道:“對於玄雲宗,姑蘇家族自然不會尋麻煩。不過……”
他冷哼一聲,翼州四大公子的氣勢即便中了毒依舊不減分毫:“喬家,不可能!”
本來喬延榮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姑蘇讓和宮琳琅宮無絕乃是好友,兩個好友都在喬家出事,若是爲了自己活命則立下這等誓言,今後還如何在天下人面前立足。可是他如此堅決的說了出來,喬延榮也不由沉下了心,一咬牙:“那就抱歉了,姑蘇公子,今日你走不得!”
“喬延榮!你要爲了一個喬家,害了玉王爺,韓太后,和我玄雲宗麼!”
“姑蘇家族也不見得會爲了一個姑蘇讓而對付咱們!”
“說的倒是好聽,你根本就是私心作祟!”
“可笑,你又不是私心作祟?”
戚長老怒氣衝衝,喬延榮分毫不讓。兩人一人一句冷嘲熱諷針尖麥芒,宮無絕劍眉挑了挑,總覺得喬青還有後着,不然以這兩人的身份和年歲,絕不會真的爲了這麼點意見不合就動手,如今這樣也算是極致了。而她又是刺殺又是挑撥,定然不會只這麼簡單,讓他們吵個兩句就結束。
正這麼想着,一聲不耐煩的催促終於從看戲的喬青口中說出。
她袖子一揮,大步走下高臺朝姑蘇讓而來:“兩位,在下可沒那麼多功夫聽你們辯論,姑蘇公子就由在下帶走了。”
她速度極快,開始還在下着臺階,待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如離弦之箭躍至首席之上。宮玉一驚,擡手就要攔,喬青猛一揮袖,一股玄氣勁風劃過宮無絕三人最終擊向宮玉,宮玉連連倒退三步,撞到了身後的椅子纔算穩住了身形。心下駭然,這年輕人好高的修爲!這時喬延榮也反應過來了,丟下正和他冷語相對的戚長老,倏然躍下高臺緊跟而來,他的毒已經壓制下來,修爲恢復了大半。
喬延榮倏然出掌:“不行!”
喬青一避,這一掌便落在了姑蘇讓的肩頭,他捂着肩極速後退……
咣噹——
一聲脆響,一個香囊從衣袖中掉出,並未封好的香囊口露出半截白玉簪。
喬延榮不顧這香囊正要繼續阻攔,身後一聲驚詫的大呼,卻讓他動作一頓,轉頭看去。
“這……這是……”
戚長老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的半截玉簪,臉上的驚詫毫不作假。喬延榮狐疑的掃過一眼,並未看出這香囊或者簪子有何不同,蒼老的眉微皺了皺,便見戚長老向前兩步,一直走到香囊之前,俯身撿起了裡面的玉簪。他拿着仔仔細細辨認了一番,隨即拇指沿着玉簪細微的撫摸,場內一時無言,這情形實在太過古怪。
韓太后和宮玉也怔住,戚爲平身爲玄雲宗之人,其父戚雲城又是玄雲宗的股肱,這樣的背景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怎會看見個白玉簪子……戚長老撫摸玉簪的拇指一頓,捏住玉簪尾端反覆摩挲了兩下,霍然擡頭:“姑蘇公子,恐怕你還走不了!”
“戚長老何意?”
“這隻玉簪,如何會在你的身上,還請姑蘇公子解釋一二!”
這話用字尚且和氣,語調卻低低沉沉已經帶上了殺氣。姑蘇讓瞬間看向喬青,好像明白了她一直以來的用意,雖然不知道這玉簪究竟有什麼名堂,不過還是照實道:“這隻簪子,是喬家五小姐午膳時相贈。”
一句過後,所有的目光都落到高臺上喬雲雙的身上。
她開始還爲着姑蘇讓將那隻簪子隨手攜帶而羞澀着,自然了,姑蘇讓只是還沒來得及扔,被送了這香囊後出於從小培養的良好休養,便收下了。後來也早將這些不相干的東西忘到了腦後。這會兒纔會被喬青的勁氣悄悄一掃掉了出來。而喬雲雙原本的羞澀在看到戚長老的異色後,便轉變成了不安。此時面對這一雙雙看過來的眼睛,尤其是戚長老眼中的殺意,她心頭驚懼,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這隻簪子……”
“簪子是哪裡來的!”
“是……是天……天衣坊的掌櫃相贈。”
喬青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喬雲雙簡直是不知死活,即便到了這等時刻,也要隱瞞住自己強取豪奪的真相,保持那溫婉才女的名聲:“喬五小姐,據在下所知天衣坊的掌櫃今年已經五十多歲。”
“那……那又怎麼樣?”
“呵,男子贈女子玉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就不必在下解釋了吧,但凡在場有點常識的都知曉,玉簪借指美人,更含愛慕之意。喬五小姐倒是心善,不論何人贈了定情信物都來者不拒,一概收下。嘖嘖嘖……喬家的家教真真讓在下佩服!”
說着,極是真誠的朝喬延榮拱了拱手,引起笑聲一片。
“你胡說!”瞧着這些鄙夷的目光,喬雲雙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此時更緊要的卻是戚長老的殺氣,在這一番解釋之後,已經洶涌到了讓她呼吸困難的地步。戚長老完全沒了耐心,一股玄氣猛然射向喬雲雙,卻被喬延榮一把截住,若是讓他當衆殺了喬家之人,那喬家以後還怎麼做人:“到底這玉簪是怎麼來的,還不快說!”
“回……回爺爺,這玉簪是我……”喬雲雙咬住脣,也不敢再編了,偷偷瞧着姑蘇讓:“是雲雙……搶來的。”
“哼!”戚長老怒道:“搶來的,你倒是會搶!”
“這真是我搶來的。那日天衣坊的掌櫃賣了我一件衣裳,沒成想竟和那大燕名姬一模一樣,我不忿之下便去找他的麻煩。正巧看見他將這玉簪收起來,便覺得……覺得這簪子極是適合姑蘇公子。誰知那天衣坊的掌櫃說,這是他家傳之物,不肯賣於我,我便……我便……”
“你便砸了他的鋪子,硬生生搶走了這隻簪子嘛!”指尖纖纖摩挲着下巴,喬青悠然接上。
“你怎麼知道?”喬雲雙脫口而出。
隨即,滿場便想起一陣陣鄙夷的嗤聲,什麼喬家千金,什麼溫婉才女,沒想到竟是這種人。喬延榮也有些掛不住面子,不過此時明顯不是追究的時候:“戚長老,這玉簪到底有何名堂?”
看着他一臉的疑惑,戚長老更是怒從心起:“有何名堂,你會不知道麼?搶來的?天衣坊?家傳之寶?簡直一派胡言!喬延榮,做的出來還不敢承認麼?”
語罷,霍然衝了上來。
眼見他來者不善,喬延榮趕忙一擋:“戚爲平,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很好,這也是本長老要說的,你喬家太過狂妄!”戚長老一擊不成,再來一擊,這玉簪乃是玄雲宗之物,旁人自然不知道,每一個玄雲宗長老都有這麼一隻簪子,而簪尾上所刻的名字平時根本看不出來,只有細細摩挲才能發現。這隻簪子,刻的正是失蹤近半月的馬長老的名字!馬長老於半月前忽然失蹤,他就覺得此事有疑,然而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他的蹤跡,沒想到,今日竟在喬家的手裡看見了馬長老的貼身之物。喬延榮定是想不到他會來盛京,爲了跟玄雲宗爭這從龍之臣,竟然將盛京分長老殺害!
最爲歹毒的則是,殺害之後還要將這簪子送給姑蘇讓!
怪不得他剛纔不讓姑蘇讓離開,怪不得他一阻攔這簪子這麼巧就掉了出來,根本就是喬延榮想挑撥玄雲宗和姑蘇家族的關係,讓喬家在這大燕一心獨大!若不是他早已認出了昨夜刺殺之人是喬延榮,看清了他道貌岸然之下藏着的卑鄙心思,今日很有可能便會一時衝動和姑蘇讓對上。到時候……戚長老不敢再想,出手越來越凌厲,招招死手!
自然,這些喬延榮是不知道的。
他即便認爲這簪子定然有問題,此時卻不想再問,身爲喬家家主數十年,何時受過這樣的怨氣?整整一天一退再退這人始終咄咄逼人。那麼今天,就給這戚爲平一個教訓,他喬家也不是好惹的!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捨。
喬延榮原本的修爲高出戚長老甚多,此刻卻中毒未愈,玄氣沒完全恢復,再者這一打教訓居多,還不願徹底得罪玄雲宗。所以對上只有藍玄的戚長老,一時三刻也沒分出個勝負。
韓太后急眼了,這兩個篡位的最大助力,莫名其妙開始了內訌,簡直荒唐:“住手!”
一聲令下,喬延榮和戚長老都是一頓。
就是這一分神的功夫——
轟!
兩人的後心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下一掌,這掌之狠,力道之重,出手之突然,讓毫無準備的二人結結實實的受了,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朝着相反的地方飛了出去,口中噴出的鮮血漫天噴灑。
砰!
戚長老撞上了後方的柱子,整根大理石柱被撞的粉碎,轟然坍塌。
喬延榮砸落到高臺上,偌大的石臺被砸出了如蜘蛛網一般的裂痕。
一口血再次噴出,碎屑漫天的石臺落下赤色點點,極是可怖。喬雲雙已經懵了,連連退後跌坐在石臺一角,嗚嗚的哭着。剩下那些旁系子弟們擠在一起,生怕殃及池魚。而原本臺子上的四個貼面隨從,自然是無紫非杏洛四項七,四人兔子一樣的跳開,給喬延榮留出舞臺讓他噴個夠本。
喬延榮搖晃着撐起身子,濃稠的鮮血一股一股從嘴角涌出,這一掌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這一變故讓場內鴉雀無聲,宮玉和韓太后都處於巨大的震驚中。其他人則是同時駭然的看向方纔出手的兩個人。
那首席之上,正有一黑一紅兩道身影。
黑衣男子高大挺拔,身上的毒早在先前喬青擊開宮玉那一拂中便解了,英俊的眉目冷冷望着遠方奄奄一息的戚長老,月色爲他鍍上了一層銀輝,望之仿若神祗。
紅衣人則頎長纖細,面上一張修羅面具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一雙黑眸幽深流轉像是要將人吸進去,衣襬蕩啊蕩,髮絲飄啊飄,整個人呈現着一股邪魅詭譎之感。
在所有人屏息凝目之下,她淡淡站着,那寒玉明珠一般的風姿攝人心魄,連天地間奔襲的狂風,都似被這容光所懾,靜了一靜。衆人的心頭升起一陣說不清的感覺,如果說宮無絕是神,那麼她便是魔,讓人驚懼卻不由被吸引沉淪的魔!
“嘖嘖嘖,這落地的姿態,好一招五體投地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在下佩服,佩服!”
剛剛纔止住了噴血的喬延榮,瞬間又噴出一大口血。
無紫非杏和洛四項七對視一眼,齊齊飄去個憐憫的眼風,跟主子比無恥,這不是找虐麼?他們主子卑鄙陰損一個頂倆,想死才招惹她!
很明顯,有人不怕死。
“是你!”喬延榮想發出一聲怒吼,聲音卻極其虛弱,只有死死瞪着喬青:“是你們!宮無絕,你沒中毒?修羅鬼醫,你根本就另有目的?”
她看一眼宮無絕,正對上他深沉的眸子,一挑眉,這男人倒是和她默契,之前也沒商量過沒打過眼色,他竟知道自己的目的。喬青聳聳肩:“可惜啊,喬老家主,你明白的太晚了。”
“那玉簪也是你搞出來的?”
掃一眼瑟瑟縮縮的喬雲雙,喬青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當日那宗撞衫事件根本就是個引子,天衣坊也是她的,她早就料到喬雲雙這樣的跋扈千金絕不會嚥下那口氣,定然會去大鬧一番,便吩咐天衣坊的掌櫃演了那一場戲。即便當日喬雲雙不搶,那個簪子也會以其他的方式送到她的手上。而那隻簪子……盛京南郊和宮無絕比武的那夜,趁所有人走了之後留下來的人,便是那失蹤的馬長老。
只看她神色,戚長老便明白了三分:“馬長老的失蹤跟你有關?他……他怎麼了?”
“死了。”
“你殺了他!修羅鬼醫和我玄雲宗近日無怨往日無仇,你爲何這麼做!”
“無仇?好一個無仇!”喬青仰首大笑,笑聲轟轟震盪在廣場上空,久久不散:“戚長老,十年前你玄雲宗幹了什麼,忘了麼?是誰闖入喬家幹下喪盡天良之事!想必喬老家主也忘了吧,喬伯淵夫婦死於非命,明明在自己最爲信任的家族,卻被你這親生父親一手出賣!自然,韓太后應該也不記得的,玄雲宗能進入盛京多虧你暗地裡一手促成!好一個三方鼎立,好一個守望相助!堂堂大燕國的三方巨擘,聯起手來逼死了那對可憐的夫妻,甚至最後連無辜稚兒也不放過!”
她那麼笑着,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卻無端從身上散發出淡淡悲哀,也許是爲那可憐的兩夫妻,也許是爲這骯髒的喬家。宮無絕眉峰擰起,有些不適應一個這樣的喬青,這小子在他的眼裡就應該是邪氣的,無賴的,狂妄的,囂張的,陰狠的,張牙舞爪的,而不是這個讓人心裡一沉的感覺。宮無絕不自知的拍了拍她肩頭,拍上的一瞬那手被燙了一樣又收回來。
喬青轉頭——幹嘛?
宮無絕扭頭,不搭理。
喬青瞪了瞪眼,靠,老子醞釀了半天的感情讓你這一拍全他媽散了,你丫的還跟老子裝深沉!
狠狠瞪這男人一眼,繼續醞釀感情。然而身上那悲哀的氣息也跟着消散了。宮無絕回過來頭,淡淡勾了勾嘴角,看她負手而立,修羅鬼面中露出一雙黑瞳,其內金光犀利一閃,如世間最利的寶劍:“這就是你們的近日無怨往日無仇?”
韓太后霍然起身。
戚長老滿臉震驚。
喬延榮目光渙散:“你……你到底是誰?”
滿堂之人竊竊私語,在座的皆是手眼通天,當年的事也或多或少聽聞過那麼一二,此時由着喬青說出來,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喬家驚才絕豔的四公子竟是被自己的親生父出賣,韓太后協助,玄雲宗絞殺!
那麼,她是怎麼知道的?
那麼,她到底是誰?
心中有一個猜測不由自主的升了起來,卻沒有一個人敢往那上面想,那個猜測也未免太膽大,怎麼可能!他們盯着這修羅鬼醫,卻是又越看越覺得和心中那人甚是相似。可是……可是她是個廢物!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好奇,思索,打量,古怪,詫異,震驚……
各種各樣的視線匯聚在喬青的身上,鬼面下的紅脣緩緩勾起。清冷的銀輝打在面具之上,讓人的心裡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她素手一擡,在無數目光的盯視下,緩緩捏住了鬼面的一角。
將這具隱藏了十年的面具和秘密,一同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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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感謝。
然後,剩下這段話是說給看盜版的讀者的:你可以無視我的勞動成果,但是請不要再在瀟湘留言要求這個要求那個一肚子抱怨一肚子委屈。你不喜歡這個你不喜歡那個,你就直接不要看了,把別人的勞動踩在腳底下還要來找不痛快,好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