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內容很全面的聖旨。
前面大概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屁話來褒獎了喬青壓下謀逆之事的功勞,後面百分之四十九點九作爲總結,大肆誇讚了喬青此人的仁義禮智信,讓人越聽越是五雷轟頂,這聖旨中所說的五好青年是她麼?
喬青也稀奇,直到顧公公那張快嘴不帶換氣兒不帶停頓唸了足足五分鐘,終於唸到了最後這百分之零點一的主要內容上。
“院首?”
“是了喬家主,皇上隆恩浩蕩,任命您爲太醫院院首,七日後準時上任。”生怕她不要一樣,顧公公一把將聖旨塞進她懷裡,塞完了連退十步,退離到安全範圍之外。
喬青捏着聖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顧公公開始抖。
地上三聲叩首謝主隆恩之後,喬伯嵐帶着一衆人站了起來:“恭喜家主,賀喜家主!”
喬青哭笑不得:“好事兒?”
“自然是好事兒!”
喬伯嵐正想解釋,轉念一想家主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這三日來喬家看似風光,實則每一個人都在戰戰兢兢,一來當日的謀逆之事他們也算是幫兇,二來這新任家主和從前的比起來,明顯更危險了不知多少倍。皇上會如何對待喬家?這真不好說。而這一舉,無異於在放過了他們的同時表達了對於家主的信任:“有……有問題麼?”
沒有問題纔是最大的問題啊!太醫院院首意味着什麼,晨聚昏散,準時點卯,她看起來很像乖乖上班的公務員麼?宮琳琅不可能不瞭解她的性子,卻偏偏下了這麼一道聖旨。白玉般的五指捏着下巴摩挲着,喬青笑眯眯:“顧公公啊,你家主子膽兒也太肥,不怕老子哪天一個不爽了全皇宮都玩兒完麼……”
“老奴沒聽見!”
顧公公立馬捂上了耳朵,在眼前陰森森的笑容下,一張白麪老臉擰巴成一朵菊花:“喬大人,您就別爲難老奴了,奴才只是個傳話的。您要是奇怪啊,不如直接去問問皇上,其他的話奴才不知大局也不好亂說。對了,皇上還命奴才囑咐您一句,這些天啊您小心着點……”言盡於此,一邊後退一邊擺手:“喬大人,七日後見。”
顧公公撒腿兒就跑。
喬青仰頭望天,她纔是受害者好麼,跑個屁!
“家主,那您究竟……”
一揚手,把這道古怪的聖旨垃圾一樣丟掉,留下一衆呼天搶地疊羅漢一般去接的衆人,揚長而去:“七天後再說吧。”
不用七天,這件事當晚就已經傳遍了盛京的貴族圈子。
天子腳下沒有捂得住的秘密。
一道聖旨,喬青不在意,卻有甚多的人都豎起了耳朵。
有人認爲,這是皇上對喬青的無上信任,喬青是什麼人?敢把這樣的人放在皇宮太醫院中,這不是等同於把小命都交待到了她手上麼?連帶着,原本還處在忐忑不定中的喬家也跟着水漲船高,不但恢復了從前御醫世家的榮寵,更有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趨勢。嘖嘖嘖,皇上就是皇上,這等膽識真真讓人佩服!
以上屬於太平黨。
有了太平黨,自然也有陰謀黨。
這一部分人認爲,這是皇上對喬青的忌憚。君王慣用的手法,朕捧着你,越捧越高,捧到足夠高的地方你功高蓋主了你飄飄然不知道姓什麼了,老子讓你摔個粉身碎骨!看似的榮耀蟄伏着潛藏的危機,任你逍遙不如放到皇宮裡來,每天在朕的眼前兒蹦躂,有錯好抓,無錯監視,還能蹦得出朕的手掌心麼?
兩黨人士暗暗爭論着,卻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一紙聖旨,再一次將喬青推上了盛京的風口浪尖。
“公子,你怎麼看?”
喬青避過茂密的枝椏,回頭:“什麼怎麼看?”
“公子啊,咱們說了這半天,你都沒聽見哪!這兩種說法你覺得哪種是對的,那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
“管他是個什麼意思,靠,這該死的破林子怎麼這麼多草!”在林子裡轉悠了小半個時辰的少年憤憤然踢出一腳,眼前大片大片的枝椏荒草瞬間化爲粉末。喬青這才滿意了:“宮琳琅不是個小氣的人,他有智謀,卻無陰謀,有心機,卻無城府。相較於那兩種說法,我倒是更偏向於……”
無紫非杏好奇:“什麼?”
喬青望天:“可能閒的蛋疼找點樂子。”
兩人瞬間腳一軟,栽進了髒兮兮的泥巴里。無紫非杏趴着捶地:“文雅啊文雅!”
“這種娘們兒唧唧的東西,爺要來幹嘛?”喬青打個哈欠,繼續大步走,徒留後面兩人滿身泥巴嗷嗷捶地。這兩天她一直專注於喬心蓉的病症,今天是最後一天,再鍼灸一次喝下一味藥便好了。說來也巧,這味平時極生僻的藥草偏偏府裡沒了庫存,盛京的藥材店也都不是沒有就賣光了:“明天宮玉要斬首了吧?”
“是,明日午時。”
無紫非杏爬起來跟上:“你何苦親自來,又不是多麼稀奇的東西,吩咐個旁人不就行了。”
說起這個,喬青就鬱悶了:“爺閒啊!”
這兩天,喬青閒的快長毛了。除了喬心蓉的事兒還能佔點兒功夫外,她還真是沒事兒可幹。走馬上任還有五天,想象中的玄雲宗的報復也沒來。喬青雖不願此時和玄雲宗正面交鋒,可她一手毀了那些藥人,卻不見對方有何動靜。整個盛京乃至大燕都靜的稀奇,靜的詭異!靜的她都有點惶恐了:“天啊,來個人給爺玩玩啊!”
哀怨的鬼哭狼嚎在寂靜的林子裡迴盪,青天白日的無紫非杏齊刷刷打了個寒顫。
兩人翻白眼:“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的,這鳥不拉屎的地兒……”
話沒說完,雙雙張大了嘴巴。
還真有!
何止一個,一來來倆!
喬青順着看過去,前方一個小山坡上正有一藍一青兩道身影,咕嚕咕嚕朝下滾着。直到滾下了林子,咣噹一聲撞上了樹幹,才雙雙悶哼一聲,七葷八素的爬起來。衣服上沾滿了土灰和草屑,兩人都狼狽的不像樣子,藍衣人不過少年,青衣人三十歲的樣子,搖搖頭哭笑不得的鬱悶:“蘭小兄弟,沒傷着吧?”
藍衣少年紅着臉低着頭:“田……田大哥,都是在下……在下的錯。”
青衣人拍拍他的肩:“沒關係,人沒事兒就成,蘭小兄弟莫要介懷。咱們還是先看看這是哪裡,想想怎麼離開吧。”
這腦袋都要垂進灰撲撲的衣領子裡的藍衣少年,自然就是蘭蕭無疑。那田大哥一說,他纔想起來樣的四處看看,這一看就越過田大哥的肩頭,看到了對面抱着手臂滿臉笑意的喬青。蘭蕭兔子一樣跳開,隨即古怪的搖搖頭:“莫不是近日來日日夢魘,竟夢到這可怕之人……阿彌陀佛……”念起經來。
喬青剛要揮起打招呼的手,又放下了。聽着後面兩個丫頭的噴笑,暗暗磨着牙,好你個蘭蕭,老子把你從宮玉手裡救出來,你就這麼報答老子!
喬青揚眉微笑:“真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蘭蕭大驚失色,原本還紅撲撲的臉瞬間白了。衝到那田大哥身前伸臂一攔,如臨大敵抖啊抖:“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我我我我不會讓你傷害田大哥的!上上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可再隨隨隨意殺人……”可憐的蘭蕭,碰上喬青幾次她都在殺人,已經條件反射了。
那田大哥一愣,轉過頭來,眼中一抹讚歎劃過:“小兄弟有禮,在下姓田名宣,初至盛京不慎迷了路。小兄弟貌似和蘭小兄弟認識?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告知在下如何出這林子。”
喬青這才舒坦了幾分。看這人面目儒雅,舉止有禮,紆尊降貴的回道:“跟着我走吧,一會兒我帶你們出去。”
兩人這番寒暄,反倒讓蘭蕭狐疑起來,弱弱問:“不殺他?”
喬青一咧嘴,露出白牙森森。
蘭蕭立即閉嘴。
靠,這人真賤,不威脅都不行。喬青唾棄一聲率先前行。
三人的一行變成了五人,無紫非杏跟着她,蘭蕭小媳婦一樣躲在最後面。田宣則是個極爲大方有禮之人,走上最前,將林子裡的枝枝椏椏一路撥開,讓衆人方便前行。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個幾句,喬青便發現這人通天曉地滿腹經綸,不論什麼都能說出個一二,像是一個飽學儒士。有趣的是,甚至連醫藥之道都深有研究:“你是大夫?”
“算是,在下本在清平縣裡教書,家父便是縣城裡唯一的一個大夫。時間久了耳濡目染也學到一二,後來家父逝去,在下也常幫鄉里看診。”他轉向無紫非杏:“姑娘,竹簍讓在下幫忙揹着吧。”
兩人對他也極有好感:“多謝。”
田宣接過竹簍背上,掃一眼她一身紅衣:“小兄弟,你莫非也是那修羅鬼醫的崇拜者?”
“哦?”
“在下從清平縣一路而來,各個城鎮上都無端多起了這紅衣男子,聽說都是那修羅鬼醫的崇拜者。尤其最近這幾日,可風靡大燕着呢。”他笑着搖搖頭:“若是有機會,在下倒是想見見那修羅鬼醫,不知是何等風采!”
後面蘭蕭小小聲咕噥一句:“殺人不眨眼的風采。”
喬青斜他一眼,蘭蕭立即閉眼裝死。
她聳聳肩,無所謂道:“有機會的。”
“小兄弟可擡舉在下了,那修羅鬼醫可是喬府的新任家主,盛京貴胄,在下區區一介大夫,哪有可能相見?”
田宣說着,忽而眼睛一亮,幾步衝到一棵茂密的參天大樹之下。粗壯的樹幹底正有一小片不起眼的小草,合在諸多野草之中,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他手法嫺熟的將這一小片兒草摘下來:“小兄弟,你要找的可是這個?”
喬青走上去,讚賞的看他一眼:“多謝。太醫院這些日子在招收學徒,你倒是可以去試試。”
田宣汗顏道:“在下一介縣城裡的大夫,豈敢妄想。”
喬青稀奇:“蘭家小少爺的朋友,竟然不敢妄想?”
田宣一愣,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蘭老將軍的……田某失敬。小兄弟你可誤會了,我二人是在靈隱寺中偶遇,蘭小兄弟通曉佛理,在下也對禪之一道略知一二,就這麼結識爲友。”他說着失敬,臉上卻是不卑不亢的神色,並未因此而卑微上一分,也沒爲此而得意上一點,喬青再對此人添了幾分好感。聽他笑着道:“蘭小兄弟,可莫要怪田某高攀了。”
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又急的紅撲撲的,嬌嬌弱弱擺手道:“不不不不敢……”
四人都讓他給逗樂了,喬青翻個大大的白眼,蘭震庭那老東西的基因得變個幾變,才能變異出這麼一個小子。
“走吧,帶你們倆出去。”
喬青話音剛落,遠處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少爺,少爺!”
蘭府的護衛們急忙跑上來,見蘭蕭除了髒點兒外並無受傷,齊齊鬆了口氣:“少爺可急死奴才們了,從靈隱寺一路找了來,老爺大發脾氣,險些把靈隱寺給掀了!少爺可是又迷路了?快跟咱們回去吧,老爺還等着呢。”
喬青見有人來了,也不再多呆:“那我先走了,你們一道兒。”
蘭府護衛轉頭一看,差點沒原地蹦起來:“你你你你你……”
喬青撇撇嘴,蘭家的人怎麼都這個德行。懶得多說,在一衆驚恐的結巴聲中,接過田宣手中的竹簍,帶着無紫非杏先離開了。待到這紅衣身影消失,蘭府的護衛把自家少爺從頭到腳輪流檢查了一遍,確定的確沒缺胳膊少腿兒之後,纔算鬆了口氣,膽戰心驚地道:“走走走吧少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旁邊田宣一臉的莫名其妙:“唔,也忘了問問那小兄弟,姓什名誰了。”
喬青回到府裡,直接去了喬心蓉院子。
她已經可以下牀了,經過三日的鍼灸,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剩下的則需要長年累月的靜養和調理。只是那人依舊空洞,呆呆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喬青走進門,將熬好的湯藥擱到桌上:“喝了。”
喬心蓉不回頭。
喬青輕笑一聲:“老子要留下的人,閻王都搶不走!我可不會什麼憐香惜玉,你最好自己喝,別讓我摁着你灌下去。”
喬心蓉這才轉身,不發一言僵硬的喝掉,隨即又回到窗前默默站着。
“明天中午帶你去看斬首。”喬青甩手走人,門口無紫非杏有些不贊同的嘆了口氣:“公子,若是她真的不喝,你還真給她灌下去麼……哎,這個女人好可憐的。”
喬青抱着手臂冷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什麼狗屁的可憐,韓太后處心積慮十幾年的計劃一朝喪,宮玉做了一輩子的美夢化爲泡影,他們倆可不可憐?活死人一樣麻木活着最終屍骨無存的藥人,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喬雲雙,被全家人出賣死後連個棺材都沒有的老子爹媽,跛着腿整整被人嘲笑十年的二伯,這些人可不可憐?你走出盛京看看,貧民區裡瘦骨如柴生下來就沒吃過飽飯的孩子,前兩天那隻皇宮門口怕的渾身哆嗦該死跑不了的大黃狗,一個個的全他媽比她可憐!一輩子錦衣玉食受了那麼點兒罪就尋死覓活的,自以爲自己全天下最慘,搞笑,被迫害妄想症啊!自己都不可憐自己,老子可憐她幹嘛!走人,回去吃晚飯,餓死老子了。”
無紫非杏對視一眼,總覺得這話有點歪理邪說,不過仔細想想又挑不出任何錯處。
兩人趕忙小跑着跟上,笑嘻嘻問:“公子,原來你知道那隻大黃狗受傷了啊!”
喬青一噎,靠,說漏嘴了。
一巴掌拍在倆丫頭腦袋上:“你家公子最可憐了,沒爹沒媽有個師傅還是個不着調的,對着一喬府的血海仇人裝了十年孫子,還得讓人戳着脊樑骨罵廢物……走走走,趕緊回去做飯去,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你家可憐的公子。”
三人嘻嘻鬧鬧的一路跑遠了。
房間裡的喬心蓉依舊不動,只是那背脊一僵,乾涸了許多年再也落不下的眼淚,悄然滑落。
……
第二天中午,喬青奔進喬心蓉的院子,看見的只有在房裡團團轉的喬伯嵐夫婦。大夫人趴在牀上嚎啕大哭,喬伯嵐六神無主滿面愁容,一見她進門,便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家主……”
“人失蹤了?”
“是啊家主,整個喬府都找遍了,丫頭說她早晨喝過藥後就坐着沒動,不過出去準備個午膳的時候,再回來就不見了。這都好些會兒了,也不知去了哪裡。心蓉啊,她會不會做傻事啊!”
喬青挑挑眉:“你剛纔說,她早晨喝過藥……”
大夫人一愣,這才反應了過來。平日裡她從來不會主動喝藥,哪一次不是家主來了一聲冷笑威脅着才勉強灌了下去:“柳兒,柳兒!”
“是,夫人。”
“小姐早晨怎麼喝的藥?”
“是……是小姐自己喝的,奴婢端來了湯藥,還想着是不是要去請家主……誰知道小姐也不說話,自己端起來喝光了。”
喬青看了看天色,嘴角一勾:“行了,你們也不必找了,頂多一個時辰之後,她自會回來。”
“家主,你……你知道心蓉去了哪裡……”大夫人還想問,喬伯嵐已經拉住了她:“是,心蓉就拜託家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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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青出了喬府,直奔午門斬首之地。
等她到了的時候,正好是午時三刻。圍觀的人羣被圈在柵欄之外,指指點點的唾罵着場內的一方高臺。血跡斑駁的高臺上,韓太后和宮玉等一干黨羽正跪在那裡,兩人微微顫抖着說不上是驚惶還是認命。
喬青掃一眼監斬官,熟人,刑部尚書吳大人。
吳大人擦了擦腦門的汗,抽出身前臺子上籤筒裡的令牌:“午時三刻,行刑!”
令牌落地,劊子手揚起寒亮的大刀。
一直微微顫抖的宮玉,忽然就掙扎着要爬起來:“我不想死,不想死……母后,我不想死……朕是皇上,是皇上!誰敢斬朕?朕抄了你們全家!”宮玉被劊子手摁住,身上五花大綁死死掙扎着:“我要見皇兄,讓我見皇兄——是你!——喬青!是你!”
一聲尖叫,所有人順着宮玉猩紅的眼睛望過來。
喬青站在人羣裡,朝他揚了揚眉:“玉王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這無疑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瞬間,刷的一聲,四周以光的速度再無一人。以喬青爲中心,方圓三十步之內空空如也,所有的圍觀百姓都擠擠攘攘的推搡在一邊。喬青眨眨眼,比輕功還快。宮玉瘋了一樣要衝起來,這一變故讓劊子手一時愣住,聽他聲嘶力竭的大喊着:“喬青——本王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等着——本王定會變成厲鬼向你索命!”
這副樣子,披頭散髮,雙眼猩紅,面白如鬼,猙獰的可不是像厲鬼一樣!所有人都在這嘶吼中心頭一顫,甚至不敢再擡頭朝刑臺上望過去。唯有喬青,她輕輕笑着,直視宮玉滿面不屑。
“你活着都鬥不過爺,爺還怕你死?”
宮玉一下子癱倒在地,又哭又笑。
吳大人大喝一聲:“行刑!”
猙獰的刀光烈日下一閃,惡毒的咒罵便被切斷在脖頸處。臺子上的腦袋咕嚕嚕四下裡滾着,宮玉睜着的眼睛即便死了還瞪着望向喬青的方向,喬青卻再也不看一眼,在陣陣百姓的抽氣聲中,開始尋找那個頹敗百合一般的女子。
黑眸一凝,望向遠處人羣中怔怔站着的喬心蓉,她一動不動,雙拳緊握,整個人在不由自已的輕顫着。
刑臺上的屍首正被人處理着,人羣在她的身邊穿梭如流,她依舊站在那裡。直到百姓漸漸的都離開,空氣中的血腥味猶如揮之不散,她忽然紅着眼攥着拳頭髮出了一聲泄憤似的尖叫。她瘋狂的衝上前,衝到侍衛正在擡走的宮玉的屍體前,侍衛要攔,卻被一隻手悠然截住。一見手的主人,侍衛頓時哆嗦着退下了。一把刀適時的送到呆立着的喬心蓉手裡,她想也不想扛着刀就往上砍,一邊砍一邊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這尖叫中滔天的恨,怨,委屈,讓人驚懼的同時爲之一酸。
喬青默默的退下去。
無紫非杏嘆氣道:“想必她受到過莫大的傷害和折磨,咱們聽着,心裡都難受呢——公子,你去哪啊?咱們不等喬心蓉了麼?”
喬青悠然的向前走,兩人回頭看一眼喬心蓉,她已經砍的累了,一頭一臉的血,癱倒在地上又哭又笑。這應該是將心理淤積的都發泄出來了吧?二人蹦蹦跳跳的跟上去:“公子啊,其實你也是可憐她的吧?你昨天那麼說是故意的吧?你今天是特意來……”
“你家公子是來看斬首的!”
“切,真彆扭,幹了好事兒還不願意承認,公子啊……”
“哪那麼多廢話,再嘰歪老子把你們賣了!”
兩人對視一眼:“無紫啊你說,就公子這個臭脾氣,咱們倆如果走了,她可怎麼辦啊?——可不是,算了,非杏,咱們大人有大量,原諒公子了。”
喬青:“&#*!%¥#!”
今日對太醫院來說,是一個大日子。
原因無他,新任院首走馬上任。一大早,天都沒亮,所有的太醫學徒文書小童就連丫鬟小廝都默默站在了太醫院門口。垂首而立,恭敬相迎。可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一衆鬍子大把的老太醫們腿都站酸了,愣是不敢挪下地方,生怕自己一動碰上那修羅鬼醫駕臨,到時候……衆人揮去腦中可怕的想法,死死撐着立正站好。
終於,午膳時間都過了之後,喬青來了。
甚至連官服都沒換,喬青睡足了懶覺一身清爽,晃晃悠悠的進了太醫院署。
“參見院首!”
一揮手:“都散了吧。”
直到那紅色的身影再晃悠進她的獨立房室,俗稱辦公室,砰一聲關上門裡面沒了聲響,衆人才一屁股癱倒在地上。
“就……就這樣?”
“呸!這樣纔好呢,你還想怎麼樣!能保住一條小命都是燒了高香了!”
房門打開:“對了,本官補個午覺,沒事兒莫要打擾。”
砰——
房門關閉。
所有人都拍着胸口面面相覷,誰敢打擾你,最好你這一個午覺睡到下午,咱們安安穩穩一天無憂。年老的太醫揮揮手,讓衆人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輕手輕腳莫要出一丁點聲音吵着那尊神午睡。
喬青很滿意,這一覺睡到下午下班的時間。
一出門,再一次看見整整齊齊守在門口大氣兒不敢喘的衆人:“今天表現不錯,繼續努力。”
這就是太醫院首走馬上任的第一天。
一天下來,舒舒坦坦過她的日子,和從前沒有任何的分別,只不過換了個地兒而已。累了睡睡覺,醒了無聊打打蒼蠅,可是一天她忍了,兩天她忍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喬青忍不了了。這日子也太過清閒!誰能受得了天天打蒼蠅!一道玄氣隨手而出,辦公室的大門轟然爆開,煙霧散去,露出了外面目瞪口呆的衆人。
喬青走出去:“你們,貌似很忙?”
“也……也……也不算很忙……”
喬青坐下:“你們,貌似很忙?”
衆人互相看一眼,鬧不準這院首什麼意思:“回院首,咱們稍微……稍微有點忙。”
喬青微笑:“稍微啊……”
“很忙!”有聰明人立即跟上:“咱們非常忙!院首,太醫院裡的工作之多,幾乎要忙不過來了。西宮的娘娘們諸多小恙,皇上這兩天也龍體微恙,甚至連玄王爺都染上了嘔吐惡疾。咱們都在等着院首安排!”
喬青孺子可教的瞥他一眼:“那本官就幫幫你們吧,皇上和玄……算了,只把皇上的事兒交給本官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着辦。”正好去問問宮琳琅,給她弄上個什麼狗屁的官職什麼意思。至於宮無絕那個男人,她可不想沒事兒去招惹——添堵。
喬青接過一份卷宗,翻開。眨眨眼,再眨眨眼:“面白心慌?徹夜難眠?茶飯不思?唉聲嘆氣?自我懷疑?疑似心理受挫之疾?”她合上卷宗:“找個人跟本官一塊兒去。”
所有人都一蹦三丈遠,最後露出了角落裡傻傻站着的一個男人。眉目清俊儒雅,望着喬青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你……你就是……”
“放肆!竟敢對院首無禮!”
一道狐假虎威的大喝聲響起,來自於另一側的一個年輕男子,這正是這一次招來的太醫院學徒。年輕男子的身邊數個人不懷好意地瞪着對面的男人,冷笑,譏嘲,得意,各種神色落到了喬青的眼裡,大概明白了過來。他們大部分都是來自於有官階的家族,今日才進入了太醫院,而對面那個人則是十天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田宣。
昨天她有看過學徒答卷的情況,這田宣基本功極是紮實,是這次招生中最爲優異之人。
其實本來田宣是蘭蕭推薦而來,衆人即便不服氣也沒有辦法,可是今天一看,竟是一身青布衣裳,帶着點下賤平民的寒酸。他們這才起了疑,多番試探之下,這人竟也不掩飾自己的來歷。一個鄉縣小鎮上的土包子,頓時便讓這些家世尚可的天之驕子們怒了,什麼東西,原來根本就沒有後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忽悠了那蘭家小公子引薦,兔子不拉屎的破地方出來的,也敢搶了他們的第一名!
一向自認是貴族的人,輸在了一個下賤的平民手裡,自然是不服氣的。於是便有了此時這一幕,想讓田宣在喬青面前出醜,甚至獲罪,更甚者哪怕是死了又如何?
田宣還處於巨大的震驚中。
他愣在原地傻不愣登的樣子,再一次讓那些貴族子弟嗤笑出聲,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大人,這田宣太過放肆,初入太醫院竟敢不用尊稱,實乃對大人的不敬!”
喬青掃一眼說話之人:“所以呢?”
那人一時愣住,也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說,所以大人一定要懲罰他麼?他自然不會這麼傻,說出這話,如果讓修羅鬼醫知道自己拿他當槍使,死的就是自己了:“大人,小人也不過是一時激憤,大人如何處置小人不敢置喙。”
喬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就退下吧。”
“可是田宣……”那人不甘心,還想再說,喬青已經輕輕笑起來,真當老子是傻子怎麼:“退下吧。”
“是。”
說話的人默默退到了一邊,拿不準她的心思不敢再言。不過卻把這件事通通歸咎到了角落裡杵着的男人身上,該死的平民,以後有你的苦頭吃!一衆人恨恨地瞪着他,田宣終於回過了神:“大人,小人願協助大人診脈。”
喬青點點頭,一邊走一邊道:“跟着吧。”
他立即收拾了桌上的卷宗,再拿了必備的藥箱,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走出太醫院,身邊田宣都在觀察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喬青轉頭看他:“沒想到修羅鬼醫是這樣子的?”
田宣尷尬的笑笑:“小人的確沒想到您就是……當日還以爲您是修羅鬼醫的崇拜者。”
“無妨,是蘭蕭給你推薦來的?”
“是,小人那日聽了大人的建議,回去之後幾番心癢難耐,便主動去請蘭公子代爲引薦。”田宣也不隱瞞,說的坦坦蕩蕩。喬青彷彿隨口問道:“清平縣在哪裡,倒是並未聽說。”
“回大人,清平縣不過是個小地方,大人自然不知道。不過小人說一個地方,大人便明白那處的位置了。劍峰,咱大燕第一高峰之下,再向東百里地,便是清平縣的位置。”
“劍峰?”喬青來了興趣,她正準備找個日子去劍峰探上一探,最好能直接把九葉鴆蘭取回來,到時候二伯需要的藥材便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從無蹤跡的金纏蛛:“說說看,那裡的概況。”
“大人也對劍峰感興趣?”
“你說‘也’?”
“是這樣的,清平縣離着劍峰極近,甚至可以說咱們縣裡的就是長在劍峰之下。不過那裡常年陰寒,咱們鄉里皆不敢往那處去,更不用說登山了,幾乎是人蹤全無的。可是前些日子,小人從縣裡出發的時候,倒是有個怪事,不少玄雲宗的武者來縣裡打聽,目的地就是那劍峰。”田宣清清楚楚的說完,喬青忽然一把拽住他,他一臉的不明所以,聽喬青道:“跟着我別動!”
隨即,目光轉向遠方大片雲遮霧罩般的樹蔭中,清亮的目光陡然寒厲了起來!
“你們跟了老子十天了!”
微風拂過,樹蔭簌簌抖動。
喬青嗤笑一聲,很好,不現身麼。手中玄氣聚積,一射,轟!巨大的聲響中,那方樹蔭叢叢爆開,葉片四散間,十數個身着黑衣之人狼狽的飛出,這些人就地一滾,灰頭土臉的分開兩撥站好。見喬青冷笑着殺氣升騰,趕忙掏出懷中的牌子:“喬公子,且慢,咱們是皇家暗衛。”
素手一頓,的確是皇家暗衛的令牌,也就是說,他們屬於宮琳琅。
另一撥人中走出個首領樣的男人,極其瘦小,透着股狡猾勁兒:“喬公子,屬下陸羽。”
“宮無絕?”
“是。”陸羽抹了把額上的汗,真不知道主子咋想的,就這樣的人還需要保護麼?他們剛纔險些全軍覆沒!這什麼差事,回去得跟主子商量漲銀子:“喬公子,咱們收到主子的命令來保護公子,至於皇家暗衛那邊,若非公子方纔出手,咱們都是沒察覺的。此事公子還是去問主子爲好,具體的屬下並不知情。”
那邊皇家暗衛亦是點點頭。
“你們主子在哪?”
兩撥人同時指向御書房的方向,毫不猶豫的把自家主子給賣了。陸羽還笑嘻嘻的囑咐着:“喬公子快去,主子已經來了多時,公子再不過去說不定一會兒都走了。”
喬青翻個白眼,這什麼手下。
一揮手,兩撥人同時消失不見,不過喬青能感覺到,他們還隱藏在四周。兩個主子下的命令是保護,哪怕被發現了也得繼續執行。喬青扯着被剛纔那一擊嚇得臉色有點青白的田宣向御書房走去。其實早在十天之前,她便發現了這羣人,一開始還以爲是來刺殺的仇人或者玄雲宗的報復,隨後才覺得奇怪,他們不遠不近的跟着,不管是她吃飯睡覺,總能感覺這些人在附近。而上茅房洗澡的時候他們又會自動消失,有這麼體貼的刺客麼?
她按兵不動,看看這羣人想做什麼。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有十日,終於在今天,喬青出手了。
“大人?”
身邊田宣的一聲輕喚,喬青回過神來,已經扯着他到了御書房門口。顧公公迎上來:“喬大人,正好您來了,玄王爺也在裡面呢。這些天啊,兩位主子都有些不適,也不知怎麼的,您正好給瞧瞧。”
喬青點點頭,顧公公正要進去通報。
御書房內,已經緩緩走出了兩道身影。兩人不似平日那邊並肩,互相隔着八丈遠,輕聲聊着些什麼。感受到門口有人,同時擡起頭來。宮琳琅一見她,便叫道:“你可算是來了,老子有個消息告訴你。”
喬青挑挑眉:“我也正想問,皇家暗衛是怎麼回事。”
“那好,一件事兒,進來再說。”
喬青是相信宮琳琅的,對宮無絕也是一樣,這兩個人並不是疑心重的人。這種感覺說不清楚,明明帶着點似是而非的不對頭關係,可是宮無絕兩人給她的感覺,絕不是卑鄙齷齪的人,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既然那羣暗衛名爲保護,她信了。恐怕這裡面有什麼她還不知道的事兒。喬青正要邁步,便感覺到一道不怎麼友好的視線。
視線的目的地正落在自己的手上。
狐疑一擡頭,便對上了宮無絕晦暗不明的神色,他那麼站着,如一株挺拔的松柏昂然而立,微風浮動中,黑色的衣襬盪出凌厲的弧度。那雙從來犀利如鷹的眼眸正微微眯着,以自己都不知道的銳利目光,咻咻飛出了一把一把的小刀子,直射對面的喬青。
哦不,應該說是喬青的手。
再明確一些,是喬青正拽着田宣袖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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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神馬的最有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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