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百年底蘊,書香世家,位置就在嘉郡王府那一條巷子,古樸的鉚釘大門,朱漆斑駁,裡面雜草叢生,蛛絲密結。
劉公公將大門的銅鎖打開,封條早已被風雨吹刮掉。
吱呀,門被推開,灰塵撲籟籟往下落。
“重新修葺,得花費不少的功夫。”劉公公看着裡面的情況,捂着口鼻,“許多傢俬都要換掉。”
薛慎之望着雕樑畫棟,亭臺樓閣的李宅,依稀可見當初的輝煌。
如今經歷風霜,滿目荒涼蒼夷。
主屋裡桌椅散倒在地上,木器釘的破爛,瓷器摔得粉碎,滿室的狼藉混亂,牆壁上揮灑着乾涸的血跡,如今已經深暗發黑。薛慎之閉了閉眼,能夠看見當初李家人驚魂不定,任人宰割,驚恐萬狀的悽慘。
時隔二十年,劉公公再次踏入李府,彷彿能夠聽見震天的淒厲哭聲與驚叫,當初有多興旺繁榮,如今就有多令人唏噓。
他們如果沒有追查寧雅縣主與李玉珩的死因,並且查到線索,也不會落到如今慘烈的下場。
好在李家也算後繼有人,還留有一息血脈。
劉公公讓內務府的內侍查看李宅,哪處需要修葺,需要哪些材料,全都詳細的記載下來,再由皇上派工匠來修葺。
“薛大人,如今您已經認祖歸宗,這姓氏只怕也要改一改?”劉公公覺得寧雅縣主,最希望薛慎之恢復李姓。
薛慎之心中卻另有打算,修改姓氏,也得要將母親救出來再說。
“劉公公,我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薛慎之忽而問道。
劉公公臉上笑容一滯,轉瞬恢復如常,“寧雅縣主是一個才貌兼全,蕙質蘭心的女子,對魏太后與皇上頗多照拂,老奴也受過她的恩惠。實在是不該……”落得這種下場。
“劉公公也不認爲她該落得這種下場?”
劉公公握着拂塵的手微微一緊,如何不知道薛慎之話中之意?他早前幫過商枝一回,只怕薛慎之仍是想要他做內應,透露一些消息。
“薛大人,老奴式微,您不該寄予厚望。”劉公公到底對寧雅的遭遇,心中十分不忍,人性未泯,“皇上壽辰之後,會在國寺住幾日祈福。薛大人到時候不妨在國寺上幾炷香,爲李家點引魂燈,讓法師超度。”
“多謝劉公公指點。”薛慎之窮身行一禮。
劉公公將鑰匙放在薛慎之的手中,內務府的內侍回來,帶着他們一起回宮。
薛慎之望着蒼涼的宅邸,又望向莊嚴雄偉的禁宮,眸光幽邃,暗沉地透不出光。
將府門鎖上,薛慎之準備上馬車,遇見騎馬而來的朱淳。
朱淳微眯着眸子,看着薛慎之送李家出來,心中驚疑不定,難道皇上將宅子歸還給他了?
“慎之,你打算住進李宅?郡王府就在前面一點,離李宅並不遠,兩家來往很方便。”朱淳主動與薛慎之攀談,“天色尚早,去府中小坐,喝一杯茶?”
薛慎之望着朱淳手裡拿着一盆花,花瓣色白而細長,花蕊爲紫色細絲,葉寬莖長。
朱淳眸光微微一閃,摸一下葉子,“你舅母喜歡蘭草,我給她帶一盆回去。”
薛慎之頷首,“不用,枝枝還在家中等我。”
朱淳和藹的笑道:“你們夫妻感情很好,改天帶着枝枝來郡王府陪你外祖母解悶。”
“好。”薛慎之應下,上馬車離開。
朱淳望着薛慎之漸行漸遠的馬車,低頭看一眼懷中的文殊蘭,眸光明滅不定。
薛慎之回到松石巷,商枝在將玫瑰花精油用酒精分離油脂,然後分裝在小瓷瓶裡。她收拾乾淨後,又將浸泡洛神花,玫瑰花,紫草的沒藥精油,取出雲母珠光白,雲母珠光紅,珍珠粉放在容器裡搗碎,再倒入精油磨輾,製成胭脂。
這個時代的女子,抹的是米粉與鉛粉,用白鉛化成糊狀的面脂,吸乾水分,碾成粉末或做成固體,用來增白皮膚,可這種脂粉卻是有毒。
商枝將調製好的胭脂,裝進瓷盒裡,用木勺壓實,便可以取出來上妝。
“你將種植的方法呈遞上去,皇上有說什麼嗎?”商枝合上蓋子,擡起頭看向薛慎之。
薛慎之搖頭,“將李家宅子歸還給我。”
商枝詫異,“好端端,他將宅子歸還給你,是想要做什麼?”
“帝心難測。”薛慎之想到來時遇見朱淳,他說賀氏喜歡蘭草,便贈一盆討賀氏歡心,他見商枝花草並沒有特別鍾愛的,“你喜歡那些花草?”
“怎麼突然問這個?”商枝看着胭脂粉,突發奇想,製出化妝刷。用小馬毛和山羊毛,這兩種比較柔軟,可以用竹子做刷子,這樣塗脂抹粉比較方便。
薛慎之如實說道:“今日看見朱淳買蘭草給賀氏,我便問一問你,鍾愛哪種花草。”停頓一下,他溫潤道:“那一盆文殊蘭,比尋常蘭草好看一些。”
“沒有特別喜歡的花草,不過……”商枝眸光流轉,“你在我窗外種的那一片茉莉,我很喜歡。”
薛慎之莞爾,“今後再給你種一片。”
“好啊。”商枝覺得很遺憾,京中再繁華,她喜歡的宅子,還是建造在杏花的那一棟。即便今後仿造出來,也失了那一份心情。
商枝將幾盒胭脂收入包袱裡,她對薛慎之說道:“今晚你做飯,我與賀夫人約好,今日去鋪面裡,將脂粉給她試一試。”
“好。”薛慎之應下。
商枝順便取走兩瓶沒藥精油與玫瑰精油,她先去一趟美膚館,將精油給梅朵,教她如何給客人推拿使用。
“東家,這精油賣嗎?”梅朵聞着香味,很好聞。
“暫時不賣。”商枝手裡貨少,當然是先給客戶在美膚館體驗,知道其中的好處之後,他們纔會心動想要買。
梅朵點了點頭,拿着精油去向洗臉的客人推銷。
商枝帶着胭脂去隔壁,高映月臉色憔悴,臉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也掩飾不住。
高映月精神不濟,見到商枝的時候,她扯着嘴角,牽強的笑了一下,“薛夫人,你做了哪些胭脂?”
“桃粉色胭脂。”商枝將包袱打開,拿出一盒胭脂給高映月,“賀夫人,你今天氣色不太好,不如過兩日再試?”
高映月是強撐着,聽商枝這麼一說,便有些撐不住,她苦笑一聲,“薛夫人,多虧你那一日提點我,讓我跟着賀錦榮,看他有沒有學壞。”
賀錦榮沒有與狐朋狗友在一起,而是和寶翎在一起。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寶翎撲進賀錦榮懷中那一刻,高映月難以面對的逃了。
那一刻,有一些不解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
寶翎得天花,是因爲賀錦榮接觸過豆豆,所以纔會傳染給寶翎,也就是說他們早就背地裡暗通曲款。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看着賀錦榮找各種各樣的藉口,出去與寶翎私會,她覺得一顆心,早就碎裂,看着問她找爹的豆豆,她心口窒悶地疼,不知該如何回答豆豆。那一瞬間要和離的念頭,被豆豆清脆的笑聲擊潰。
她無法容忍欺騙與背叛,縱然和離,遭遇世人的指點與不理解也好,孃家不接納也罷,她都不想活在謊言之中。可是她不能不管她的豆豆,她離開賀家,豆豆該怎麼辦?他又如何在世人異樣的眼光與尖銳的言語中擡起頭來?
高映月想着豆豆臉上天真爛漫的笑容消散,她對賀錦榮生出恨意。
他若喜歡別的女人,擡進府中,她不會有任何的異議。
可他偏偏與她的表妹牽扯在一起,高映月便覺得噁心。
商枝心裡已經清楚,高映月撞見賀錦榮與寶翎私下幽會。
“你心中如何想的?”商枝詢問道。
“我怎樣都好,就是舍不下孩子。”高映月以爲她爲了孩子能夠隱忍這一樁婚姻,可是看着賀錦榮若無其事,溫柔的抱着她時,她就想要乾嘔。極力的剋制住,想要將他那隻手拍開的衝動,最後終究是抑制不住,將他推開,看着賀錦榮愕然的模樣,她只能掩飾的說累了。
商枝知道勸和不勸離,但是作爲新時代女性,她遇見這個問題,肯定是踹掉渣男,有多遠叫他滾多遠。
但是這個時代,對和離的女子,包容度很低,何況高氏有許多顧慮,商枝倒不知道怎麼勸。
“順心而爲。”商枝最後只說出這幾個字。
高映月疲憊的靠在椅背上,單單幾個順心而爲的字,對她來說有多麼的艱難。
若是賀錦榮對孩子不好,豆豆不曾依賴他,高映月能夠快刀斬亂麻。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高映月苦笑一聲,眼底佈滿無奈。
商枝也便不談這個話題,她打量着鋪面,目光落在顯眼八寶景天,紫紅與淡粉兩色。
高映月順着商枝的視線望去,她介紹道:“這是八寶景天,開花是大朵傘狀,很漂亮。賀錦榮姐姐最喜歡這種花,我鋪子開張,她送過來兩盆。”
“是很好看。”商枝愣住了,連忙問道:“你說賀氏喜歡八寶景天?她不是喜歡蘭草嗎?”
高映月道:“他姐姐未出嫁喜歡蘭草,成婚後反倒不喜歡,至於原因不太清楚。”
商枝若有所思,“是生有小孩後便不喜歡嗎?”
高映月搖了搖頭,“我不太清楚……”話音一頓,她皺緊眉心,似乎想到什麼,“我記得當初生下豆豆,窗前擺着一盆鈴蘭,氣味香甜,賀錦榮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蘭草好看,但是有毒,姐姐叮囑他,家中有小孩不養蘭草,否則小孩誤食便不好了。”
商枝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笑着說了一句,“今天慎之與我說遇見朱淳,他買一株文殊蘭送給賀氏,說她最喜歡這種花,我聽你說賀氏喜歡八寶景天,心裡還奇怪呢。”
話說到這個地步,何氏因爲什麼不養蘭草也便說得通,擔心孩子誤食中毒。
賀氏的子女都已經長成,朱淳送她一盆蘭草並不奇怪。
高映月蹙緊眉心道:“賀錦榮姐姐是喜歡蘭草,卻獨獨不喜歡文殊蘭,最鍾愛的是石斛蘭與翡翠蘭。”
商枝心中一沉,朱淳不會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撒謊?
商枝心裡隱約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文殊蘭有毒,朱淳想用這花幹什麼嗎?
商枝神色凝重,心裡無法確定。
她坐不住了,對高映月說道:“胭脂我放在你這裡,你先試用,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派人告訴我。我還有一點事情,暫時先回去了。”
“好。”高映月起身送商枝出門。
商枝匆匆回府,薛慎之正在廚房做飯,她揚聲說道:“慎之,飯菜你別做了,我們去郡王府探望外祖父與外祖母。外祖母的消食丸不是沒有了?我們給她送過去。”
“消食丸吃多,對身體有其他影響嗎?”薛慎之將木柴抽出來,詢問商枝。
商枝含笑道:“外祖母她吃消食丸不忌口,那些沒有添加藥材,是我用山楂給她做的山楂丸子,當做零嘴吃沒事。” Wωω •тTk án •c○
薛慎之放下心,“飯菜已經做好,吃完飯再過去?”
如果朱淳真的有不軌之心,吃完飯過去,就晚了!
“我們陪二老吃一頓飯。”商枝挽着薛慎之的手臂,拉着他往外走。
薛慎之抽出自己的手臂,“龔星辰和沈秋還沒有吃飯,我把飯菜放在鍋子裡溫着。”
“我去。”
商枝利落的去廚房,鍋子裡有熱水,拿着竹篦子放在鍋子裡,將兩碗菜燜在鍋裡。
兩個人乘坐馬車去郡王府。
商枝與薛慎之到的時候,飯菜已經擺上桌,嘉郡王妃與嘉郡王準備用晚飯。
今晚難得的,朱淳與賀氏也在,他們坐在嘉郡王與嘉郡王妃身側,拿着絹布在擦手。見到婢女領着商枝與薛慎之進來,神色訝異,不過轉瞬便滿面含笑,“你們真是稀客,今上午我遇見慎之,請他來府中坐一坐,他趕着回去陪商枝。”
商枝被打趣,臉上微微泛着一絲紅暈,沒有半點異常,“我叮囑他早些回來,家裡有事等着他幫忙。聽說你邀請他來府中做客,慎之給拒絕了,我心裡暗罵他是個呆子。你是他舅舅,再大的事兒,也不能拒絕長輩的邀約。我這不心裡着急,擔心舅舅多想,便帶着慎之過來。”
朱淳臉上的笑意濃郁,“都是一家人,如何不能體恤?”
嘉郡王妃見到商枝很高興,指着身邊的位置,“枝枝,你坐在外祖母的位置上來。”
賀氏臉上的笑容一僵,嘉郡王妃身邊坐着的是她女兒朱惠。
朱惠不喜歡商枝,一個從鄉下來的村姑,外頭將商枝捧到天上去了,也改不了她的出身。一隻野雞,落在鳳凰堆裡,就是鳳凰了?
何況,她還討嘉郡王妃的歡心。
分明是她的祖母,無論她如何小意討好,她都只是淡淡地頷首。
嘉郡王妃身邊只有她和嘉郡王,她開口讓商枝坐在身邊,只能自己挪位置。
朱惠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挽着嘉郡王妃的手臂,軟聲撒嬌,“祖母,您真偏心,只喜歡錶嫂。她一來,惠兒就得靠邊站了。”
嘉郡王妃雖然不喜歡朱淳,但是朱惠逢年過節,都會給她準備一份心意,如今撒嬌不願移開她的身邊,便只得讓嘉郡王挪位置。
商枝原來要阻止,但是想到今天來的目的,她在嘉郡王與嘉郡王妃中間的位置坐下,薛慎之則是坐在嘉郡王的身邊。
朱惠貼心的給嘉郡王妃挾菜,放在小碟子裡,“祖母,這是芥菜,可以清熱敗火,爽脆清甜,很可口的一道素菜。”
嘉郡王妃挾一筷子準備嘗,商枝含笑道:“芥菜性味辛溫,歸肺、脾,胃經,具有利尿止瀉,祛風散血、清熱解毒的作用。也可以明目通腸胃,但是苦味較重。外祖母喜歡甜食,只怕她吃不慣。”
商枝擔心朱淳將文殊蘭放在菜裡,文殊蘭的莖幹是綠色,完全可以和芥菜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來。
商枝將嘉郡王妃碗裡的菜給挾過來,“我嘗一嘗。”
朱惠挾一塊煎藕盒放在嘉郡王妃的碗裡,然後給商枝與薛慎之一塊,笑臉盈盈地對薛慎之說道:“表哥,我聽說表嫂開了一間醫館和美膚館,美膚館的生意很好,她都經營管理不過來。正好我對美膚館很感興趣,賦閒在家中無事,可以讓表嫂教我如何做美膚膏嗎?”
賀氏一怔,沒有料到女兒打起美膚品的主意。不過學到製作美膚品,日賺鬥金不成問題,商枝這幾間鋪子,賺錢都賺到手發軟。
“是啊!商枝,我們都是一家人,你表妹可沒有你能幹,你多提點她一下,能學點傍身的本事,不說能夠嫁給一個好人家,還能夠給你分擔。你和慎之成親,到時候要孩子了,美膚館惠兒也能替你打點。”賀氏提出建議。
朱惠十分眼紅商枝的美膚館,那些美膚品她都用過,效果很好,但是太費銀子。如果她學會了,不但能掙錢,還能省一筆。
“表嫂,你就教教我那個香凝膏和玉容丸,我瞧着很不錯。”朱惠聲音嬌軟,甜的發膩,央求着商枝,“表嫂,我們是一家人,你不會和我們見外的,對嗎?”
商枝心裡冷笑,好一個一家人!
“學制美膚膏,還需要一些天分在裡面,若是沒有天賦,我就算挖空心思去教,也未必能學會。你如果想要香凝膏和玉容丸,我倒是可以各送你一瓶。”商枝直接拒絕,根本就不去看朱淳他們一家子的臉色,順手挾一塊煎藕盒放在朱惠的碗中,“都是自家人,當做我送給你的見面禮。”
商枝覺得後宅裡的事,她這個女人來解決就好。至於薛慎之,他只管解決外頭的事情。
“你表哥不懂這些女人用的東西,你問他也是白問。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商枝見朱惠臉色不太好,掩飾的夾着煎藕盒吃,嘴角微微上揚,挾一塊翡翠豆腐放在嘉郡王妃碗中,這是朱淳沾過的。
朱淳一不留神,看見朱惠將煎藕盒放入口中,面色微微一變,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朱惠已經吞嚥一口下肚。
商枝趁着這個功夫,在嘉郡王妃耳邊道:“待會我給您做藕粉桂花糖糕。”
嘉郡王妃眼睛一亮,就吃商枝給挾的一點菜,別的再沒有動過筷子。
嘉郡王耳朵動了動,也不動聲色放下筷子,端着茶杯在喝。
薛慎之已經從商枝第一次阻止嘉郡王妃吃芥菜,就發覺有問題,也不怎麼動筷子,反倒是朱淳與賀氏吃的不算少。
朱淳看着二老放下筷子,他也便放下碗筷。
商枝給朱淳斟一杯茶,然後再給薛慎之斟茶。
朱淳看着薛慎之喝了,然後才端着潤喉。
朱惠不死心,因爲只有商枝一個人做美膚館,如果她學會了,那得賺多少銀子?
“表嫂,你都還沒有教我,怎麼知道我不會?還是說你怕我學會,和你搶生意?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和你打擂臺。如果你不信任我,就讓我幫你打點美膚館?外人給你打點,比不得自家人。”朱惠根本不給商枝拒絕的機會,“表嫂,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去美膚館。”
轉而,朱惠與嘉郡王妃說話,就怕商枝尋着空隙拒絕她,“祖母,表嫂她人真好,我一定不辜負她一片心意,好好跟着她學。到時候啊,我回來給您洗臉,做美膚品孝敬您。”她朝商枝眨一眨眼,俏皮道:“表嫂,你不會剝奪我表孝心的機會吧?”
商枝面色如常,含笑道:“行啊,你明天要準時到,我不喜歡不守時的人。”
朱惠見商枝應下,愉悅道:“表嫂,我先謝謝你,你可不許藏私哦!”
商枝掩住眼底的冷意,“怎麼會?只要你願意學,我自然願意教。”
朱惠生怕商枝會反悔,立即拉着賀氏離開。
朱淳也不太好留下來,起身告辭。
他們一走,嘉郡王妃連忙催促商枝,“商丫頭,你快去給我做藕粉桂花糖糕。”
商枝無奈,與嘉郡王妃一同去廚房。
商枝準備藕粉,糯米粉,蔗糖,釀的桂花蜜,全都混放在一起,加入羊奶攪拌的沒有顆粒感爲止。碟子裡刷一層油,倒入拌好的藕粉,放入鍋中蒸將近兩刻鐘。蒸好之後,再撒上一層醃製的糖桂花,繼續蒸一刻鐘,脫模,切成塊。
嘉郡王妃與嘉郡王兩個人,一人端着一個碟子,滿足的吃着桂花糕。
吃完之後,嘉郡王問商枝,“今晚的飯菜有問題?”
商枝還未開口,外面便傳來忍冬的聲音,“郡王妃,大小姐她腹痛難忍,夫人派人來請表少夫人去給她診脈。”
商枝對嘉郡王說道:“今日慎之碰見朱淳買一株文殊蘭,這種花有毒,只要不誤食用不會有關係。之前我並未當一回事,許多人將文殊蘭當盆景養在家中,是高映月說賀氏並不喜歡文殊蘭,我覺察出事情有異,纔過來找你們,哪裡知道他們真的在飯菜裡放了文殊蘭。”
並不在她以爲同色的芥菜裡,而是放在煎耦盒裡,藕孔裡面加了餡兒,商枝便覺得有問題,挾一塊放在朱惠碗中,只是朱淳並未及時反映過來,就讓朱惠誤食。
“混賬東西!”嘉郡王臉色青黑,怒到極點。
嘉郡王妃脣邊浮現一抹譏誚的笑,拍了拍商枝的手背,“你先過去確認一下,免得有些人啊,給人一通哭鬧,就心軟的以爲冤枉人。”
嘉郡王臉色訕訕。
商枝出門,跟着賀氏派來的婢女準備過去,卻被朱淳的人攔下來,“老爺說不用勞煩表少夫人,大小姐受涼腹痛,已經請郎中看過,並無大礙。”
“沒有事就好,我過去看一看惠兒表妹,問她明天去不去美膚館。”商枝不等人攔着,直接去往朱惠的院子。
朱惠臉色慘白的躺在被窩裡,商枝進來,就發現她呼吸不整,隱忍着疼痛。
商枝坐在牀邊,給朱惠掖被角,手指不經意間滑過她的脖子,一片滾燙,脖子處的脈搏的也在加速,這顯然就是文殊蘭中毒的症狀!
根本就沒有得到緩解,朱淳派人攔下她,是擔心被她看出端倪。
“惠兒表妹,你如今好些了嗎?”商枝語氣低柔的詢問。
朱惠點了點頭,“好一點了。表嫂,我明天會去美膚館。”
商枝無語,敷衍的點了點頭。
賀氏端着一大碗濃茶進來,扶着喂朱惠服用下去。
朱惠腹中的疼痛緩解,她悄然鬆一口氣。緊接着,她面色一變,掀開被子下牀,直奔淨房。
朱惠劇烈下泄,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
“老爺呢?”賀氏急紅了眼睛,扶着虛脫朱惠,淚水掉下來,“快去請郎中!”
婢女戰戰兢兢地回答:“老……老爺身子不爽利,在房中歇息了。”
商枝抿脣忍笑,只怕朱淳也拉的不比朱惠輕鬆。
她給朱淳倒茶的時候,拿杯子的手指有毒,毒粉抖落在杯底,朱淳喝茶就中毒了。毒性和文殊蘭一樣,她來時就準備好的,爲的就是不動聲色讓朱淳自食惡果,而他還覺察不出是她動的手,以爲是着自己的道。
賀氏看着朱惠痛苦的模樣,想讓商枝給治病,想到朱淳說的話,生生忍住了。
商枝確定朱惠中的毒,並不就留,轉身回去了。
朱淳上吐下瀉,拉的快要脫肛,最後實在沒有力氣走動,被隨從扶着倒在牀上,臉色灰白。
他明明記得文殊蘭是放在藕盒裡,還有煨鹿筋裡面,這兩樣他都沒有碰,怎麼就中毒了?
肚子裡翻江倒海,朱淳掀開被子下牀,雙腿軟成麪條,絆倒在地上。一聲悶響,臭氣在屋子裡蔓延。
隨從臉色憋紅,幾乎作嘔。
朱淳臉黑了。
“快給我拿褲子!”朱淳爬起來,疾步去往淨房,“打水!”
朱淳沐浴換一身乾淨的衣裳,整晚都沒有辦法入睡,全都在往淨房跑,一連拉三天,眼窩都深陷進去。等他再次上早朝的時候,百官看着他的眼神,全都帶着異樣,並不知道他拉褲子的事情,傳得人盡皆知。
——
龔星辰與沈秋去平子灘,村婦幫着紡織布,他們去收貨,拉回來染色。
沈秋力氣大,幾卷布輕鬆扛在肩膀上。
龔星辰將一捆布給紮起來,提起準備扛在肩膀上,手裡一鬆,被沈秋拎着扛走了。
龔星辰:“……”
沈秋絲毫不知道她的舉動傷到龔星辰脆弱的自尊心,腳步很穩的往前走。
“喂!你這個女人給小爺站住!”龔星辰追上沈秋,“你,把布都給我!”
沈秋看着看着龔星辰單薄的身板,一言不發往前走。
嘿呀!好氣啊!
他被這女人鄙視了!
龔星辰覺得他要在沈秋面前,表現出男子的勇猛氣概,仗着身高的優勢,直接從沈秋肩膀上,將布扛在肩頭,見沈秋抿脣望來,他擡手展示一下自己強健的臂力,“我還能單手扛你!”
沈秋看他一眼,扭頭往前走。
龔星辰覺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視了!
他小跑幾步,擋在沈秋的面前,“你別不相信,我看着瘦,力氣可不小……”
龔星辰話音戛然而止,瞪圓眼睛,看着沈秋將他倒拔蔥,提着放在她身後,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了。
龔星辰看一看沈秋的細胳膊細腿,又看看自己又高又結實的身材,就那麼,輕輕一下,就將他給——提!起!來!了!
龔星辰小心臟受到衝擊,默默跟在沈秋身後,將布堆放在馬車裡,看着沈秋坐在車轅上,他忍不住問道:“你是吃牛長大的嗎?”
“我是孤女。”沈秋冷淡道。
“哦。”龔星辰撓了撓頭,“你們鏢局裡的人,力氣都和你一樣大?”
沈秋看着他不說話。
龔星辰被她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臉,乾咳兩聲,挪到馬車裡面。
沈秋趕着馬車去染坊,龔星辰將布卸下來,看着等着他的沈秋,之前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經過商枝那一天的問話,龔星辰被沈秋盯着看,胳膊腿都不知道咋擺放。
他擡頭望了望天,“我請你去酒樓吃飯。”擔心沈秋會拒絕,連忙說道:“大雞腿,一盤子裡有六個大雞腿,都給你吃。”
沈秋眼睛裡閃過微光,點了點頭。
兩個人去酒樓吃大雞腿。
龔星辰點兩盤大雞腿,沈秋一盤,他一盤,兩個人,各自吃着各自盤子裡的,井水不犯河水,相當和諧。
沈秋吃完飯,坐在一邊等龔星辰。
龔星辰看着沈秋碟子裡六個大雞腿全都吃完了,他看一眼自己碟子裡還剩下的兩個大雞腿,拿起一隻,將碟子推到沈秋面前。
枝枝說過,男子要照顧女子,方纔像一個男人。
沈秋看着龔星辰淺笑地看着她,十分期待她將雞腿給吃了。以爲龔星辰吃不下,默了默,將碟子拉到面前吃雞腿。
龔星辰看着沈秋風捲雲殘的吃完,默默地看一眼手裡的大雞腿,掙扎了一下,放在碟子裡。
沈秋說,“吃不了這麼多,以後別點這麼多,浪費。”
龔星辰撇了撇嘴,帶着沈秋出門,他有浪費的機會嗎?
結賬,走出酒樓。
“辰哥哥。”
一道清麗如夜鶯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龔星辰回過頭望去,就看見一位二八少女,正盈盈俏麗在街頭豔陽下。穿着一襲素淨的白裙,如絲緞般流瀉的長髮,如同水墨般脫俗。
她彷彿水塘裡含苞而綻放的白蓮,氣質純淨而清新。絕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淺淺得笑意,巧遇故交的喜悅。
“辰哥哥,真的是你。”顧鶯鶯款步而來,站在龔星辰的面前,美目望向一側的沈秋,“這位姐姐是誰?”
龔星辰望着光暈裡的顧鶯鶯,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以爲看見了顧非煙。
直到她走近了,才發覺不是。
龔星辰面色沉靜,看着做顧非煙打扮的顧鶯鶯,蹙緊眉心,“顧伯父與顧伯母一起回京了嗎?”
“父母親在安陽府城還有一些事情,讓我先回京城,如今還未找到落腳點。”顧鶯鶯說明自己的處境,詢問起龔正華夫婦,“伯父伯母身體如何?不如我隨你一起去拜訪。”
龔星辰看着水蓮手裡提着禮盒,嘴角抿緊,“你是早有準備?特地在這裡等着我?”
“辰哥哥,我今日來京城,怎會知道你在何處?這是父母親準備的禮品,讓我拜訪伯父伯母。”顧鶯鶯眼底積蓄着水霧,嬌柔的模樣令人心底生憐,“辰哥哥,我不如姐姐能幹,出事不周全,父母親方纔不放心我。我雖然與姐姐相貌相差無幾,卻不及姐姐聰慧,你不喜歡我也很正常。”
龔星辰聽顧鶯鶯提起顧非煙,臉色緊繃,一言不發,擡步朝馬車走去。
顧鶯鶯咬着下脣,生怕是惹惱了龔星辰,小心翼翼,膽怯的跟在他身後、
龔星辰見她這副模樣突然想起顧非煙惹他生氣,也是這般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一旦他繃不住,與她說一句話,她眼底便閃過清澈靈動的光芒,繼續惹他生氣!
龔星辰心中一嘆,顧鶯鶯是顧非煙最疼愛的妹妹,他也不好將她趕走不管。
顧伯父,顧伯母並不在京城,她一個人住在客棧也不安全。
“上來吧。”龔星辰對沈秋道:“你拉她一把。”
顧鶯鶯朝龔星辰嫣然一笑,“星辰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
龔星辰聽到這一聲輕喚,背脊一僵,坐在車轅上,讓沈秋坐進車廂裡。
他捏一捏眉心,顧鶯鶯以前與顧非煙長得很相似,但是性情南轅北轍。顧鶯鶯喜歡穿紅衣,從來不肯穿白衣裳,性格十分驕縱,如今竟是脫胎換骨,若非一些細微之處,旁人就會誤認爲她就是顧非煙。
龔星辰不知道顧鶯鶯這次回京是爲了什麼。
而且,特地模仿着顧非煙。
龔星辰抱着腦袋,覺得頭痛。
不一會兒,沈秋從車廂出來,坐在另一邊車轅上。
龔星辰莫名的,有一點心虛。
馬車去龔府,需要先經過薛府,龔星辰拉住繮繩,馬車緩緩停下來,沈秋跳下馬車。
“辰哥哥,到了嗎?”顧鶯鶯掀開簾子,露出半邊臉,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商枝身上,眸光微微閃爍。她向前傾身,仿似無意貼在龔星辰的後背上,氣若幽蘭的在他耳邊說道:“辰哥哥,你認識她?”
一股若有似無的冷梅香縈繞在鼻端,龔星辰收緊手指,跳下馬車避開顧鶯鶯的靠近。
“她是我妹妹。”龔星辰摸一下鼻子,對顧鶯鶯說道:“前面不遠就是了,這馬車是枝枝的,我們走回去。”
顧鶯鶯將手遞給龔星辰,商枝握着她的手,含笑道:“姑娘,男女授說不清,我扶你下來。”
商枝看出龔星辰對顧鶯鶯的避讓,便率先一步上前,爲龔星辰解圍。
“有勞妹妹。”顧鶯鶯含笑道謝,順勢走下馬車。
龔星辰對商枝道:“我先送她回去,待會來這蹭飯。”
“好。”
“走吧。”龔星辰往前走去。
顧鶯鶯朝商枝略微頷首,跟在龔星辰的身後,在即將要到龔府的時候,她停下腳步,“辰哥哥,你還是很討厭我?”
龔星辰目視着前方,“沒有。”
顧鶯鶯咬着下脣,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龔星辰,“這是姐姐留給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