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收斂思緒,從屋中出來。
外面烏雲壓頂,颳起大風,隱有山雨欲來之勢。
“商姑娘,商姑娘,你開開門——”
商枝拉開院門,胡氏滿臉淚痕,蒼白的臉上佈滿驚惶。
她像見到救命稻草,撲通跪在地上,拉着商枝的袖子哭求,“商姑娘,你幫幫我!我爹用完晚飯去靈棚看娘,換我們出來吃晚飯,誰知道再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面色青紫的倒在地上,沒了氣息。小叔子指責我在飯菜下毒,想多得田產,不肯贍養他,才把他給害死!”
胡氏有口難辨,只能找商枝幫忙,“你去看看我爹是咋死的,還我一個清白。”
商枝無動於衷道:“你找李大仙幫忙吧,我與賀平章有恩怨,說的話可信度不高。”
胡氏嘴脣劇烈顫抖,因爲害怕眼淚大滴的滾落,她哽咽地說道:“爹已經死了,就算幫你找證據也沒有用處。這是他寫給京城堂伯的信,要阻斷薛慎之的前程,交給平文寄出去,我給偷來了。你證明我的清白,不是我下毒害死他,我就把信給你!”
商枝接過胡氏手裡的信,看清楚裡面的內容,臉色陰沉。
賀良廣和一條瘋狗似的,緊咬住薛慎之不肯放。
賀家在京城做官,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看到這封信之後,動動手腳,很容易找薛慎之的麻煩。
她皺緊眉頭,他們是做了完全的準備了!
胡氏見商枝沒有反應,加把火道:“辦完喪事之後,賀平章就會拿着引薦信去京城找堂伯,他心裡記恨你們,肯定會爲難薛慎之。你肯答應幫我,我就把引薦信給你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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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枝挑眉,一道委屈地聲音橫插進來,“師傅——有飯吃嗎?”
商枝擡眼望去,就見林辛逸拖着疲憊地身軀,從溶溶夜色中走出來,一臉生無可戀,不知他又在作什麼妖。
“咋這時候來取手札?”
林辛逸哭喪着臉,一言難盡道:“師傅,你咋能讓林玉兒拿我練手?今日炮製藥丸後,她留着我扎針到天擦黑。這不怕你睡了,飯沒吃匆匆跑來。你能給她扎個布偶嗎?我早晚得給她扎死。”
若不是顧及着有旁人在,他都想扒掉衣裳給商枝看他飽受摧殘的後背,問問她良心在不在!
商枝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嗤笑道:“你見過不會鍼灸的郎中嗎?平日叫你學,你沉不下性子,不耐煩學扎針,現在給玉兒練手,你多少也能跟着學一些。”
林辛逸大剌剌蹲在地上,抱着腦袋仰望着商枝,“我學鍼灸,能扎回去?”眼底有着躍躍欲試。
“想得美。”商枝白他一眼,“給你扎人偶。”
林辛逸像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
商枝對胡氏道:“你等會,我進去給他炒碗飯。”
胡氏欲言又止。
商枝不冷不熱道:“人都沒了,也不差這一會。”
胡氏只得耐着性子焦急地在門外等。
商枝領着林辛逸進屋,吩咐他去後院摘青菜,然後給他做蛋炒飯。
足足過去一刻鐘,商枝慢吞吞從屋子裡走出來。
胡氏急眼兒了,不管不顧,拉着商枝的袖子往賀家跑。
商枝袖子溼透半截,胡氏有心說什麼,又怕她回屋換衣裳,壞事的話半字不提,一口氣跑去賀家。
天空中飄起細小的雨滴,朦朧雨霧將賀家籠罩,透着森森陰氣。
商枝隨着胡氏進院子,院子裡掛着兩個白色燈籠,在風中搖曳,燈火忽明忽暗,照着靈棚詭異而死氣沉沉。
商枝摸一下手臂,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她緩步進入靈棚。
棺槨擺在正中間,供案上,一對嶄新的蠟燭燃燒,棚子裡瀰漫着香燭紙錢煙燻的氣息。賀良廣倒在棺槨下,除此之外,靜悄悄地不見其他人。
胡氏愣了一下,她眼睫顫了顫,“他們可能是去找人了,我去找他們。”說着,胡氏調頭急匆匆跑開。
商枝看着視線重新落回在蠟燭上,他們未免蠟燭熄滅需要頻繁的點蠟燭,買的都是有甘蔗粗的蠟燭,幾寸高,一對蠟燭能夠從早上燃燒到第二日天明。
而她早上來弔唁的時候,便是一對點燃不久的蠟燭,不該這麼早換新的。
靈棚裡煙火氣味刺鼻,吸吸鼻子,目光冷下來,雖然有香燭的氣息掩蓋,但是她學醫,辨認各式各樣的中藥,對於氣息比平常人要敏銳許多,其中混雜着一絲別的氣味。
她從袖中掏出一塊打溼的絹布,捂着口鼻,蹲在賀良廣的身邊。他的皮膚髮青,伸出兩根手指放在鼻息間,她手指微微一頓,然後貼着他的頸部脈搏,還有微弱的跳動,賀良廣並沒有死,可胡氏卻說賀良廣死了。
時間往後倒退三刻鐘,賀良廣被胡氏發現的時候,應該會有呼吸。
而胡氏驚慌地跑回堂屋,看着站在桌子前,手裡拿着一對燃燒到一半蠟燭的賀平章,心裡發顫,她顫聲說道:“人……人已經來了。”
賀平章沒有回胡氏的話,緩緩摩挲着蠟燭身上的燭淚,陰測測地看着一旁嚇得渾身瑟縮,細細顫抖的胡氏。他真的沒有想到胡氏膽子很大,竟然敢在飯菜裡下毒,打算毒死他爹。
胡氏被他看一眼,頭皮緊繃,害怕的說道:“我……我已經把人帶過來,你不要把我下毒的時候告訴你大哥。”
賀平章沒有理會她,放下手裡的蠟燭,把桌子上的土硝、硫磺、硃砂收起來,全都塞進一張大的毛邊紙裡揉成一團,塞進木箱子裡。
“平章、平章……”胡氏圍着賀平章打轉,希望他能鬆口。
“閉嘴!”
“轟隆隆——”
一道震耳欲聾的悶雷炸響,閃電劈下來,幽藍的光照在賀平章陰沉地臉上,十分駭人,嚇得胡氏跌坐在地上。
賀平章冷冷看她一眼,轉身去豬圈。豬圈頂的木樑上擱置着稻草,他抱着一大捆往靈棚走。
胡氏顧不上心裡的恐懼,焦急地追上去,“賀平章,你答應我的事,要算數!”
賀平章扭頭看她一眼,陰冷的目光,令胡氏心涼。
“別跟着我。”
賀平章警告胡氏,疾步到靈棚,把易燃的稻草圍着靈棚放一圈。
等一切做完,他站在外面,看着內裡投射在棚子上的纖細陰影,他眼底閃爍着瘋狂。
爹、娘,你們別怕,兒子替你們報仇了!
黃泉路上,有商枝這賤人陪着,你們也該瞑目!
賀平章緊緊地攥着拳頭,眼睛充血,深深地看一眼靈棚。
即便是商枝付出性命代價,消除不掉他心裡的怨恨。她死了,也無法改變他不再是一個真正男人的事實!
賀平章咬緊牙根,看着跳躍的火焰,心裡瘋狂地喊着:燒吧!燒吧!快點燒吧!
他似乎已經預想到商枝被燒死的慘狀,不由得笑出來了,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目的即將達成的哧哧竊笑,漸漸地越笑越大聲,竟不可抑制,變成瘋狂的悶笑聲。
雷電交加,雨點啪嗒啪嗒的砸落在他的臉上,緊接着嘩啦嘩啦下起傾盆大雨。
賀平章的笑聲突然止住,他目眥欲裂,稻草被雨水淋溼。
再也不能等下去,他從袖口掏出火石,蹲在靈棚外,準備把稻草給點燃。
“砰——”
一聲悶響,賀平章瞳孔微睜,倒下的一瞬間看到舉着棍子的薛慎之。
“砰——”
林辛逸跳起來給補一悶棍。
賀平章雙眼一翻,昏厥過去。
林辛逸把棍子一扔,擡手擦着流入眼睛裡的雨水,朝身後喊道:“薛慎之,你幫幫忙,把這人給擡進去!”
他扭頭,只有傾盆雨幕,哪見薛慎之的身影?
林辛逸咬牙,只得一個人把賀平章給扛起來,走進靈棚裡。
靈棚裡面,薛慎之渾身溼透的衝進來,就看見商枝站在蠟燭前,望着嫋嫋青煙。他緊繃的身軀,鬆懈下來,喘出一口氣。
“外面下暴雨,賀平文去請村民和陳族長過來,我們快點走。”薛慎之把手裡乾淨的一件外衫遞給商枝,“他在靈棚外放了稻草,準備縱火。”
商枝看着林辛逸喘着粗氣把賀平章扛進來,扔在地上。她說:“把他放在這裡,我們走吧。”爲了印證自己心底的一個想法,商枝拿着蠟燭,把兩根全都加速燒掉五分之一。
林辛逸瞠目,“大動干戈,就這樣?”
商枝搖了搖頭,把燃燒五分之一的蠟燭放回原位,回答道:“他把我騙到這裡面來,你以爲只是簡單的想要放火燒了我?”
“難道不是?”林辛逸撓了撓頭。
“他放火燒我,可是要償命的。”商枝略有深意的看林辛逸一眼,催促着兩個人快點離開靈棚。
幾個人衝進雨幕裡,林辛逸想不明白的說道:“既然不是放火燒你,他幹什麼在靈棚外面放稻草?”
“轟隆隆——”
“嘭——嘭——嘭——”
天空中隱隱約約的悶雷,忽然雷電大作。隨之接連響起幾聲爆破,靈棚火苗四濺,瞬間燃起沖天火勢,就連暴雨也無法澆滅。
幾個人驟然停下腳步,看着熊熊烈火的靈棚,神色各異。
林辛逸眼珠子都要驚掉了,沒有想到靈棚居然會爆炸。
轉念想起什麼,他一陣腿軟,如果遲一點,商枝豈不是要被燒死?
商枝臉色沉冷,終於明白爲什麼賀平文去請陳族長與村民,因爲他們來的時候,靈棚自己炸響燃起大火,就算把她燒死在裡面,也可以說是意外導致。
因爲那個時候,賀平章定然是在陳族長的面前,他有不在場的證明,誰也不會想到這一場蓄意的謀殺!
這時,靈棚裡傳來賀平章的嚎叫聲,大約被大火燒身,昏厥過去的人,已經醒過來。
熊熊火海中,賀平章身上被火燒着,他拼命的在身上拍打,不但沒有拍滅,火勢越燒越大,他全身的衣裳瞬間燃燒起來,他絕望的在地上打滾,皮膚被火焰炙烤吞噬,痛苦的哀嚎,連滾帶爬的衝出靈棚,試圖用雨水澆滅身上的大火。可他身上沾滿了土硝和硫磺,雨水也無法滅,整個人都被烈火包裹,就像身置十八層地獄一般,無論怎麼掙扎,都逃不開被大火吞噬的命運。
賀平章很痛,渾身就像被鈍刀子在刀刀凌遲一般,清醒着,絕望地看着自己一點一點的被侵蝕殆盡。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明明承受這地獄式折磨的是商枝,但是所遭受這一切的是他自己!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似乎從與商枝解除婚約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和命運,徹底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此時此刻,他心裡充滿了怨憎與不甘!悔恨着,自己在慘烈的痛苦中死去,而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未能付出代價!
商枝他們看着賀平章通身燃燒着火焰,火蛇順着頭上戴的麻布燒到頭頂,他嘶吼着怕打被火焰灼燒的臉,從正門衝出去,遠遠地都傳來他歇斯底里的慘叫聲。
林辛逸咬緊牙關,頭皮都要被瘮人的慘叫聲喊得炸裂,全身的肌肉變得緊繃起來。
“他把你騙進靈棚裡,時間隔那麼長才爆炸,不怕你中途逃走了?”林辛逸牙齒打顫的問着心裡的疑惑,轉頭就看見薛慎之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懷中,擋住方纔可怕的一幕,他呆呆地消了聲,張着嘴,指着他們兩個人,彷彿發現了不得了的大事!
商枝推開薛慎之,她冷靜的回答道:“我進靈棚的時候,聞到氣息不對,心裡有了防備,用打溼的絹布捂住口鼻,在發現賀良廣並沒有死,只是陷入昏迷的時候,我猜測他是吸入毒素導致昏厥。然後檢查整個靈棚,只有那一對簇新的蠟燭是唯一的異處,我走近了才發現蠟燭的芯子是紅色的,根據氣味辨認出是硃砂。硃砂遇火產生毒素,吸入過多會頭痛、頭暈、全身乏力,嚴重者可發生抽搐、昏迷和精神失常。顯然賀良廣在靈棚時間很長,所以纔會陷入昏迷中。”
“如果我沒有事先防備,聞着硃砂燒出的毒氣,只怕也會陷入昏迷中,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那一對加入土硝、硫磺的蠟燭,燒到這個位置,早已經爆炸將我燒燬。”
商枝不由得爲賀平章的縝密心思喝彩,每一個環節,都十分的精妙。之所以在陳族長和村民到來之前引發爆炸,那是因爲她離開前,把蠟燭加速燃燒了。
如果按照賀平章的計劃步驟,那就是她進入飄着硃砂毒氣的靈棚,吸入過多導致昏迷,他在靈棚外放置易燃的稻草,然後再離開靈棚,在堂屋等着陳族長與村民的到來,一起商量一些事宜,拖延着蠟燭燃燒到放着土硝和硫磺的位置,蠟燭發生爆炸,飛濺的火光落在稻草上,迅速的燃燒,等她痛得醒過來,早已被大火包圍,被活生生的燒死。
商枝聽着賀平章慘烈的叫聲,全身汗毛都豎起來。
從古自今,就沒有大錯大惡的人,能夠意識到是自身的錯誤,只會覺得他的不順遂,不如意,是別人的過錯造成。
他們的結果,從一開始,便早已註定!
她一點都不覺得賀平章值得同情,這一切,都是承受着自作自受的惡果!
如果不是心生歹念,他哪至於落到這般下場?
——
賀平文帶着陳族長與村民趕過來,就看見渾身着火的人從面前衝過去,一頭扎進雨夜中。
衆人嚇一大跳,似乎沒有想到會遇見這慘烈的一幕。
從慘叫的聲音中,賀平文辨認出是賀平章,他急急忙忙追過去,卻早已找不到賀平章的身影。
他重新趕回來,想要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
陳族長與村民還有胡氏站在靈棚面前,大雨已經漸漸停歇,靈棚的火也熄滅。
胡氏臉色慘白,她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彷彿還未從恐懼中回過神來。
她以爲自己給賀良廣下毒的事情,會被賀平章揭露出來。哪裡知道,賀平章被烈火給燒死了!
商枝呢?
她也一起被燒死了嗎?
胡氏心裡害怕極了,心裡清楚賀平章痛恨商枝,拿着把柄威脅她把商枝帶到靈棚,肯定是不安好心。如今賀平章都被燒死了,商枝也逃不掉吧?
這樣想着,胡氏看着一道纖細的身影,緩緩從夜幕中走出來,她見鬼的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着,雙腿發軟的撲通跪倒在地上。
“商……商姑娘……”
胡氏幾乎帶着哭腔喊出這幾個字。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賀平文眼睛通紅,死死盯着商枝,剋制着心裡的滔天怒火,低吼道:“靈棚咋突然燒起來了?”
胡氏淚水籟籟滾落下來,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強行壓下心裡翻涌的恐慌。語無倫次道:“我……我也不知道,爹在靈堂中毒,賀平章指責是吃我做的飯菜中毒,我請商姑娘給檢查爹是咋死的,還我一個清白。可……可是打雷了,一記悶響炸響,靈棚就跟着爆炸燒起來。爹……爹和賀平章都……都在裡面……”
陳族長皺緊眉頭,“你是說打雷劈得靈棚着火了?”
胡氏連連點頭。
賀平文難以置信,說是打雷引起靈棚起火,他寧願是商枝放的火。
有村民忍不住多嘴道:“是不是他們作惡多端,老天爺看不過去,才一道雷給劈了?”
一陣沉默。
雖然其他人沒有附和,卻都是一臉深以爲然的表情。
賀平文臉色難看,回想起爹孃的所作所爲,的確處處遭人厭憎。
他看向商枝,“你看出我爹是啥原因死的?”
“他不是吃飯菜中的毒,而是靈棚裡燒的硃砂。新換上的蠟燭有問題。”商枝把目光轉向胡氏,“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胡氏臉色驟然一變,情緒激動道:“你說什麼?爹不是吃我做的飯菜中毒?”
“是的。”商枝目光晦暗望着胡氏,“你能說一說,爲什麼幫着賀平章把我騙過來?我如果沒有猜錯,你根本就不知道賀良廣沒有死,他只是昏厥過去。”
胡氏瞬間跳起來,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臉色跟着變了變,最後低喃的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沒死,賀平章說已經沒氣兒了……”她倏然間想起商枝說的話,“你是說我爹中硃砂的毒?”
“嗯。”商枝頷首。
胡氏呆怔片刻,調頭就往屋子裡跑,她從箱子裡翻出毛邊紙包裹住的東西,還有燃燒一半的蠟燭出來。
“你看看,是不是這裡面的東西?”胡氏把毛邊紙遞給商枝。
商枝展平毛邊紙,裡面混放着土硝、硫磺、硃砂。
“這蠟燭還有一半沒有燒掉,吃晚飯後,賀平章換上的。我當時很奇怪,好端端的,爲啥就換掉還能用的蠟燭,原來他是不安好心,在蠟燭裡面藏毒!”胡氏心裡的恐懼被怒火替代,恨得咬牙切齒!
一定是賀平章發現她在飯菜裡下毒,有可能賀良廣沒有吃飯菜,賀平章打算利用她下毒的事情,把商枝騙過來,打算害死商枝。
她憤恨道:“賀平章是故意誣賴我,好叫我去把商姑娘騙回來!這畜生不如的東西,爲了害死商姑娘,連自己的親爹都下得了毒手,我看是遭天譴,才被大火燒死!”
賀平文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他做夢也想不到賀平章會害死爹!
之前娘死的時候,他備受打擊,根本不像是會對親人下手。
胡氏的話與她拿出來的東西,賀平文無法爲賀平章開解。
因爲,從一開始,他就發現賀平章有些不對勁,這一兩日在豬圈邊上轉悠,拿着東西在牆壁上颳着什麼東西。現在回想,肯定是土硝。
硃砂是他在李大仙手裡買的,至於硫磺就不知道他從哪裡弄回來。
賀平文沉默許久,突然開口問商枝,“爲什麼他們燒死了,你卻活着?”她給爹檢查身體,說明當時她也該在靈棚。
“我吸入裡面的毒氣頭暈,出來透氣,卻沒有想到靈棚會爆炸,你爹和賀平章那時候正好在靈棚裡。”商枝冷笑一聲,反問道:“我爲什麼就不能活着?我能逃過一劫,想必是老天爺長眼了!”
賀平文臉色鐵青。
“商丫頭說賀平章在蠟燭裡放硃砂,那要是他還在裡面放硫磺和土硝呢?”陳族長嘆息道:“他這是害人害己。”
所有人都想不到賀平章從一個端方守禮的君子,變成心腸惡毒的小人。
胡氏的話說的很清楚,賀平章怨恨商枝,想要報復她,然後誣賴嫂嫂給公爹下毒,把商枝哄騙過來,想要將她給燒死,結果自作惡,報應落在他自己的身上,活活燒死!
胡氏心裡愧對商枝,心裡心虛,差點害死她,當然不能讓商枝背黑鍋。
“平文,賀平章心腸歹毒,爹孃都被他害死。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他出事沒有什麼不好,免得今後拖累我們。你不爲我想一想,也得爲婉婉着想。她還那樣小,你忍心她被賀平章拖累?就算他沒死,我還要告官把他抓走!”胡氏擺正自己的態度和決心。
商枝忍不住詫異的看着胡氏,從胡氏的態度,她琢磨出,胡氏也不怎麼冤枉。肯定是她下毒給賀良廣,陰差陽錯賀良廣沒吃,被賀平章逮着,拿捏住胡氏的把柄,叫胡氏將她給騙過來。
賀平文雖然一時難以接受,可到底是嘆息一聲,逼迫自己接受現實。
賀良廣被燒死在靈棚,鄧氏的遺體也被燒,村民們幫着一起挖出來。
賀平文見家中不安寧,接連出事,便不打算再停靈,買一副棺槨,把鄧氏和賀良廣一起給葬了。
村裡卻流傳起關於賀家的謠言,賀良廣和鄧氏作惡多端,方纔引來天譴,被雷給劈了。
賀平文和胡氏更加低調了,除了出來下地幹活,不再輕易出門。
安葬完賀良廣和鄧氏,胡氏找上門,她把賀良廣寫給京城的信給商枝。
“這件事我不騙你,我虧欠你的,如果不是你警惕,肯定被他害死了。這封信我給平文說了,不往京城裡送。”胡氏不怎麼好意思面對商枝,她那天被商枝說的話影響,決定給賀良廣下毒,是因爲一旦被商枝拿到把柄將賀良廣做的醜事抖露出來,她和賀平文在杏花村就沒法生存下去,纔會頭腦發昏,給賀良廣下藥。
昨晚她在廚房看見倒在水溝裡的飯菜,確定了賀良廣是真的沒吃。
商枝沒說話,只是把信拿過來,確認內容後,撕成碎片。
胡氏知道商枝對她心存芥蒂,往嚴重說是結怨了。咬着脣,看商枝神情冷淡,懶得和她多說一個字,只好欲言又止的離開。
林辛逸揉着眼睛站在商枝身後,看着胡氏的背影,撇了撇嘴,“最毒婦人心!”如果不是商枝警覺,現在就剩下一捧灰,對胡氏根本沒有好臉色。
“行了,吃完早飯趕緊走。”賀家禍根徹底拔除,商枝心裡鬆一口氣。昨晚上若不是林辛逸過來了,她肯定不會爲一封引薦信鋌而走險去賀家。
與林辛逸裡應外合,將賀平章這禍患除掉,現在一心一意好好經營着她的藥山。
林辛逸不滿地嘟囔道:“你是過河拆橋!”
商枝眼睛一眯,“你信不信我還能兔死狗烹?”
林辛逸連忙告饒,一溜煙去堂屋裡,坐在桌前,呼嚕呼嚕把稀粥給吃了。揣着醫經手札,拿着兩個饅頭就去鎮上。
商枝看着他風風火火的忍不住搖了搖頭,坐在另一面桌子上,在碗裡拿一個窩窩頭,撕下一塊塞進嘴裡,看着對面安靜吃粥的薛慎之,他神色寡淡,從昨晚回來,便一個字沒有與她說。
她知道昨夜的事情太兇險,而她與林辛逸共謀,都沒有告訴他,顯見是爲這事生氣了。
當時並沒有多想,只是不希望他擔心,然後林辛逸手腳麻溜靈活,比較合適,纔沒有告訴他。
商枝咀嚼着窩窩頭,心裡想着事,該如何向薛慎之解釋。
她低着頭,沒有把碗端起來,直接喝粥。
突然,一隻修長的手映入眼簾,挑起她落在粥碗裡的頭髮,然後一塊乾淨潔白的絹布遞到她面前。
商枝直愣愣地望着他,薛慎之淡聲道:“自己擦。”
“哦。”商枝接過絹布,把沾着一點米湯的髮絲擦乾淨,又起身去院子裡,舀水沖洗了一下,免得黏在一起。
重新坐回桌前,薛慎之已經吃完,手裡捧着書坐在竹榻上等商枝。
商枝拿着半個窩窩頭,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壓着石塊似的悶得慌,又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一時間,各種情緒涌上心頭,她的胃口頓失。
放下手裡的窩窩頭,商枝把剩下半碗粥倒食槽裡餵雞。
薛慎之聽到動靜,眼睫顫了顫,他掀開眼瞼,看着商枝不再吃早飯,把稀粥給倒了,捏着書頁的手指發白。
忽而,一道陰影籠罩過來,薛慎之擡頭,就看見商枝堆着一臉笑容。
“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賀平章想做什麼,我心裡沒有底,纔沒有告訴你。早知道林辛逸那臭小子告訴你,我就自己招了,免得讓你和我置氣。”商枝語氣故作輕鬆,其實心裡很緊張,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太冒險,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如果遇見意外,說不定就……”最後幾個字,在薛慎之略顯凌厲的目光中吞嚥進腹中。
商枝輕嘆一聲,“下次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第一個告訴你。”
薛慎之低垂着頭,視線重新落回書冊上,修長乾淨的手指翻了一下書頁。
“慎之。”
商枝放軟了語調,似有一些委屈。
怎麼能不委屈?
都還沒給名分呢,就這樣給她臉色看了。
薛慎之目光一頓,許久許久之後,他在心底輕輕嘆息。
“嗯。”
他低低地應一聲。
商枝萎頓的神情,瞬間又佈滿了笑容。
薛慎之看着她眉眼彎彎,眼中流淌着笑意,也不由勾了勾脣。
她不會知道,早在她那一聲慎之出口時,他便知道,對她,他沒有什麼是不能夠妥協。
薛慎之放下書冊,給她簡單做一碗掛麪,守着她吃完了,方纔趕着牛車去縣城。
商枝趕着牛車送薛慎之去酒樓,她把牛車交給跑堂的,和他一起去見秦伯言。
秦伯言見到兩人很高興,連忙招呼跑堂給上瓜果點心。
“這段時間生意雖不如開業那一日好,也算還可以,許是學子都參加鄉試的緣故。這兩日漸漸有迴轉。”秦伯言把賬本遞給薛慎之。
薛慎之看着賬本上的賬目很雜亂,伸手捏了捏眉心,心裡想着得重新教掌櫃如何記賬。
商枝看着他頭疼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她移動凳子,坐在他身邊,腦袋湊過去,瞄一眼。
商枝原來還想着教他快速記賬的方式呢,結果他重新做出來的賬本,分明和快速記賬的方法沒有多大的出入。只是有的地方還可以細化,這樣做出來的賬目能夠一目瞭然,但是放在這個時代薛慎之能想出這一套很了不得的了。
商枝從他手裡把毛筆拿過來,重新做一個模版給他,“你這裡只是寫支出,掌櫃支出一筆,就記下一筆,你還得參照當時物價變動的賬目表。如果增添了各項名稱和分類,這樣一來便一目瞭然。”
薛慎之點了點頭,認真的按照商枝的模版,重新制定一下。
秦伯言看着兩顆擠在一起的腦袋,眼睛抽了抽,摸着鬍鬚想着,他得要準備份子錢了。
商枝看着他的字行雲流水,遒勁有力,對比自己的字……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難怪薛慎之抓着她練字!
她感嘆一番,詢問秦伯言,“秦大哥,縣城哪幾家藥鋪聲譽高?”
“同濟堂,惠民堂這兩家不錯。”秦伯言當初爲薛慎之收集藥材,對縣城的藥鋪,倒是門兒清。
商枝記下這兩家藥鋪,先了解一番藥鋪的背景,然後趕着牛車先去同濟堂。在去之前,商枝特地去成衣鋪子,買了一套質地上乘的圓領襖子換上。這樣出去和人談生意,別人第一眼看見你的穿着,心裡便會估量價值,若是她穿着布裙過去,只怕還沒有開口,便會被轟出來。
藥商不比其他,利潤大,卻也與風險並存。先見面,就要給他一種你有本錢的氣勢。
商枝換好衣裳,還特地買了鑲金的簪子挽上,收拾妥帖了,方纔去藥鋪。
同濟堂離酒樓比較近,位置極佳,生意很好。
商枝停下牛車,套在門口的栓子上,提着新換上的小碎花緞布包進去。
藥童熱情地招待商枝,“姑娘,問診,抓藥?”
商枝走進藥鋪,裡面兩面藥櫃,彌散着草藥香,不少病患在排隊等診脈和抓藥。
“你們掌櫃在嗎?”商枝臉上露出親和的笑容,“我有事找你們掌櫃。”
藥童見商枝穿着打扮像是家境殷實的姑娘,他不敢怠慢,怕耽誤正經事,“掌櫃在後院,小的領姑娘過去。”
商枝不卑不亢,舉止落落大方,並未引人懷疑。
掌櫃正在清點新進的一批藥材,見藥童領着商枝進來,從堆積如小山的藥材堆裡走出來,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上下打量商枝一眼,“姑娘有事情?”
商枝指着不遠處的石桌石凳,“掌櫃累了罷?先坐下歇歇,我們慢慢談。”
掌櫃點了點頭,示意商枝過去坐,她這副架勢,擺明是要談生意。
“姑娘,你是想供貨,還是想購貨?”掌櫃不等商枝開口,便率先開口,拿到主動權,“如果是供貨,姑娘你也看見了,我們同濟堂是老字號,有幾家長年合作的藥商,若無重大原因,不會輕易取消合作。做生意的人,主要是講究誠信。若我們無故失信,藥鋪便不能長久經營下去。”他端着茶水呷一口,“姑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商枝端莊有禮道:“掌櫃言之有理。”
她不慌不亂,鎮定自若,也不言行激進,倒是惹得掌櫃賞識,“你若是想購貨,我們得知道你銷往何處。若是正經的小藥館,我們得派人去探探虛實,不能叫一些人壞了口碑。”
商枝聽到這裡覺得秦伯言眼光不錯,有規矩,守誠信,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我兩者都不是。”
掌櫃雙眼一眯,就見商枝把碎花布打開,露出裡面兩黑兩紅的藥膏盒子,外表圖案精緻,倒是奪人目光。
“你這是……”
“我這是美膚膏,臉部有雀斑,膚色暗沉,生瘡,都有奇效。”商枝先介紹功效,打開美膚膏和香凝膏,挖出一小塊,塗抹在手背上,將順序過程講給掌櫃聽,見他心生好奇,商枝繼續道:“我不是來找掌櫃談大買賣,只是需要掌櫃給我提供一個機會,膏藥放在你們藥鋪售賣,我先不收取銀錢,如果效用好,你們有心合作,我們再進一步商談。”
掌櫃皺眉,望着藥膏,又看看商枝的手背,短短兩刻鐘,她手背的皮膚確實光亮許多。
“做買賣就是講究你情我願,如果效用不好,你退貨給我,我立即把東西帶走。”商枝笑道:“這是無本的買賣,掌櫃不會有任何的損失。如果這效果好,那我們便是共贏的局面。不瞞你說,我來時打聽清楚,你們的口碑與聲譽好,我方纔挑中你們。不止是你擔心我壞你的口碑,我也怕醫德不行的人,敗壞我的名聲。”
掌櫃笑着搖了搖頭,“姑娘,我們藥鋪以治病爲主,這美膚的藥品,從未賣過。雖然於我沒有利益損失,但是你得知道,我們的名聲與口碑,是一點一滴的積累而來。但凡你有一點過錯,對我的影響不是一星半點,而是之前打下的基礎全都白費。”他語重心長道:“這是藥品,直接關乎到病患身體的影響。並非一道菜,可以提供食客品嚐,口味不行,可以撤換。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商枝捧藥膏,陷入了沉默。她知道此行艱難,不會太過順暢。但是踏出的第一步踢到鐵板,心裡覺得難受。
她在二十一世紀,名字就是招牌,打着她名字的藥品,都是千金難求。如今,遭到拒絕,心裡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種落差。
或許,是之前的一切太過順利了?
商枝被掌櫃請出藥鋪,望着龍飛鳳舞的‘同濟堂’三個大字,漸漸收緊手指。
她看着人來人往的百姓,還有商販,長長嘆一口氣。
把東西放在牛車上,她眼前突然一亮,頓時有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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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哥:我很生氣。
商枝:氣毛線,都不給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