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柳絮飄飛,到處都是生機勃勃。
冬瑜最喜歡看外面的景色,歡喜便抱着她看着。
冬瑜愛笑,也不哭,看着外面的樣子,就會笑一笑。
歡喜疼她,都由着她。
也沒敢在開遠縣住,雖然開遠縣已經沒有認識她的人,但是認識田園的人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直接回田家村。
一路上慢慢悠悠,倒是在一戶農家借住了一晚。
歡喜喂冬瑜吃米粉糊,這孩子從回吃米粉糊後,就不再吃奶水,怎麼喂都不吃。
歡喜見她長得胖胖嘟嘟,便便也正常,倒是隨着她。
“明天什麼時候能回到田家?”歡喜問。
田園站在一邊,嘴脣抿了抿,“午飯前後吧!”
他不太想帶歡喜回田家。
想到田家那一羣人,田園心便緊了緊,萬一、萬一歡喜生氣怎麼辦?
歡喜把冬瑜哄睡着,才說道,“你也別胡思亂想了,趕緊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好!”
歡喜、冬瑜睡在炕上,田園在一邊打地鋪,這一路走來,倒是習慣瞭如此。
歡喜抱着冬瑜很快睡去。
田園卻睡不着,看着屋頂,滿心苦澀。
田家那般的不好,歡喜去了,會不會適應不了,會不會嫌棄他?
早知道,應該給歡喜說說田家的。
如今可如何是好?
越是想,田園越是害怕,更睡不着了。
聽着歡喜輕微的呼吸聲,田園心口微微的疼着。
怎麼辦?
怎麼辦?
不管田園怎麼想,歡喜倒是有些激動的。
早上起來,便給冬瑜穿衣裳。
小丫頭倒是聽話,歡喜怎麼弄她,她都乖乖的。
在農家吃了早飯,給了謝禮,才慢慢的往田家村去。
三月初九
三月正是農忙時節,有田地的要夏天插秧,種下稻穀,那樣子秋天纔能有稻穀可以生活。
出去田中,還有地裡,小麥要收,苞谷要種下去,還有番薯苗子要育種。
事情多的很,村子裡留下的都是一些年紀大的老頭、老太太們正在村頭的大樹下說話聊天,小孩子們在一邊跑來跑去,追逐嬉鬧,笑聲不斷。
田園駕駛着馬車過來的時候,立即引來村裡人好奇。
兩匹馬,拉着一輛馬車,又是村子裡失蹤快兩年的田園。
“是田園啊!”
“田園?”
頓時老頭、老太太們都想了起來。
田園啊,那不是已經死了嗎?
田家就是這麼說的,說田園已經死了。
也有人說田園還活着,可是一個人活着,竟然兩年都不回來。
“對呀,就是田園!”
“就是那個撿回來的田園?”
“對,就是他,他回來了,還駕駛了一輛馬車,兩匹馬呢!”
“……”
不管怎麼說,田園回來的消息,在不大不小的田家村,頓時傳開了。
“田園回來了!”
“田園回來了!”
田園心中忐忑,更心虛的有些發冷。
歡喜坐在馬車裡,倒是做好了心裡準備。
田家也沒幾畝田地,家裡人口又多,做活倒是很快的,今日一家子商量着,要去外面做點活賺些銀子,不然家裡怕是撐不下去。
田不不正在剁豬草,家裡養了五頭豬,這豬草還是她去打回來的,家裡幾個堂姐都在屋子裡做荷包、打絡子,然後拿去鎮上換錢。
其他人在屋子裡商量對策,只有她一個人在這邊幹着活。
剁好豬草,她還要去煮豬草餵豬。
然後開始煮午飯。
當然不是她一個人做,會有幾個伯孃做,她只是打下手。
最最可悲的是,做了還沒得吃。
院子裡,傳來侄子、侄女們的笑鬧聲。
田不不高高的舉起了刀,又落下去,真恨不得……
笑聲嘎然而止。
世界終於安靜了,田不不想。
馬車停在門口。
田園先跳下馬車,“歡喜,咱們到了!”
“嗯!”
歡喜抱着冬瑜出了馬車。
她已經把臉洗乾淨,穿着春衣,梳着婦人頭,用銀釵固定住頭髮,耳朵上帶着一對珍珠耳環。
整個人淡然溫馨。
田園把凳子放在馬車邊,伸手扶着歡喜走下來。
“小心!”
“嗯!”
歡喜點頭。
她雖然已經做好心裡準備,知道田家很窮,但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子的窮。
不單單窮,還髒。
院子裡玩耍的小孩兒頓時都靜了下來,錯愕又好奇的看着田園、歡喜,還有歡喜手裡抱着的冬瑜,
“啊……”
“田園回來了!”
有人立即跑了進去。
歡喜站在原地,不解的看向田園,眉頭微微一蹙。
這孩子真沒禮貌。
“田園回來了,田園回來了!”
“……”
院子裡,很快傳來了聲音。
緊接着出來了十幾個人,一個個神色不一,但都面黃肌瘦,苦哈哈的。
看着田園都是驚訝,看着抱着冬瑜的歡喜,更是驚訝歡喜懷裡的冬瑜。
田園回來,還帶了一個媳婦、孩子回來。
田家人臉色各種各樣,都是震驚還有驚恐。
一個個臉色各一,但也有欣喜。
看着田園的穿着,再看着他身後的馬車,那可是兩匹馬啊,瞧着便健康、高大、威猛,可值錢。
對於田家人來說,田園的回來,一定給他們帶了錢財回來。
“田、田、田園……”田李氏喚了一聲。
“娘!”田園輕輕的喊了一聲,又對歡喜說道,“這是我娘!”
歡喜微微頷首,努力笑了笑,喊了聲,“娘!”
她現在和田園是夫妻,冬瑜是她和田園的女兒。
田李氏心中五味雜陳。
這麼可人嬌美的女子,是田園的媳婦。
比她所有兒媳婦、孫媳婦都好看。
應該說比家裡所有人都好看。
“哎,哎!”田李氏應着,一把拉過田老頭,“這是你爹!”
歡喜看着白髮蒼蒼的田老頭,喊了一聲,“爹!”
田老頭點頭。
心中五味雜陳。
這是田園的媳婦,還有田園的孩子。
想說點什麼,田李氏已經開口,“先,先進去吧!”
心虛的不行。
“嗯!”歡喜抱着孩子。
田家人立即讓開了一條路,歡喜深吸一口氣,抱着冬瑜進了田家的門。
田李氏忙讓歡喜去堂屋坐,讓大兒媳婦、二兒媳婦去燒水做飯,讓三兒媳婦、四兒媳婦帶人去收拾屋子。
歡喜抱着冬瑜慢慢走着,眸子看着這些小孩,在尋找田不不。
然後她看見了像幽靈一般站在柱子後的田不不。
一雙眼睛裡,都是茫然還有恨意。
瘦弱的只剩下皮包骨,頭髮亂糟糟像個雜草堆起來的雞窩,渾身又髒又黑。
真像一個可憐兮兮的小乞丐。
歡喜再去看田家其他人,雖然穿的破舊,但好歹洗乾淨了。
女孩子編着麻花辮,男孩子梳着包子頭。
田不不也看見了歡喜。
從歡喜一下馬車,她就看見了。
這是一個穿的很好,長得很好的女人,懷裡抱着一個孩子。
她爹小心翼翼的把兩人扶下來,溫柔、細心,那是她從未見過,也從未感受過的好。
他們說了什麼,她沒有聽見,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原來他不是天生無情,他對於他在乎的人,也是會溫柔疼惜的。
一時間,田不不茫然極了。
當歡喜看過來的時候,田不不心中所有的恨意都涌了出來。
手指摳着木頭柱子,她的指甲本來就短,又用力,幾下就摳出了血。
“你這孩子,不去剁豬草,在這裡做什麼!”田李氏呵斥道。
看見歡喜、田園回來,彷彿看見了希望。
可不想田不不在這裡壞事。
她都想好,要把田不不送別人家去,不拘送去哪裡,只要不在家晃就好。
田不不手頓時握拳。
歡喜卻抱着冬瑜一步一步走向田不不。
田李氏一見忙道,“兒媳婦,別理會這小賤蹄子,一點不懂事,咱們堂屋坐,要不讓我來抱抱懷中吧!”
“嗯……”冬瑜可不樂意,緊緊的抱住歡喜的脖子。
纔不要別人抱呢。
歡喜也不願意,尤其是田李氏這嘴臉,真真難看的緊。
“冬瑜有點認人,還是我抱着吧!”歡喜說着,避開田李氏一些,走到了田不不面前,抱着冬瑜蹲下身,“你就是不不?”
“……”
田不不驚訝的看着歡喜。
這女人知道她的名字?
又看了看歡喜懷裡的冬瑜,長得粉雕玉琢,穿的乾乾淨淨又好看,帶着小小的帽子,是她見過最好看最可愛的小孩。
比田家的小孩都好看,都可愛。
田李氏上前推了田不不一眼,推的田不不一個趔趄,“你這孩子,你娘跟你說話呢,怎麼不吱聲!”
田不不踉蹌了幾下才站定身子,頓時紅了眼眶。
卻沒哭。
因爲她知道,這個家沒人會心疼她,更沒人會在意她,哭只會招來一頓打罷了。
歡喜瞧着田不不的樣子,便知道她過的十分不好,再看田李氏那冷着的老臉,便說道,“她還是個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娘你推她做什麼?”
“我……”咒罵就要出口。
卻在看見站在一邊沉着臉,像要吃人的田園時,所有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歡喜卻不管田李氏,抱着冬瑜走到田不不面前,伸手摸了摸田不不的臉,柔聲問,“你還好嗎?”
“……”
這女人的手好軟,好暖。
田不不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軟的手,更沒有感受過這麼溫柔的聲音。
只覺得,心中有一個角在這瞬間,被她的四個字給擊垮了。
紅着眼眶,眼淚在裡面打轉。
然後便落了下來。
這些年,不管被怎麼打,怎麼罵,就算餓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都沒哭過。
她知道哭是沒有用的,這個世上,壓根沒有人在意她。
“怎麼哭了呢?”歡喜說着,從懷裡拿了手絹,輕輕的給田不不擦拭眼角,“看,都哭成小花貓了!”
“我,我……”田不不看着歡喜白白的手絹,因爲給她擦臉,頓時變成了黑色。
臉頓時漲的通紅。
“這孩子髒的很,可別弄髒了你的手帕!”田李氏忙道。
恨不得把田不不丟遠些。
“沒關係,髒了洗洗就好!”歡喜說着,把手絹給不不,“自己擦擦吧,對了,你住哪裡?帶我去看看好嗎?”
“……”
“……”
別說田不不驚呆了,就是田李氏也驚的一愣一愣的。
更別說她那幾個孫女,還有那幾個小屁孩。
“她住狗窩,田不不住狗窩,髒的很呢!”
一個男孩子喊了出聲。
“啪!”一巴掌打在他頭上,婦人呵斥,“叫你胡說!”
“我沒有,娘我沒有,田不不她真的住在狗窩裡,她,唔……”男孩的嘴被捂住,婦人將他拉了下去。
歡喜看了一眼,心中冷笑。
又看向臉色十分不好的田不不,“那你爹爹的院子是哪個?你能帶我去嗎,我坐了許久馬車,可累壞了,還有你能幫我抱一下妹妹嗎?”
歡喜用到了幫……
不是命令。
田不不抿抿了脣,“我爹住在那邊,我身上髒,會把妹妹的衣服弄髒的!”
聲音好小好小,還乾巴巴的,帶着嘶啞。
“那你便先去燒水洗澡,我給你買了衣裳,我已經洗過了,等你洗了澡就可以穿!”
田不不擡眸,驚訝又撼動的看着歡喜。
歡喜笑的溫柔。
像一抹陽光,就那麼射到她心中最陰暗的地方。
讓她的自卑、怨恨無所遁形。
田李氏一聽,整個人頓時來了精神,更怨毒田不不,“這小孩子家家,穿什麼新衣裳,一會讓她……”
歡喜不言語,淡淡的看着田李氏,等着她繼續說。
田李氏乾乾一笑,想說點什麼,田園已經快速走來,臉色十分難看,鐵青着看她。
田李氏心咯噔了一下,“田園啊,我,我……”
“屋子裡的東西呢?”田園問。
聲音沉沉,冷冷像刀子一樣。
田不不嚇得一顫,又躲在了柱子後。
田李氏尷尬的不行,心也噗通直跳,“五叔!”
田東明喊了一聲。
他是田家長孫,有是秀才,平時說話家裡人也會聽。
他一直看不起田園。
如今雖然田園瞧着發達了,但他還是有些瞧不上。
“五叔,去年阿爺摔斷了腿,家裡實在是拿不出銀子給阿爺看病,所以才把你屋子裡的東西拿去賣了,你作爲阿爺的兒子,孝敬阿爺不是應該的嗎?”
“……”
田園看向田東明。
兩年不見,倒是越發的厚顏無恥了。
“呵呵!”田園冷笑兩聲。
看向歡喜,走到歡喜身邊,接過冬瑜,溫柔低語,“先去院子看看吧,什麼東西都沒有,將就一下,我一會就去置辦!”
“不急的!”歡喜低語,揉了揉手臂。
四個月的冬瑜胖嘟嘟,有些重。
跟着田園打算去院子裡休息一會,看向一邊的田不不,“不不,走啊!”
“……”
不不猶豫了一會,低垂着頭,駝着揹走在前面。
歡喜微微一嘆,這孩子,以後有的操心呢。
進了田園的院子,若是這個院子,歡喜是滿意的,院子裡種了幾顆橘子樹,這會子正開花呢,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好聞的很。
一進屋子,歡喜就愣住。
這屋子倒是大,就是空空的。
一進門是一個小廳,左手邊還有個屋子,歡喜進去看了看,也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回到右手邊,窗戶邊有個炕,炕對面很深,也有窗戶,邊角有一個浴房,一扇小門出去,邊上還有竈臺,裡面還有一個房間,窗戶打造的很高,想來是放東西的地方。
這個屋子她是喜歡的。
只是這屋子都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
歡喜轉了一圈,發現不不沒跟進來,不免又嘆息。
這般性子,可要怎麼教?
“不不,咱們坐下來聊聊天吧!”歡喜坐在一邊臺階上,招呼着不不。
田不不猶豫了一下,坐在了歡喜一邊,卻離歡喜有些遠。
歡喜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沉默……
院子外也是沉默。
田園看着田李氏,又看着心虛的田家人,“僅此一次,若有下次,我就一把火燒了田家,大家一起做乞丐去!”
一手抱着冬瑜,出了院子,牽了馬車去後院。
田李氏頓時覺得心裡火燒火燒的,對田園,她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院子的田家人,都是懵逼的。
以爲死在外面的人,忽然回來了,帶了媳婦、孩子回來。
那俏生生的小媳婦還把田不不給喊走。
“老頭子!”田李氏喊了一聲。
田老頭沉默,好一會後才說道,“讓我好好想想!”
要怎麼拿捏住田園。
這個家沒有他不行,必須讓他爲這個家做牛做馬才行。
田園把馬車弄到院子裡,便關了後面的院門。
把冬瑜抱到歡喜跟前。
冬瑜便朝歡喜伸手,大眼睛看着歡喜,笑眯眯的招人喜歡。
“你先燒水給冬瑜泡米糊,再燒幾鍋熱水給不不洗澡,她這頭髮……”歡喜說着,看向坐在一邊木頭樁子一樣的田不不,“都剪掉吧!”
“……”
“……”
田園、田不不都看向歡喜。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不,你告訴我,可願意聽我的話?”歡喜認真問。
田不不沒有猶豫,重重點頭。
歡喜笑了笑,抱着冬瑜走到田不不身邊,伸手摸摸田不不的頭,“不不,你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
可憐的孩子,生下來就命運多棘,吃了這麼多苦。
田不不擡眸看着歡喜,認真又認真,想看看她有沒有說謊。
卻看見她眸色溫柔,含笑的看着她。
就連她懷裡的冬瑜,也笑着看她。
田不不抖了抖脣,“我會聽話!”
只要這女人對她好,她會聽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