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謹想了想,然後便對着丹爾頭人道:
“伯父,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胸口憋悶得很,並且有火燒火燎的劇痛感覺,彷彿是有東西在裡面竄來竄去?”
丹爾頭人眼中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用力點了點頭。
林封謹立即對胡爲道:
“弄一碗血來,除了人的,必須新鮮。”
胡爲立即就跑下了樓去,然後就聽到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結果他忙活了半晌,最後還是小姑娘阿西怯生生的捧着一碗雞血走了上來,後面的胡爲氣喘吁吁的,臉上既有雞毛,身上還有雞屎,手上還有被摳出來的血印子,果然這廝在家裡面也是從不幹家務的。
林封謹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倒了一碗烈酒給丹爾頭人喝了下去,喝下去以後,丹爾頭人臉上的痛苦之色更加嚴重了!胡爲擔心的看着林封謹,林封謹卻是胸有成竹的點了點頭,然後將雞血放到了丹爾頭人的嘴邊,只讓他張着嘴,卻不讓喝。
就這麼隔了一會兒,丹爾頭人臉上的痛苦表情越來越重,忽然,他張開了嘴巴似乎想要打個噴嚏似的,但就在這一瞬間,從他張大的口腔當中竟是快若閃電也似的飛躍出來了幾隻黑影,飛跳進了那裝着雞血的碗裡面,仔細看那黑影,卻彷彿是黑色的膠質狀的蜈蚣和蛇似的,扭曲猙獰!
然後丹爾頭人立即雙手都在到處摸索着,似乎在找什麼,林封謹急道:
“盆子,盆子,他要嘔吐。”
盆子一拿來,丹爾頭人立即就吐了個翻江倒海,這一次他吐出來的東西里面,大量的粘液都形成了蝦。蟲的形狀,不停的跳躍翻動,令人望而生畏。
等到丹爾頭人嘔吐完了以後,頓時渾身上下都輕鬆了不少,精神也是健旺了起來,這老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躺倒了下去,感覺着體內的病痛都在瞬間消失的快意。
隔了一會兒卻是強撐着身體爬了起來,看了一眼旁邊的胡爲,雙手交叉按在胸口。對着林封謹深深的行了個禮。
林封謹卻是知道,硐人不喜歡將感謝之類的話說出來,而是記在了心中,這丹爾頭人行的這個大禮,卻已經是硐人的最高禮節了。單單是救他的命還攤不上這樣的感激,應該是在感謝救了他的兒子,女兒,全家!
林封謹急忙還禮,然後道:
“伯父。現在您得辛苦一下了,我們終究是外來的人,說的話硐民未必就信,這禍寨瘟雖然發病激烈。但真正要人命卻要等到十天以後,所以全寨子的人若是聽從安排的話,卻是都可以救得回來的。”
“真的?”丹爾頭人聞言驚喜道:“真的能救?那十八鄉的硐人都要世世代代的感你的恩!”
林封謹聽了丹爾頭人才知道,原來硐人也有自己的節日。這一次便恰好是他們的“梭注”節,這個節日有些類似於漢族的政協會議+五四青年節的混合體。首先是各個硐寨的頭人會面,商量一些大事。然後就是青年未婚男女“非誠勿擾”的時間段。
因此,此時的寨子裡面,實際上一同中招的,還有方圓百里內的十幾個硐寨頭人,以及按捺不住激情提前到來的幾十號硐族未婚男女。
因此林封謹他們在來路上見到的那些火盆和燒掉的紙人紙馬,就是這些前來硐寨的客人在染瘟以後,他們的家人痛苦無比的前來拜祭時候燒的。
至親的家人,很可能明明還活着,就給他燒這些陰司使用的物事,這是何等淒厲的人間慘事啊。
隨着丹爾頭人的醒來,林封謹他們接下來的救治工作就方便得多了,在丹爾頭人敲着銅鑼的大叫聲當中,很多意識還清醒的硐族人都紛紛的走出門外,開始喝藥,因爲往往年輕人的抵抗力都比老年人都好得多,所以首先得到治癒的便是年輕人。
然後林封謹宣佈了幾個規定。
第一,絕對不可以再喝生水或者是井水,尤其是井水,煮開了的也不行,飲用水必須從湖泊裡面去挑,或者是溪流的源頭活水去舀。
第二,所有人這幾天都不能吃生,冷,腥的食物,每個人能喝酒的話,就多喝一些,以不喝醉爲限度。
第三,死去了的人,即使是沒有呼吸,也不要埋葬,因爲他們是處於假死狀態當中。
林封謹的這些規定是具有強烈針對性的。
因爲他知道,女蛹的毒往往就是下在了井水當中,因此就導致全村上下在同一時間內詭異中毒。而女蛹的毒......或者說任何毒物放在流動的水裡面,效果都是很差的,所以在源頭上卡住了毒物,避免二次感染,就絕對不會出現病人越治越多的狀況。
而多飲酒則是因爲酒水乃是屬於陽和一類的食物,女蛹毒乃是至陰的東西,所以可以有效中和陰氣。
隨着時間的推移,要求前來救治的人越來越多,藥物也開始出現了短缺的現象,不是說藥材不夠,而是因爲硐寨處於半山坡上面,又不能動用井水,所以煎藥的水就只能去下面的湖泊裡面挑。
此時剛剛恢復的硐族青壯都是大傷元氣,手腳痠軟,挑不動水,只能由天常書院的士子來做這些粗重的事情,而他們顯然對此不算是很精通的,所以效率不高。
然後開始短缺的就是新鮮的牲畜血,要救治重症患者,就必須要像釣魚那樣,用新鮮的牲畜血液作爲引誘,將已經化形的陰邪之氣引誘出來。
可是既然寨子當中的水井中招,牲畜自然也都隨之被感染,用被感染的牲畜血來引誘,效果很是不好。一時間林封謹也只能派人去周圍收購些家畜來。
此時隨着恢復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哀求士子們先救自家的人,有人開始嚷嚷肚子餓了,有人則是打算幫忙挑水卻是摔倒在地…….
更誇張的是,這禍寨瘟可以說將所有的人都折磨得幾乎是風聲鶴唳,在恐懼當中等死,因此漸漸的,居然哪怕是獲救了的人都不願意再回到黑暗,陰冷的竹樓裡面去,而是自發的聚集在了藥竈的周圍,似乎這樣靠近士子們,瘟神就不敢靠近,他們也會有安全感似的,根本勸也勸不走........局面的混亂因此只能用一鍋粥來形容,人聲鼎沸裡面混合着呼號哀痛的聲音,面對面的說話幾乎都聽不見了。
這個時候,在居中統籌調度的歐起和沈故兩人都已經是忙得是焦頭爛額,聲音都喊得嘶啞了,偏偏各種事情弄完了這邊,那邊卻有更多的問題冒了出來,而且很多時候他們還要面對硐人的哀求,偏偏他們對這邊的話語還聽得一知半解的,搞得歐起惱怒之下幾乎都是恨不得馬上和學弟們挑水去,也恨不得脫離開這一團亂麻。
不過這時候,林封謹卻是辦完了自己的事情出來,他見到了眼前亂糟糟的情形,也見到了旁人的束手無策,立即就叫上了胡爲,讓他帶上象徵頭人的銅鑼和蛇皮鞭子。
接着林封謹走到什麼地方,就敲兩下銅鑼,將硐民的目光吸引過來,不願意回到自己的竹樓裡面去的並不強迫,而是直接給他們在這曬穀場的邊角地方劃出了一個範圍。
這個範圍並不大,但是足夠讓人鋪上席子躺下了,並且規定這就是他們呆着的地方不許亂動,有不聽話的就一鞭子抽了上去。
這時候硐人的生活方式還是半奴隸制半僱農的形式,被頭人抽幾鞭子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本地氏族的勢力之大,甚至可以判死刑而官府都不聞不問,比如將姦夫淫婦浸豬籠等等,所以根本就沒人有反抗的心思。
有的硐人捱了兩鞭子,見到抽的人是胡爲,旁邊還是前來施藥的書院士子,雖然痛得齜牙咧嘴的,卻還是隻能點頭哈腰老老實實的守規矩,頓時秩序也就爲之一清。
然後林封謹又針對人手短缺的問題,吸納了一些看起來心靈手巧的硐族女子來加入治病的行列,這其中便有胡爲的妹子阿西,讓她領頭管事。
女子比男子心細得多,因此做這種細碎活兒和照顧病人都不難。尤其是阿西在林封謹面前簡直是羞怯得不得了,但讓她來帶領其餘的硐族女兒,卻是十分乾練,極有效率。
人手充分了以後,林封謹就將治療人手分成了兩批,一批人手較少,是給神智清醒的人煮藥去服的,另外一批人手較多,便是救治已經昏迷不醒的人的。
緊接着,林封謹又依樣畫葫蘆,用鞭子和大聲的呵斥讓那些還圍在藥竈旁邊的硐人學會了排隊進行救治--事實上這比苦口婆心的溫柔勸說要效率十倍--頓時雜亂無比的局面立即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不守規矩,並且還是在寨主和救命恩人的雙重權威下,捱了鞭子的硐人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捂住被抽出來的鞭痕忍痛吸氣,老實聽話,不敢有什麼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