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軍不能幫忙,終還算情有可原。
但柏萊德竟然一心想讓洛夫死,這讓那十很難接受。
離開了總理大臣府,那十沒有坐進車裡,而是獨自走向長街。
天色漸暗。
“將軍!”黃明開車追了過來,“您這是要去哪裡?”
“你們回去吧。”那十說,“我要一個人靜靜。”
“可是……”黃明不知應該怎麼勸。
“那將軍,不要感情用事。”韓天山也探出頭來勸。
他不勸還好些,一勸,那十立刻一掠進入了旁邊一條小巷。
“這可怎麼辦?”黃明急了。
“沒事。”韓天山搖頭,“以他的實力,只要不是自己走進對方一早設好的陷阱,就沒人可以威脅到他。也許他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由他去吧。我們回去等他。”
丘常武嘆了口氣,想說點什麼的樣子。
但最終沒說。
太陽向西而去。
那十坐在一幢高樓的樓頂邊緣,雙腿懸在空中。
他靜靜地看着落日,眼看着它一點點沉下去,掙扎着放出最後一抹光,然後大地陷入黑暗。
城市裡燃起燈火,大地一下又充滿了生機。
夜裡本不應該有光。夜本應是萬物休息的時間。
人類點起了火,發明了燈,用上了電,於是夜裡不再是休息的時間,而是歡愉快樂的時間。
這本身,不就是在對抗自然規律?
可爲什麼沒人說這是災禍之源?爲什麼沒人說這是不正確的事?
洛夫做錯了什麼?
他不就是發明了一套微金甲嗎?此刻它穿在那九的身上,又對這世界構成了什麼危害?
因爲它是強大的武器?
那麼,發明了刀劍與槍炮的人豈不是更該死?
人們用刀劍與槍炮保衛着自己,與猛獸爭奪大地的控制權,最終成了主宰,成了萬物之神,然後就開始回過頭,去咒罵發明了刀劍槍炮的人?
可用刀劍槍炮來殺戮的,不正是你們嗎?
他們發明這些東西,只是想讓人類有力量保護自己,是你們抵擋不住自己的貪婪,藉助工具之力去無度索取。
到頭來,卻把一切罪都歸於發明武器的人?
那十憤怒地跳下了樓,雙腳將石板路踏出兩個碎石凌亂的坑。
他沿着長街走,越走越遠。
他感覺自己走投無路。前方一片光明,但在他看來,卻盡是黑暗。
也許,終還有一線希望。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那家酒店前,又一步一步走入其中,一直來到頂樓。
女總管正坐在樓梯口打瞌睡,他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守在這裡的話,他就一定在這裡,於是沒有驚擾到她,徑直向前,來到角落的包間裡。
頂樓還是那麼寂靜,靜得彷彿沒有人在。
他輕輕推開了那扇門,走進屋裡,然後看到那位老酒友正靠着牆坐在地上,紅着眼睛喝着酒。
老者聽到門響,擡起頭,見到是那十,眼裡閃過一抹光亮,彷彿無盡黑夜裡,終於有一顆星跳出了暗幕,要努力憑自己的些微光芒,照亮整個世界。
那十離開這麼久,他還是每天來這裡喝酒,說明他不死心,說明他盼望着那十再來。
“臭小子!”他心裡高興,嘴裡卻罵着:“你個小王八蛋,怎麼這麼有空,來這裡看望風燭殘年的酒鬼了?”
那十從桌上拿起一瓶酒,走到老者身邊,坐在他身旁,打開蓋子,一氣喝掉了大半瓶。
“飢渴難耐了?”老者嘲笑他。
那十低垂下頭,說:“我第一次有這麼深重的無力感。整個世界都壓了過來,可我只是一個人,沒辦法抵擋。難道我只能被這麼壓成灰燼粉末嗎?”
“年輕人,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感嘆?”老者搖頭。
“偏偏就是有。”那十轉頭看着他。
“洛夫是我的朋友。”他說。
老者扭過頭看着他,沉默許久之後說:“還真是令人意外。”
“還有更令人意外的事呢。”那十說。
“說說,是什麼事?”老者饒有興趣地問。
“大帝也是我的朋友。”那十說。
老者怔住,他盯着那十看了好久,然後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就猜到了一些,只是自己也不敢信。”那十說,“後來和您接觸多了,越來越覺得那必是您。”
“所以上次你跟我說那些……是真的希望我能做些什麼嗎?”西陸大帝亞桑德問。
“是的。”那十說,“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其實是反叛軍的將軍。”
“他們對我說過。”亞桑德說。“但那又有什麼所謂?你這麼年輕,我和那些老傢伙的事,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是被他們拉了壯丁而已。”
“正因爲年輕,所以我看不慣這帝國中的種種事。”那十說,“您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推翻您的王朝,所以我想能讓您明白貧民的生活,平民的疾苦,底層的無奈。所以我陪您喝酒,我陪您聊天,跟您說着帝國。但可惜,您真的不是柏萊德口中二十年前的那個您了。”
亞桑德不說話,只是喝酒。
“我知道衆人所知的西陸大帝並不是真正的您。”那十說,“我知道您有許多愁苦,雖然您從不跟我仔細說清。我也知道您不是個壞人,您甚至也不是個愚蠢的昏君,您本可以將帝國治理得很好。”
“你到底要說什麼?”亞桑德問。
“我是個重感情的人。”那十說,“決定推翻您時,我心情很不好。”
“沒事沒事。”亞桑德拍着肩膀安慰他,“這很正常——公與私是兩件事,公事上你是我的敵人,不防礙我們私下是朋友。”
“我想救我的另一個朋友。”那十說,“您能幫我嗎?”
“我如果不答應,你是不是真的就再也不來了?”亞桑德問。
“是。”那十點頭。
“那你走吧。”亞桑德說。
那十看着他,從他眼中看到了痛苦的神色。
“爲什麼?”那十忍不住有些激動,“他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他已經放棄了一切,只是陪着女兒浪跡天涯。他這次之所以會出現、會出手,只是爲了救我!武凌設計殺我,然後故意把消息泄露給他,爲的就是……”
“一切,又都有什麼所謂?”亞桑德打斷他的話,看着他,說:“都沒所謂。誰生,誰死,都無所謂。大帝誰來當,也沒所謂,這個世界將來會怎樣,更無所謂。有些事,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你不會懂。我經歷過,所以我懂。”
“那是什麼?”那十問。
“無可奉告。”亞桑德說。
“好吧。”那十說,“我們不去聊那些您不想說我又沒辦法懂的事,我只想求您——只求這一次——看在我們友情的分上,您能不能放過洛夫?我保證,他再不會接觸任何與科技有關的事,也會遠遠地離開帝都,絕不會再來打擾您的安寧。如果他違反,您想怎麼對付他都可以……”
亞桑德笑了:“不要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了,來,喝酒……”
他舉起了酒杯。
那十憤怒地擡手,將酒杯打飛。
他站了起來,失望地看着亞桑德,問:“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爲止了?”
“友誼,也是無所謂的東西。”亞桑德喃喃自語着。
“那麼,再見!”那十轉身離開,關門時用了很大的力氣,將遠在走廊那頭的女總管都震醒了。
“哎呀!”女總管驚呼站了起來,一時手足無措:“您什麼時候來的?我竟然都……”
那十大步而去。
“您這是怎麼了?”女總管嚇得不輕,“是小店有什麼招待不週的……”
“我不會再來了。”那十說,“但這與你無關。”
女總管怔住,看着他的背影,沒敢再追下去。
房間裡,亞桑德紅着眼睛,發出一種苦澀難明的笑聲。
“你想讓我再熱血一次嗎?可你知道我的血已經被凍結成冰,再不可能復甦了嗎?少年啊少年,我也曾像你一樣是個熱血的少年,可是有什麼用處?這個世界是個囚籠,它必須是個囚籠,你懂不懂?”
他突然又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傷心極了。
那十離開了酒店,一路向着肖家走去。
他很是激動,所以根本不顧旁邊是否有人盯梢跟蹤,是否有人在暗中躍躍欲試。
終於,有人覺得這是個機會,忍不住出手,持刀向他襲來。
他看也不看,擡手一拳,那人就飛向了黑夜中的遠方。
許多想要衝過來的人急忙停住了腳步,望向那人摔落地地方,看着那人扭曲變形的身體,心跳猛地加速。
“要來的都來吧。”那十嘀咕着,“我的心情正不好,都來吧!”
他突然大吼一聲,整條街都被他震動。
“怎麼這麼大脾氣?”
有人皺眉搖頭,一邊說,一邊從街邊一座咖啡館裡走了出來。
那十望向那人,一時怔住,一時又突然充滿了希望。
有一位白衣少女也走了出來,望着那十,眼裡隱約有淚花閃爍。
“新雨!”那十疾步衝了過去,卻被唐黃攔住。
“喂喂。”唐黃皺眉,“看你這架勢,不是想要擁抱我們小姐吧?這可不行。”
“唐黃叔叔!”明新雨看着唐黃,央求着:“您不要這樣吧。”
“唐黃叔叔。”那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拉住唐黃的手臂,說:“您離開這麼久,都想死我了!您回來就好了,走,我請您喝酒!”
唐黃皺眉:“別跟我來這套,你這套蒙不過我。說吧,想求我辦什麼事?”
“叔叔可真瞭解我!”那十笑。
明新雨有些不大開心。
分別這麼久,一見面,你就拉着唐黃叔叔說個沒完。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