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城地處鄂中丘陵與江漢平原的過度地帶,水陸交通極爲方便,雖不過只是百里之邑,可卻也是山川鍾秀、物產富饒之地,自古以來素產石膏。石膏出縣西諸山洞中,光瑩細膩,官府甚至因而設立膏關,以收其稅。
不過前陣子的兵荒馬亂,卻讓這應城縣西部的石膏洞生意蕭條起來,因懼怕被強拉丁勇,膏工紛紛逃散,進至今天,這山上的十幾家膏洞大都仍處於閉洞停產之中。不過雖是如此,對於這些石膏洞主來說,他們無不是在靜待着形勢,等待着局勢安穩時復產。
也就是在這百業蕭條之中,穿着一身神父袍的劉全新在張樸這位都督府書吏的陪同下,來到潘家集時,在來到停工的石膏洞之前,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滿地凌亂的工棚,散落的工具各種,而是那滿地的微微泛藍的石板。
只是剛一看到那些石板,劉全新這位來自法國的神父便立即說道。
“這裡肯定有鹽礦!”
儘管做爲一名神父,但是在成爲神父之前,劉全新卻是一名採礦工程師,儘管鹽礦並不是他所擅長的,但卻對其有一定的瞭解。
“這種藍色的巖板是石膏礦的一種附產品。在地下每層石膏和石膏之間有一種灰藍色的、質地較軟的巖板,人們叫它“藍板”,它富含有鹽質,即便是在石膏礦的下方沒有岩鹽,也可以通過用水浸泡它提取鹽。”
“劉神父,您的意思是,這裡有鹽?”
張樸詫異的看着地上挖出的藍板,這裡面居然會有鹽?本就是安陸人的他自然知道這石膏礦早已開採數百年,誰能想到這自古無鹽的湖北,鹽就在這石膏洞裡?
“肯定有鹽!”
劉全新重重的點點頭。
“鑑於石膏礦一般在岩鹽礦的上部,所以,我可以肯定的說,這裡一定有鹽!而且埋層並不深!我們完全可以對石膏礦進行進一步的擴建,直接開採地下的岩鹽,如此一來……”
突然,劉全新的話聲一頓,他指着遠處的堆積如山的藍板說道。
“你看,這裡的人已經知道這些藍板可以製鹽,他們特意將藍板堆積於水池中浸泡,如果所料不差的話,這裡一定有人在製鹽!”
有人制鹽!
儘管湖北自古皆不產鹽,可幾百年來潘家集一帶的洞商掘井開採石油,大量的廢碴均棄置於洞外,日積月累之下,漸漸堆積如山,經過雨水長期淋沖,進而產生鹽滷,過去只偶爾有鄉民用鹽滷醃菜,而現在隨着鹽路斷絕,鹽價高漲,這潘家集、雷家山、棗樹林、陡河坡等地的百姓紛紛起之效仿,甚至還有一些洞商尋思着用廢峒水浸泡,取水熬鹽,而陳義順正是其中之一。
“韓老哥、王兄、彭老弟,小弟這已經試過,若是以藍板制滷,每擔水可熬鹽3-4斤,這洞是廢峒……”
在陳家的堂屋中,陳義順看着被自己請來的韓誠、陳保泰、王泰、彭生等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潘家集、雷家山、棗樹林、陡河坡等地最大的洞商,不過若是論起用廢峒制滷熬鹽,他陳家卻是湖北第一人,這一次他之所以會請這些人過來,原因無他——官府要封山。
“哦,看來這官府封山,想來也是爲了制滷熬鹽了!”
其實,從官府下令封山封洞的時候,韓誠等人便知道這官府的心思——鹽!
自從洪揚亂軍據佔江寧,淮鹽斷絕之後,這鹽價日漲,已經漲至60文一斤出奇,現如今,官府封山顯然就是爲了這膏洞裡的鹽。
“諸位,可曾知曉,除淮鹽之外,近鄰之四川又有自貢井鹽,其井鹽採滷於地下,與我應城相仿,若是我等以廢峒製鹽,以方今鹽路斷絕之況,獲利豈止百萬?”
盯視着衆人,陳義順直接道出了他的想法。
做鹽商!
對於經營多年石膏礦的陳義順來說,幾乎是在淮鹽斷絕、鹽價騰漲之時,他便敏銳的看到了機會,看到了讓陳家飛皇騰達的機會。
對於十幾年前曾經遊歷過四川,見識過自貢鹽商之富的陳義順來說,他自然深知眼下就是一個機會,擺脫膏商的慘淡經營,一躍成爲鉅富的鹽商,又何愁陳家不興。
“哼哼,陳老弟,你想的倒是容易,現在官府可以是下令封山、封洞了!”
彭生直接瞭解的說道。
“這官府是什麼官府?那膏洞可都是咱們的洞,又豈能讓他們一紙封文給奪了?”
冷冷一笑,陳義順的面上盡是輕蔑之色,舉人出身的他自然瞧不上那所謂的“義軍”,與他看來,這所謂的“義軍”不過只是賊寇罷了。
“無非就是是賊寇罷了!”
“賊寇?老弟你還知道那些人是賊?”
陳保泰不覺乾笑了一聲,瞧着自己的這位本家老弟說道。
“可不是,現如今,這據着湖北的可不是官府,這是那個什麼義軍,難不成你陳老弟的脖子還能硬過賊寇手中的刀!”
“就是,這算什麼主意!保不齊,咱們還沒想保洞,這邊人家的刀把子就落了下來,在知道,這脖子可硬不過刀!”
雖說商人逐利,可這間屋子裡做的卻沒有一個人笨人,他們比誰都清楚,現在據着應城的是什麼人,若是過去的官府,他們還能憑着銀子去打點一下,沒準官府會因爲這鹽路斷絕,準確他們制滷熬鹽,只要有了一個名頭,接下來什麼事便都容易去辦,可問題是,現在據着應據、掌着武昌的是起於草莽的“義軍”。
那些人可是靠着刀把子奪的天下,萬一惹惱了他們,那一通亂刀砍下來,保不齊大傢伙就會陪上身家性命。
“哼哼,我說你們的膽子啊,太小了!”
搖搖頭,陳義順看着衆人冷笑道。
“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想發財,還怕冒風險,那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再說,誰說要讓咱們出頭露面,到時候讓其它人出頭露面便是了!”
“老弟,你的意思是?”
“這些年各地於膏洞中幹活的鄉民又豈止千人,現如今這山被封了,百姓生計無着,如何是好……”
“好,老弟這個辦法最高明。”
陳義順的話剛落,韓誠就迫不及待地叫起好來。
“這事咱們還真不方順出頭,若是讓那些鄉民去做,倒是再好不過了。即便死上幾個人也不要緊,到時候,那些人知道了鄉民們的阻力,咱們再使點銀子,爲義軍排憂解難,豈不更好?”
“可不是這膏洞爲鹽洞之母,先有膏而後有鹽,今日不鑿膏,他日必無鹽……先有鄉民爲阻,再有我等主動捐輸,到時候,又何愁這熬鹽之權不落你我之手……”
不過只是片刻功夫,衆人便從陳義順的主意裡看到了機會,看到了重新掌握膏洞的機會,作爲商人他們擅長同官府打交道,在他們看來,現在只是那些義軍並不懂“行”,所以纔會封洞,只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羣情激憤”,其自然就會做出讓步。
“可……這不明擺着得罪了官府嗎?”
彭生有些緊張的說道。
“可不是,莫說是武昌那邊,就是朝廷那邊,知道咱們給賊寇賣命,萬一追究下來,到時候,咱們就是十個腦袋,恐怕都不夠朝廷砍的!”
彭生這般一說,衆人的臉色又是紛紛一變,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這據着武昌的是的自稱“義軍”實則逆匪的“賊寇”,萬一朝廷大軍打過來,到時候怎麼辦?萬一朝廷追究起來,大傢伙又該怎麼辦?
“哦,不錯,得罪了朝廷。這個主意不好。”
陳義順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後,冷笑道。
“小弟雖說年不及諸位,可是這麼多年,當官的卻也見過不少,這些個當官的,幾乎個個都是黑眼珠子不能見白銀子,只要到時候,咱們使足了銀子,又何愁他們不爲咱們說話,再說了,咱們之所以爲賊寇當差,那也是迫不得已,咱們可以一邊幹,一面和朝中的大人們聯繫上,有了大人們給咱們撐腰,又何愁將來朝廷追究。”
“這可能也不行,萬一要是武昌那邊發現了……”
“就是,那可也是要掉腦袋的!”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對於這些洞商來說,現在最大的難題就在於此,雖說他們想搖身一變成爲鹽商,可卻又不得不顧慮到朝廷,縱是想來個暗通曲款,可卻又擔心被武昌那邊砍了腦袋。
陳義順的建議又一次否決後,他的肚子裡便再也沒有點子了。
但是他卻又不甘心這樣的機會就此從眼前錯過,於是便說道。
“諸位,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可不是……”
韓誠嘴裡唸叨着,突然,他猛的一咬牙,看着衆人說道。
“這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雖說有那麼點風險,可若是成了,你我自此之後,又何愁家業不興,至於將來,將來的風險有多少,小弟尚是不知,可小弟卻知道,若是錯過這個機會,那這輩子定會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