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他問。
天地間一片,剎那靜默。
錦年原本已經做好了被狂轟濫炸一通的準備,卻沒成想得到的是這般對待。不免有些發怔,她猜不太透他的心思,一擡眼,恰好又撞上他浮雲遠山般鎮定的神態,以及略微透着些許關切的眼神。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錦年脣瓣幾番嗡動,卻皆是遺落了聲音。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是好。
他這又是什麼態度?
他們,他們現在應該算是在吵架的!她都白白生了一整天的氣了,而他,他怎麼可以,可以……一點都不記得了的樣子?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嘛!
這樣算來,她好吃虧的。她得提醒他一下,她還有生氣的!
小女生的心思在某些特殊時段原本就會有些微妙,錦年在陷入這個思維怪圈後更是很不可思議的越想越堅定。她決定硬一硬自己的骨氣。
“不冷。”錦年高傲的別過腦袋,不看他,想要藉此表明自己的堅決態度。可惜下一秒便很不雅觀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再之後,便很淒涼的接二連三收不住了。雖然她極力想要挽回自己好不容易建立一點點的,高貴冷豔的形象。奈何身體不給力,一個接着一個,沒幾秒便涕淚橫流。
唉,算了吧,溫錦年。你就不適合裝x。
安瑞先是被她那一口中氣十足的“不冷”給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可緊接着她便破了功,可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一頭霧水外加莫名其妙。
看她那滿身溼漉漉的樣子,剛剛綁好的頭髮因爲劇烈的噴嚏鬆開了,亂蓬蓬的炸了毛,呢料的校服外套和襯衫則狼狽地染上一片黑褐色的水漬,此時的她,像一頭脾氣很壞的小貓……不,母獅子。
只是……這是一盆水給人澆傻了還是怎得?以往這種情況,她不是應該順勢往他懷裡頭鑽,一邊佔他便宜一邊矯情的說凍死了凍死了麼?不說遠的,僅僅是昨天晚上她玩雪玩的一身汗還賴在他懷中糊弄他“抱一抱就不冷了”呢。
小孩子的世界,果然難以正常人的邏輯來揣度。算了,他也懶得去探索她神奇的腦回路。
安瑞選擇了一種最爲簡單粗暴的方式。
他直接把她拎了過來。
因爲錦年身量嬌小,這一點很容易做到,而且……完全無法反抗。
可是被強行塞進大衣之下的小錦年就不樂意了,一邊不服氣的掙扎着一邊嘟噥着誰也聽不懂的話。
安瑞沒有再理她,回身和張主任說道,“您說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那先這樣吧,我先帶她回家,好好教育她。開學的時候我讓她交份檢討……”
“我就是沒有錯!”剛剛安分沒多久的小腦袋又從他大衣裡伸了出來,錦年倔頭倔腦的重申,“我不寫……”
餘下的那半句,被他忽然陰沉沉掃過來的目光給堵了回去。多少年的積威,她一時訥訥,不敢再吭聲,只是很委屈的低下腦袋,紅了眼圈。
“可是安先生,您,您看她這是要承認錯誤的樣子嗎?您能保證回家之後她就……”
“那是我的事情,不勞您費心。”那陰沉沉的眼神並未完全褪去,擡頭時,盡數不吝惜的贈予對面那個咄咄逼人的主任,“可是張主任,您又能不能保證,她要是再耽擱一會,一定不會感冒發燒,到時候是您負責,還是學校負責?爲人做事,總得有個輕重緩急,您說是不是?”
這番話說的,白白給了她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張主任愣在原地,也不好再說什麼。
“還有。”離開之際,安瑞不忘回頭又提醒了她句,“那邊那四位您可別忘了,打架鬥毆,一個巴掌拍不響。錦年犯的錯誤我一定讓她負責,可別人的也不能落下。”
事情了結的依舊不是很盡如人意,但總算比預料中要好上一些。擡眼覷了下他依舊黑着的一張臉,錦年還是乖乖閉了嘴。卻在心裡開始……
“腹誹是種無效且可憐的行爲。”他出聲。
錦年正在抱着他剛剛塞給她的熱牛奶小口啜飲,聞言很尷尬的被嗆了一口——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瞪着大眼看他。他撥弄了下她額前溼漉漉的發,又道,“同樣,無用的咆哮也是弱者的慣用伎倆。”
弱者又開始咆哮,“爲什麼你也不相信……”
“當然,這些都沒有太大問題。”安瑞淡定的打斷她,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你最大的錯誤,是居然試圖在學校裡和教導主任講道理。”
錦年:“……”
安如:“認識到自己錯誤沒有?”
錦年,垂頭:“嗯。”
二人這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講着,已經到了停車場。
安瑞準備摸出腰間的車鑰匙,可是卻意外碰着了一個冰涼的金屬,仔細一摸索,發現是昨天夜裡從趙胖子那順手拿過來的那把高仿軍刀。想了一下,他抽了出來。
錦年縮了縮脖子,嚇了好一大跳,心裡琢磨着,就算我做錯了事情,您也別真給我個血的教訓行不行,那檢討書我寫還不成麼?
就在她這麼胡亂想着的時候,他很是隨意的就將那把利器插進了和他們車子停在一排的那輛紅色廣本的車胎中。
錦年愣了下,她不明白的看向安瑞,“叔叔……”
後者只是神情淡淡的聳了聳肩膀,幫錦年拉開車門,“什麼?”
錦年乖乖坐進去,卻還是探出腦袋,“叔叔,這是張主任的車子啊。”
“是麼?”他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邊漫不經心的應了句,“這麼不巧啊。”
錦年很認真的開始端詳他的表情,一直過了好久也沒覺察出什麼端倪,只一派的風輕雲淡,就好像他剛剛真的只是隨手丟了個垃圾一樣。
“看什麼?”側目覷了她一眼,安瑞調高暖氣,扔給她一塊乾毛巾,“先擦擦乾淨。”
錦年接過毛巾,半天都沒回過神。
發了好一會兒愣,才猶猶豫豫的開口,“叔叔,這樣是不對的吧?”
“哪樣?”他似乎真的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錦年也傻,順勢就問了句,“就是……你剛剛做的那件事情。”
安瑞揚眉,“我做什麼了?誰看見了?有監控麼?”
錦年瞠目結舌,他怎麼居然還可以這麼無賴。
“所以,溫錦年小朋友。”他拍拍她的腦袋,“證據很重要,沒有證據,就算做了的事情別人也拿你沒辦法,有了證據,你承不承認根本無所謂。”
錦年知道他是在說那張紙條的事情,剛剛有些復甦的心情瞬間低落,她囁嚅着開口,準備重複那句今天說了無數遍的話,“那個真的不是……”
“我知道,我相信你。”他耐心的安撫她,“但是在這個問題裡,我相信沒有用,對不對?”
錦年又沒抓住重點,她雙眸瞬間亮起來,“你相信我?”
“是。”他坦然承認,“你根本沒那本事能想到作弊。”
“就是嘛。”錦年順口接下,可是想一想……她遲疑着擡頭,“叔叔,你這是在誇我嗎?”
安瑞輕咳一聲,“當然。”
錦年遲鈍的低下腦袋,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
她的安靜讓他有些不安。最主要是心虛,從而忐忑也就在所難免。
從她今天初初見着自己就是那副矯情的小樣子,加之之後一系列的失態反應。他心裡就合計着,她估計還在爲早上那場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耍小脾氣。錦年向來是心思淺,演技拙劣的,半點藏不住事,這便是所謂喜怒形於色。同她相處多年的他如何能夠不明白。
此刻,因爲臉頰被長長密密的發遮蓋,她又微垂着腦袋。在安瑞這個角度,並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只見她半晌無言,亦是無甚動作。想法很自然的便往這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岔了去。
好在,他總算有所準備。
不過他發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縱容她的無理取鬧。
趁着她低頭思考人生的空檔,安瑞微一側身,從後座拿過來一個紙袋,丟給她,“拿去,不準再鬧脾氣。”
這是什麼?
錦年愣住。滿心疑惑的緩緩打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腦袋探進去……
“草莓夏洛克!”
倆眼頓時放光,看見自己最愛的食物,所有負面情緒頓時一掃而空。然後,她又發現了另外一樣東西,脣畔笑容變得有些微妙了,
“這……又是什麼啊?”她好奇的問道。
他頭都沒有回,淡聲道,“這是扶桑。你不是要花麼,送你一束,怎麼不喜歡?”
“扶桑?”她好奇的看了那花好一會兒,還是有些不滿意,小聲嘟噥了句,“我想要的明明是玫瑰。”
安瑞偏過頭看她,“你說什麼?”
錦年,“沒,沒有。”想了下,不甘心的還是補充了一句,滿懷希冀,“這個,有什麼意義麼?”
安瑞搖搖頭,“沒什麼意義,我是覺得小孩子配小紅花挺搭的。”
錦年:“……”
果然還是被當成幼兒園小朋友對待了。她想要的根本不是這種感覺。
錦年沮喪的垂下腦袋,雖然還是得償所願,可是,可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