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後,那時,萬事萬物皆已塵埃落定,千帆過盡再難回首。而曾經熾熱青澀的歲月呵,也盡如枯木,朽了,黴了。
昔日不可追。
便是在那樣一段枯寂時光裡,不知是哪一日,*過後,夢醒時分。她看着牀頭供養的扶桑花怔怔出神……
“hey。”她自身後環住他的肩,脣瓣在他耳畔處熨帖,纏綿,“當年送我這個,真的就是爲了送朵小紅花鼓勵一下?”
她知道他醒了,卻不知道爲什麼遲遲不肯出聲。
“即使到了現在……還是不肯告訴我麼?”強作孩童般任性天真的嬌嗔,可言辭聲調,早已是難以掩飾的滄桑,“你真吝嗇。”
他終於有所反應,輕輕一聲嘆息,披衣起身,點亮牀頭一盞微光。
“不是。”他搖頭。
擡手,極爲小心的撥弄那朵嬌豔的花朵,花瓣掰開來,內裡的瑰麗景緻頃刻間泄露……
扶桑花的外表熱情美豔,卻有一個獨特的花心,這是由多數小蕊連結起來,細細綿綿,只是大蕊包在外面,輕易不得見,其實內裡結構相當細緻,就如同熱情外表下……纖細的,不可言喻之心。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錦年。”他擁住她,極爲剋制的輕吻,“你就像是扶桑。”
她沉淪在他的溫存下難以自拔,輕喘調笑,“你終於開始發現我的魅力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嗯”了聲,只是片刻,卻又話鋒一轉,“只是扶桑,是應該盛開在太陽底下的……”
“你不要說了。”她突然推開他,固執的將被子高高蒙過頭,悶悶的聲響傳出,“我想睡了。”
“錦年。”他用極溫柔的語氣喚她,卻殘忍又強硬地拉下她的防禦,“你知道的,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和我分手?”
……
“不和我置氣了吧?”
錦年正在鬱悶中,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有些茫然的順口接道,“什麼?”
“今早的事情算我態度不好。”他說,“但現在這該你的我也一份不差的補上了,可不準再記仇了,嗯?”
錦年愣了一下,緩緩低下腦袋,半天沒有再出聲。
以爲她因爲一束花而生氣,他就乾脆再另外送她一束,甚至大方的再附贈一塊草莓小蛋糕以示安慰友好。真當她還是八歲大的小朋友嗎?
可是他以這般形式態度寵着她,像是寵着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她也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越是這般想着,不覺連口中美味也有些酸澀。
他爲什麼絲毫不在意,她爲何會生氣?
安瑞半天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不免疑惑的回過頭,非但沒有看見她滿心歡喜的模樣,反而撞見一張皺的苦不拉幾的小臉。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不好吃?”
錦年搖頭。
他目光掃過被她隨意放在一邊的扶桑,又問,“花不喜歡?”
錦年依舊搖頭,小聲,“有點累了,不太舒服。”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遲疑着再度開口,“那你先休息下,回醫院先洗個澡,讓葉臻幫你看看。”她依舊沒有迴應,安瑞決定暫時不再深究,說完,準備專心開車早點抵達目的地。
錦年輕垂着頭,良久才聲音悶悶的小聲,“我還是不可以知道,那束花是送給誰了,對嗎?”
這孩子今天究竟是哪根筋沒捋直,她爲什麼非得咬着這個問題不放?
安瑞的笑在臉上輕輕僵住,而後他索性盡數收了起來,變得嚴肅,“是,你還是不可以。”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錦年忽然擡起頭,“拜託你告訴我好不好,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可以。”他這回答的出乎意料的爽快,可在她滿面愕然摻雜着驚喜中又慢慢補充,“那也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錦年咬咬脣瓣,慢慢轉過頭,最終沒有回答,“我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安瑞拿過車座上搭着的薄毯給她覆上,亦是不再言語。
事態陷入僵局,原本好好的一車溫馨氣氛漸漸稀薄。
從學校到醫院的路程不短,她拙劣的演技騙不過他,分明沒有睡着,卻一直固執的彆着臉,不看他,更不同他說話。甚至再往後,用晚餐時,她乾脆背對着他。連一個說和的契機都不給。
安瑞很惱火,安瑞很鬱悶。
他何時這樣低三下四的哄過誰?而她……這回是青春期叛逆還是怎麼的?換作從前,何時同他這麼拽過?小熊孩子這是想造反麼?
幾次想要拉下臉上前詢問情況,可是想一想下午自己已經發過誓那是最後一次縱容她了。不願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又有些遲疑。
這一遲疑,便耽擱到了夜深人靜。
他迷迷糊糊翻了幾個身,卻依舊沒有睡意,聽着隔壁牀的吱呀作響,估計也是一樣。心底那份彆扭勁兒有點鬆弛,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正在猶豫要不要給她一個臺階下,這時,他聽見一聲啜泣……
腦袋有些發懵。怎麼着,至於麼?她這還哭上了?
好痛……
錦年蜷縮在被褥間,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身體,有冷汗不斷滲出,逐漸浸溼了她的睡衣。小腹一陣陣冰冷的絞痛,沉沉的下墜感,愈來愈重,她痛的幾乎死去活來……
真是糟糕,親戚造訪。
她原本就有點痛經的毛病,這一下午,又是被潑涼水,又是吃了好一大塊兒冰涼的夏洛克,晚餐乾脆只吃了份蔬果沙拉,不作不死,這次簡直是要命了。
意識漸漸迷離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陣涼風襲來,是被子被掀開的感覺,接着感到頰邊溼發被拂去……
“錦年?!”
一聲低低的驚呼。
她本能的覺得大窘,想要抗拒,慌亂一片,慌忙將被子又拉上,“嗚,你走開,不要看我……”
可忍受不住的,眼淚斷了線般流淌,嗚,怎麼可以在他面前哭的這麼難看,下午揍人那麼沒有形象的事情都做了,怎麼現在還……可是真的好痛啊。
“嗚……”她縮成一團,幾乎在打滾了,“好疼。”
“怎麼了?”安瑞聽不清她在嘀咕什麼,只看着被子下那一團似乎抖的很厲害,不由分說便將她拖了出來,可接下來又是完全手足無措,“你這是……闌尾炎?不對,你不是已經割了一闌尾了麼?”
錦年好想一頭撞死,“不,不是……”
“那是下午受了傷?”他又問。
“切。”即使疼成了這樣,錦年還是虛弱發出一句輕嗤,甚至還來了點精神,“小瞧我,我可是六歲就開始……”可還沒說完這句話,又沒來由覺得有點沮喪,她嘟噥着,“啊嘶,真不知道calvin叔叔在想些什麼。小唯一直和她爸爸學設計,現在什麼漂亮裙子都會做,紉玉跟着葉姨怎麼說也能煮上一鍋好菜,我就非得去學什麼……空手道!明明是女孩子來着,哎喲。”
最後一聲呻/吟,還是尷尬的暴露了她目前的窘境。
“行了少說廢話。”他打斷她,一頭霧水的乾着急,“今晚還不是葉臻值班,我得去……”
“啊不要,千萬不要。”她蒼白的小臉急得出現兩片酡紅,要是葉姨就算了,換做其他人……還給他這樣滿世界嚷嚷,太丟臉了,“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啊?”安瑞快給她逼瘋了,“你倒是說明白了啊。”
“我……那裡痛。”看見他一副搞不懂怎麼回事絕對不會善罷罷休的表情,錦年真的特別想抄起旁邊的電水壺砸他腦袋上,明明平時什麼事情想瞞他都瞞不住,怎麼現在遲鈍成這個樣子,她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脫口而出的卻還是軟軟怯怯的語調,“就是……女孩子都會有的那幾天,痛一天就會好的。”
“喔。”安瑞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低下頭去,硬是扯出一抹笑,怎麼看怎麼尷尬,“這樣……”
錦年轉過臉去,沉默。
他嘆了口氣,拍拍她的小手,“那,我去倒杯水?”
她鬆開手,重新縮了回去,剛剛痛成那樣也咬牙堅持的淚水,在這一瞬間一下子盡數落了出來,滿面濡溼……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下定決心的再也不要他管,可出了一點點問題,她卻沒了一點辦法,那樣軟弱,沒有一點自主能力,她是那樣依賴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甚至都有些看輕自己了。不行,她這次一定要堅定立場。
“先喝點熱水。止痛藥就別吃了,不好。”他很熟練的將她安置好,小心翼翼的將水喂到她脣邊,關切的提醒,“乖,小心燙。”
熱熱的觸感一點點流入四肢百骸,小腹中那股冰涼的癥結似乎好了些,雖然還是痛,卻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她一邊喝水,一邊抵禦眼眶中鋪天蓋地的溼意。
她纔不要哭呢,她纔不要哭。
“痛的話就哭出來。”他卻偏偏火上澆油,輕柔的擁住她,一下下撫摸着她的背脊,像哄一個未足月的寶寶。
自我催眠失敗無數遍,抵不上他的一句話。錦年還是很不爭氣的哭了出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嘩啦啦流淌,鼻涕蹭的他一身都是……
今天真是昏了頭,太過焦急,反而有失冷靜,才至於出這種烏龍。這種事情,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了。怎麼還弄得咋咋呼呼的,彼此都好丟臉。
錦年身體發育原本便比較遲,又因爲小時候爲了治病用過太多的藥物,儘管醫生已經儘量控制劑量,但是多多少少對她單薄的小身子造成了些許不可逆的影響。以致她的初潮來臨時,已經十六歲了。
依稀還記得,那個風雨交加的夜裡,她裹着染着血的牀單,披頭散髮的衝到他房間裡,哭着喊着抱住他,問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當時的那一幕,把他給嚇的差點兒沒當場心臟病發作。自此給他留下的陰影,至今難以磨滅。
明明已經不是毛頭小子,卻還是被她弄紅了臉,心臟狂跳之後,他陷入短暫的尷尬,接着,他耐心的把她抱到一邊,一本正經的和她解釋了一大堆,精彩的幾乎堪比生理課的講師。就像是……過來人一樣。
“我們還在吵架呢。”她很不開竅的忽然開口,從他的臂彎間擡起臉,氣呼呼的,“你走開。”
“……”安瑞看着她,許久許久,輕聲苛責,“孩子氣。”
她抽了抽鼻子,又將臉埋了下去,片刻,再度開口,義憤填膺的握拳,“我還在生氣的。”
安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