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一百二十天
第十五天。
人死以後,如果心有不甘,就會存着尚在人間的妄念,行屍走肉般遊蕩在世上,直到遇見親人而無法對話,甚至看到自己的屍體,纔會恍然大悟化作一團煙霧而消失。
崔善在空中監獄醒來,眼前是一個塑料袋。
流產之後,連續多天的高燒,痠痛的關節,特別是小腹深處的絞痛,提醒自己還活着,包括這突如其來的異物——塑料袋上印着某個藥房的LOGO。
手指還能挪動,吃力地打開袋子,卻是一小瓶礦泉水,還有五花八門的藥,每板都有十幾粒膠囊或藥片。
大概是高燒產生的幻覺,眼前各種神仙顯靈......她輪番向上帝、佛祖、聖母瑪麗亞、唐僧、孔子、觀音菩薩、黃大仙祈禱,朝秦暮楚極不虔誠,能選至尊寶嗎?
但她毫無疑問地看到:藥板背面印着阿斯匹林、撲熱息痛、感冒通片、銀翹解毒片,還有頭孢拉定膠囊。
顫慄着撕開藥片和膠囊,大口吞嚥進喉嚨。幾天沒有飲食,吃藥都很困難。費勁全力擰開水瓶,極有節制地放到脣上,一點一滴喝下去。西藥中藥還有抗生素,通過食道,在胃裡慢慢溶化。下半身還在流血,她躺着節省最後一點體力,在藥片發揮作用前。
唯一的運動在腦子裡——誰把藥和水放到身邊的?至少,不可能是風吹進來的。
有人發現了她?爲什麼不救人?是囚禁她的人吧,其實每天看着她,當她要死的時候,纔會送來補給品——還是,這些不是救命的藥?而是來提前結束痛苦的毒藥?如果想要殺她,有一百種更方便更殘酷的辦法,下毒最無聊了。
高燒似乎消退了點,礦泉水分成十二次喝光,按時吃了兩次藥。
但她快要餓死了。
臉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白屑,油膩的額頭爆出好幾顆痘痘,眼角差不多要生出皺紋。一個多月沒擦過任何護膚品,現在可以直接去演貞子。
崔善很想在死以前,吃到一口天鵝肉,小時候聽爸爸回憶起過那種美味......
次日,身邊又多了一個紙袋,裝着兩大塊新鮮的麪包,還有一小瓶水。
這不是做夢。
擰開瓶蓋灌了幾大口,像沙漠裡的傾盆大雨。她小心地將麪包放入口中,剛開始完全無力咀嚼,隔了好幾分鐘,舌尖才大量分泌出涎液,幫助牙齒撕碎融化食物。等到麪包和着水進入食道,虛弱的胃包有了充實感,這纔開始狼吞虎嚥。
不要難過,不要哭,會有的,都會有的,麪包會有的。
難道是爸爸?
吃完這輩子最香的早餐,飢餓感還沒退去,但是崔善確信,投送來藥和食物的那個人,至少希望她活下去。
他(她)是誰?
接連三日,每個早上醒來,眼前都會出現個袋子,永遠一瓶水與大塊麪包。
劫後餘生的庭院,她獨自野蠻生長,一如風吹草長的野蒿們,隨着泥土散佈到各個角落。等到所有藥片吃完,體溫已恢復正常,她猜的。雖然,下半身還在流血,早已染紅雙腿,但量小了許多,腹中疼痛也在緩解。吃多了蟑螂,她有了跟小強一樣的生命力。
眺望最近的那棟高層住宅,矗立在西側牆壁之外,三十或二十九層的某扇窗戶。她用雙手捂緊胸口,以免破爛的衣裙暴露胸部。忽然,她揮舞空水瓶,挑釁地伸起左手中指。
喂,希望你能看到!
崔善修復原來的洗臉池,製作陷阱與鑽木取火工具。又一隻鳥被捕獲,可以早上吃麪包,晚上吃燒烤,葷素搭配,不至於依賴那個混蛋。利用被颱風刮到空中花園的塑料布,她做了一個簡易雨棚,用樹枝撐在牆邊,既能躲避風雨又能遮陽。她爲自己鋪了層乾草墊子,不必直接睡在水泥地上。樹枝在減少,幸好野草還在瘋長,否則很快會燒光。她開始整理空瓶,收集雨水和晨露。
撿回一條命後,她再也不敢睡覺,熬了一整夜,瞪大眼睛仰望牆頂。也許,不知哪裡會伸出一張臉,俯視可憐的囚犯,如同野貓爬下來,無聲無息地走過臉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