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勝負

105勝負

在駛過幾個髮夾彎後,館智幸忽然發現,後視鏡裡沒有出現不屬於他自己座駕所發出的光亮了。

是知道無機可乘而放棄了,還是出了意外滯後而被拋離了?

略去心底涌現的那抹淡淡的遺憾,他終究還是有點不放心——雖然這已經是最後關頭,馬力和ek9不相上下的86沒理由再去刻意落後,耍什麼滑稽可笑的策略,但本着有備無患,小心爲上的原則,他還是沒有放鬆警惕,頻頻地將目光投往鏡面。

黯淡的星輝被烏雲矇蔽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唯有車前燈照亮的那一小片純白雪地亮得晃眼。

耳畔響起的是質感十足的引擎轟鳴,被傳遞到周身的,是慣性和驅動力下車身的晃動,和不平地面帶來的顛簸,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車手安寧的外表下,雪地危機四伏,一個不慎就會是打滑翻車的後果。

一旦失去了競技的對象,剩下的路途就變得乏味又漫長起來——但習慣了機械性地繞着固定的賽場一圈圈奔馳的他,早就不去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無趣了。

一邊靠着數剩下的彎位打發着時間,一邊分出一線心神來計算這次輪胎的磨損,再有就是想想那給他一度帶來驚喜,現在悄然消失的86車手藤原拓海了……

有點像看到過去的自己,館智幸的脣角在不知不覺間擡起來,他想起,以前自己似乎也沒被人少說‘跑起來連命都不要了一樣’,併爲此驕傲不已。

還以爲能再找到一些靈感呢……真可惜。

“又來了。”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坡度極大的u型彎,他擡眼往後視鏡裡瞥了下,纔剛通過的上個彎角那裡還是黑漆漆的,不見有被投射出的強烈亮光。

既然後方確認了無車,爲了轉得更舒服一點,不準備在追逐戰裡就完成TIme?aTTack,而是留下更多輪胎咬地力應付下面的Fc和Fd的館智幸,很自然地修改了下過完路線,往外側偏了一偏——

然而就在他車頭空出內側、往外移動的電光火石間,一道強猛到刺眼的燈光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直直射向幾面後視鏡,也讓館智幸陷入了短暫的錯愕和失神狀態!

“什麼!!!”

殊不知拓海爭取的就是他這一刻的鬆懈,就是他這一刻的混亂。

“給我轉啊,我的86!”

不是不知道在雪地上硬要貼着內側用甩尾過彎的風險,拓海兀自咬牙喊着,擠進那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時,心跳得飛快,握着方向盤的手太過用力,連指尖都在泛白,可他對此恍若無覺,只一心一意地盯着那越來越近的尾燈——在視網膜裡逐漸擴大的側邊後視鏡——被車前燈照亮的一片雪地——還有那探出金屬鑄就的防撞欄上方的、被春天染上綠意的枝椏,刮過無限靠近內邊的86的車身噴漆,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常規的超車路徑——尤其是在溼滑的地面上,都是‘外內外’的最穩妥,可拓海這次卻本能地選擇了‘外內內’,儘管高效,但實施起來的難度也提高多了。

清次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只離防撞欄不到五公分,瞪大的眼睛連眨都捨不得眨一下,滿臉抽搐:“我的天啊!86是瘋了嗎!”

目光別具一格——亦或單純是一個人生着悶氣,想避開人羣的須藤京一身旁跟着忠心耿耿的清次,選的觀戰地點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渺無人煙的這裡。

大概也是命中註定,他們本抱着看86被完虐的心情來,卻不得不直面了這震撼人心的超車鏡頭,成爲唯二見證86的計謀奏效的人。

“這裡居然成了86反敗爲勝的關鍵點!”

清次震驚極了:若不是親眼見證了這一幕,他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瘋狂到爲一場不公開的山路比賽,關掉了車燈在黑夜裡以超過11o公里每小時的速度馳騁!

被壓抑的憤怒像表面風平浪靜、內裡早已暗潮洶涌的海面,拓海以極高的集中力一路尾隨,在時機到來時,不再掩飾地迸發出來,爆發出駭人的力量。

“轟轟轟噗——”

顯示着轉數的指針霎時竄入了紅線區,一會又精確地回落到一萬一的刻度上——這是由涼介和藤原文太共同設定的最佳發揮數值。

這臺不知掩藏在黑暗裡跟了多久的熊貓86終於拋去了溫良無害的外殼,向卸去防備的ek9露出了猙獰的獠牙,它那遠比cIVIc?Type?R要來得笨重、卻前後重量比要來得平均的車身,此時靈敏迅捷得叫人瞠目結舌,只是那麼呼吸間的功夫,它就輕輕巧巧地抓住了這心理和實質防線上的空擋,恰恰和在高速下無法扭轉外側滑胎偏移的ek9交換了過彎行車線,拼着即將消耗殆盡的輪胎抓地力,像是一把磨得鋥亮的利劍,勢不可擋,威風凜凜地殺入了久候的獵物羣裡,一氣呵成地佔據了絕對優勢的內線。

拓海在秋名山的雪天送貨時就發現了,在雪地上跑,彎道內側的溼滑程度是沒有外側來得厲害的。

兩車在出彎時已然並排。

“好哇,就這樣下去!”不知不覺中,看東堂塾那些人對京一不冷不熱的態度看得早就不爽、自然也不會對其中翹楚的館智幸有任何好感的清次見到了86即將扭轉敗局,登時就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丟掉以往的偏見首次站到了86的那邊,探出大半個身體來,全神貫注地觀望進展,還順便吶喊道:“超了它,超了它!”

“媽的,這一趟沒白來,他太狠了!”對自己狠,對敵人也狠,“真他xx的精彩!”

須藤沒挪開鎖定在86和ek9身上的視線,但聽得他喊得熱血沸騰的,念及剛剛還和涼介不歡而散——他是一番好心被無視,深感丟人,不悅地哼了一聲,“蠢材!你何時成了d計劃的擁躉啊。”

清次的氣勢一下就弱了,忙否認:“沒,沒這回事。”

須藤懶得理他,只皺眉看86凌厲的跑法,半晌頓了頓道:“……算了,涼介這次沒堵錯。”

他拿出口袋裡的手機來,條件反射地撥了涼介的號碼,旋即又想起他們還因‘口角’在‘冷戰’,便不屑地哼了一聲,把它又揣回兜裡了。

清次渾身僵硬:“……”

京一你還不也一樣嗎。

館智幸擰眉,自比賽進行以來第一次感到失敗離得如此之近:“糟。”

——他追求保胎的謹慎手法,竟然無形中給86讓出了最好的路線!

鬆軟的雪地被油門全開的86和甩尾中ek9的輪胎沉沉地碾過,深陷進去,前輪後輪分別交錯成兩個半重疊的漂亮x字型。

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在一方出其不意的情況,轉眼間彷彿就塵埃落定。

館智幸反應不可謂不快了,身體裡經長期訓練練就的本能驅使他立馬就反打方向盤試圖逼回去,同時鬆開腳剎不顧危險地加速向前,力求在出彎時還能領先半個車身。

可饒是這樣,車到底是不如人思維轉得靈活,暴力扭鈦沒有給他修正的美好果實,那道縫隙被不斷擴大,內線徹底宣告失守,輪胎的熱衰竭在這時一點也不善解人意地拖了後腿,叫他不受控制地往外繼續滑去。

館智幸挑眉:“這……”

86不可能一路都正好躲在視線死角不叫他發覺,唯一的解釋,就是……

在這黑暗崎嶇的山路上,對方一直關了車燈,僅僅依賴着他所映照出來的那片前路在跟着跑!

這樣的做法簡直將‘玩命’達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連他也唯有失笑着搖了搖頭,心服口服:“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

換做是幾年前的他的話,或許也會嘗試一下用這種方法絕殺,可絕對不會在不熟悉的山路上貿貿然地進行的。

這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做事太過不經大腦呢。

館智幸並不知道,拓海的體質評分現在高達13o,夜視能力那是堪比貓頭鷹般強悍的存在……雖說他在真正關閉車燈開跑之前,也沒發覺這一優勢。

他當然也沒把握,這樣的等待是不是真的有意義——可他很清楚,提早超不光有悖於涼介的叮囑,還註定要把所有的實力都暴露在對手的眼皮下,給了對方去思考攻克方法的時間,那麼被反超也是遲早的事。

幸運的是,他押對了籌碼,等待非但沒有白費,反而擁有極大的價值。

緊迫逼人的彎位沒給深橙色的ek9再利用加速性能去硬拼的時間,換擋的速度又慢上了在平時看來是微不足道的零點幾秒,接踵而來,又是一個險而又險的髮夾彎。

在這千鈞一髮後,再沒機會超車了。

86的內側是絕對有利的最短路程,它沒有一般年輕人的得意忘形下露出破綻,而是很沉穩地一路跑着,守住目前擁有的優勢,片刻不停,努力在慢慢地擴大它。

剩下的都是狹窄又視線奇差無比的路段和諸多急彎,除非是86車手腦子發抽自己開進山溝了,在上坡方面本就弱於自然吸氣車系、車手實力又在伯仲之間,倒是經驗上有天淵之別的兩車想再把順序換過來,是真不太可能的了。

沒料到會在最後關頭被這奇兵擺了一道,自己太過謹慎、要爲下回合未雨綢繆卻反而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看着前面氣勢如虹的86,館智幸笑了笑,坦然地道:“輸了。”

他沒輸技術,但輸了平和與對所有對手都一視同仁的心態,輸了不顧一切的血性,輸了百折不撓的爭取。

“藤原拓海,”默默地嚼着這個名字,心裡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瀰漫開來,館智幸緩緩地加深了脣角的笑意:“我會記得你的。”

系統敏感地察覺到了這發生了變化的點撥,歡欣雀躍起來:“叮!任務……”它很有職業素養地例行公事,把先前發佈的任務被完成好的、全發好獎勵,再公佈道:“隱藏任務‘刺激’完成,魅力+5,氣質+5;由於賽中沒有使用小道具或同樣採取碰撞手法,隱藏任務‘堅定的心!’完成,意志+5o(憤怒狀態下發揮額外加成3o%),‘職業圈?’後續支線開啓,請自行斟酌是否進入,好好珍惜~!”

86領先的局面被毫無懸念地維持到了象徵終點的那條白線前,見到86在前、ek9在後的所有人,除去d計劃的因對高橋涼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而多少有些心理準備外,都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揉揉眼睛。

再揉揉眼睛。

“不會吧!”大輝還沒從驚懼中緩過氣來,就被周遭滔天的質疑聲給吵得神智回爐了:“智幸他智幸他——”

鬧哄哄地吵成一片,這羣平時自視甚高的天之驕子,看向那從老款FR駕駛室裡走出來,衝他的隊長笑得一臉靦腆羞澀的人,那總是沒睡醒的呆憨模樣都成了高深莫測,衆人看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頭大搖大擺地在籠子裡走出來賣萌的獅子,又像是看着個小白兔表情啃蘿蔔的哥斯拉般詭異。

“等等,”館智幸摘下綠油油的頭盔,信手一擲,對其他學員們充滿不解和痛苦的視線視若無睹,只目光堅定地看向拓海:“藤原拓海……我想我沒叫錯,對嗎?”

“唔?”拓海莫名其妙地就被叫住了,內裡急着想找涼介先生拿表揚,可也不好失禮,便也扭過頭來,一臉‘麻煩你快說哦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地歪了歪腦袋。

“你是個很不錯的對手,”館智幸不喜歡繞圈子,堅毅而棱角冷硬的五官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連個和善的微笑都沒有,只開門見山道:“技術非常棒,膽色也是出類拔萃的,還充滿想象力。”

他極少夸人,可此時卻很流暢地說出來了,就是他不知道自己面無表情地說着誇獎的話時,完全不像是懷有好意的樣子,以極其嚴肅的口吻,鄭重其事地提出邀約:“有興趣進入職業圈嗎?我很樂意爲你做個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