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拓海一路跟在高橋涼介的fc後面趕到醫院時,距離相對較近的其他人已經趕到了好一會了。
走廊上,池谷前輩的媽媽眼睛通紅,不住地飲泣;他的爸爸則在輕輕地拍撫着她的後背,溫聲細氣地試圖安慰,可眉宇間也滿是愁緒;還穿着工作制服的店長則守在另外一側,跟健次和阿樹他們小聲地說着話。
急救室的大門緊閉,‘手術中’的字樣醒目地亮着。
“拓海!你終於來了!”
感情豐富的阿樹哭得稀里嘩啦的,透過模糊的淚眼看清那頭走來的人後,不假思索地衝過去撲到拓海身上,直把他撞了個趔趄:“池谷前輩,池谷前輩他——”
“出去說話比較好。”
趕在拓海開口之前,高橋涼介淡淡地提醒道。
被掐斷了話頭的阿樹先是一僵,眼睛瞪得溜圓,跟被火撩了似的退開身去,手指頗沒禮貌地對着一派淡定的高橋涼介指指點點:“你你你你高橋涼介怎麼會在這裡?!”
拓海不贊同地按下了他振個不停的食指:“太沒禮貌了,阿樹。”
阿樹的嗓門實在太大了,不光是驚動了店長的健次,連池谷的父母也聽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動靜,不滿地瞪了過來。
涼介沒想到好心勸誡的這句話會起了反效果,不禁蹙着眉,搖了搖頭,索性伸手提溜着拓海的後頸,往外走去。
——免得這一驚一乍的胖子把護士招來。
“喂喂喂,你,你要對拓海做什麼!”
如果說拓海像是拴在拉磨的驢子的腦袋前的胡蘿蔔,阿樹就是那頭被牽着走的笨驢,當下就被高橋涼介給三下五除二地引出去了。
直到走到一處不會影響到人的走廊口,高橋涼介才停下了腳步,身後追來的還有店長立花和健次。
“不要吵到裡面的人施救。”
他惜字如金地拋下這麼句,便極有風度地轉身離去了。
“啊,謝謝你!涼介先生。”
如夢初醒的拓海忙不迭地鞠躬致謝。
涼介就這麼背對着他揮揮手,表示不客氣。
本就理虧的阿樹還被他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懾人氣勢給震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會和赤城redsuns的人一起來?”待到高橋涼介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走廊那頭了,健次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奇怪地追問。
拓海解釋道:“我爸爸讓我帶些回禮給他,準備回去的時候,恰好從他那裡聽說了前輩出車禍的事,乾脆就一起趕來了。還多虧他帶我抄了條近路,又很好心地借我電話,才能通知你們。”
不然缺乏相關經驗的自己在慌亂之下,還真是束手無策。
作爲意外之喜的是,他還在對方身上賺了不少分數呢。
“是啊,我也對他們刮目相看了。”健次滿腹感慨地承認道:“本以爲只是一羣高傲的傢伙,卻出乎意料的熱心助人嘛。”
阿樹一臉便秘,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就覺得這個形容詞放在他們頭上很違和……”
對redsuns好感大盛的幾人根本不願搭理他這酸溜溜的話語。
連行事一向公正的店長立花都忍不住贊同地點頭:“要不是有路過的高橋啓介將池谷送醫,又好心地墊付了醫藥費,他的情況只怕會比現在的要危急得多。等池谷平安醒來了,要好好跟他們致謝纔對。”
拓海含混地應着:“嗯。”
他也很愧疚於先前存在的那些彆扭小心思——說到底,理虧的該是自己纔對,不光是兔子形態時得了涼介先生的解圍,還迫不得已地偷了對方一套造價不菲的衣服……
“現在啊,我看着他們的背影,只覺得無比的高大。要說以前只是在雜誌上閃耀的一個遙遠的符號和明星,現在就體會到了他們高尚的人格和助人爲樂的古道熱腸。”健次這麼感慨着,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呼道:“拓海你怎麼臉紅了?”
阿樹也跟湊上來仔細觀察:“對哦,真的好紅啊。”
拓海支支吾吾地道:“……呃,沒什麼啊。”
他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只要跟高橋涼介那人近距離接觸,即使對方表現得再平易近人,他就是耐不住地緊張。
阿樹把佈滿青春痘的胖臉皺成一團,顯然是不滿足於這樣的答案。
立花卻‘咦’了一聲,脫口而出道:“文太也認識赤城白彗星?”
掃把星的名號真有這麼響亮嗎?
“嗯,據說是剛認識的。”拓海對具體情況也不甚瞭解,未能充分滿足他的八卦心態:“池谷前輩的情況如何?”
健次的臉色灰暗下來:“他的人還好,因爲綁了安全帶沒什麼大礙,醫生說應該主要是皮外傷,就是看起來嚴重,還有就是部分頸骨關節可能有些許錯位,目前急需確定下他的昏迷究竟是失血過多還是腦子裡有淤血的緣故。”
“那就好。”拓海得了這個確切的消息後總算鬆了口氣,問道:“前輩好端端的怎麼會出車禍呢。”
“他啊,你們也知道是個非常好強的人。”健次無奈地埋怨道:“他嘴上寬慰隊裡的人說‘實力差太多了,我們比不過redsuns也很正常,不要有太大壓力’,背地裡卻一直在拼命練車,通宵達旦地跑秋名,今晚大概是睡眠不足導致精神恍惚纔出的事。”
拓海愣愣的:“啊。”
他送豆腐的時候碰巧沒有遇到過池谷的s13,所以對這點一無所覺。
健次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繼續道:“他連我也瞞着,不然早該勸他了。不過這次事後,他肯定會遭受很嚴重的打擊,因爲心愛的s13在這次禍事中毀了大半了。”
阿樹忙問:“s13還能修嗎?”
健次嘆氣:“能是能,但絕無可能趕得上週六的交流戰。算啦,反正不管誰上,都贏不了高橋他們的。”
拓海想的卻是,這倒也不算件壞事。
不是妄自菲薄,池谷前輩與四驅兄弟的實力相差太大,能勝利的可能性本來就無限接近於零,現在不過是打擊提前了些、鬧得慘烈了些罷了。
阿樹又開始淚眼婆娑了:“前輩好可憐……嗚嗚嗚,他真是太值得尊敬了……誓死捍衛秋名車手的尊嚴……”
“好了好了,阿樹你別哭了。”被阿樹毫無美感可言的哭相給雷得頭皮發麻,健次臉皮抽搐地說:“現在也很晚了,你們明天還要上學就先回去吧,明天再來。”
拓海點頭:“嗯,那前輩你呢?”
“我是已經參加工作的人,偶爾熬熬夜也無所謂。不呆在這裡守着那個笨蛋出來就實在不放心啊。”健次大大咧咧地聳了聳肩。
阿樹忙說:“那我也——”
“好,那明天見。”
立花店長不由分說地把企圖賴着不走的阿樹給拖着走了。
次日下午,恰好上班輪空的他們一放學就結伴趕到了x醫院,問詢過後,卻被告知‘昨晚在急救室的人被轉移到縣中心的高橋醫院了。’
只得再輾轉一道。
正值高峰期,他們在公交上擠得死去活來,阿樹嘟嘟囔囔的很不滿,宗旨就是抱怨拓海的小氣,爲了節省那麼點汽油,就不肯把86開出來——
拓海沒跟他計較,心想要是這麼多擠幾次,阿樹那圓滾滾的身材沒準能瘦下不少呢。
這次很順利地問到了池谷的病房號,他們搭乘電梯直上6層的住院部,卻發現這裡一溜煙的全是高級的單人病房。
走廊上靜悄悄的,除了偶見來去匆匆的護士外,沒有鬧哄哄的其他家屬在添亂。
不由得擔心——前輩的工資負擔得起嗎?
私人經營的高橋醫院在羣馬享譽頗高,口碑極好,可價格也同樣名聲遠揚,比公立的x醫院強上的地方可不是一星半點,根本不是同一級別的。
別的還好,這種單人房間的話……
以池谷前輩的節儉性格來看,去集體房間裡拼一個牀位纔是他傾向的選擇吧。
“嗨,拓海和阿樹你們來看我啦。”
池谷的脖子被一圈白色的硬東西給固定着,腿也打着石膏被吊在空中,除此之外,精神倒是挺飽滿的。
拓海把帶來的蘋果放在牀尾,問:“前輩感覺還好嗎?”
“啊,還好吧。”池谷的笑容一如從前的憨實:“昨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謝謝你幫我通知了他們。”
“客氣了。”被人鄭重道謝的滋味令得拓海渾身不自在,本能地推脫道:“我其實什麼都沒做,都是高橋先生他們……”
心事重重的池谷說了個不太好笑的笑話:“嗯,這個我也聽健次說了,真是很感激他們,要不是有高橋啓介伸出援手,我現在大概就見不到你們了,哈哈哈哈哈。”
健次的臉幾乎黑得快要滴墨汁。
連阿樹也是一副不敢苟同的樣子。
池谷笑得尷尬,只得裝沒這回事,又說:“還有高橋涼介,他還細心到替我主動安排了轉院事宜,真是讓我受之有愧。”
阿樹奇怪道:“對了,前輩原來不是住x醫院的嗎,爲什麼突然轉院了呢?”
池谷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結果牽動到受傷的脖子,不由痛得‘嗷’了一聲,半天才緩過氣來道:“啊,那是由於x醫院沒閒置的病房了,我當時又還需要留院觀察,高橋涼介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事,二話不說就幫我安排轉到高橋醫院了。真是幫了大忙呢。”
他更愁心的是醫療費用。雖說高橋涼介聲明瞭不需要他們出錢,可他們非親非故的,又怎麼好意思呢?佔了別人的好處也心慌,他是咬咬牙,即便把s13的維修時間延後,也得先還了這份款項不可的。
都說輸人不輸陣,這下是比賽還沒開始,就因爲他的莽撞給毀了個大半,士氣丟得一乾二淨,還丟到赤城山的人面前了。
池谷懊喪得不行。
健次沒好氣地說:“這回你也是運氣好了,下次再不要這樣逞強了!”
池谷愧疚地點頭,又擔憂道:“唉,週末的交流戰還要找人代我出賽。”
健次危機感十足地質問:“你該不會是準備找我吧!”
被說了個正着的池谷不由訕訕:“嘿嘿……”
“我纔不要!!我警告你,必須去找別人!”健次強烈抗議:“逼我上場的話一定會丟大人的!除此之外再沒其他可能了!”
“你聽我說,健次,這次可是別人來我們的山頭挑戰啊……”池谷努力說服他。
阿樹也在瞎附和,幫着池谷勸健次。
和心懷感激的夥伴三人不同,拓海卻是越聽越心存疑竇。
……是他多心了嗎,怎麼細節處好像都透着股強買強賣的詭異味道。
涼介先生不是一早就離開了?怎麼又會忽然‘聽說’了這種事情呢。
但若要說在羣馬飛車手圈子裡赫赫有名的大明星會對他們有所企圖,這又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天啊,拓海你在做什麼!”
隨着阿樹一聲誇張的驚呼,惹得病房裡的另兩雙眼睛也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被驟然打斷了思路的拓海手下一頓,茫然地回望他們。
只是他一手還捏着被削到一半的蘋果,另一手裡握着的則是一把簇新的水果刀。
滿桌長條形的果皮,旁邊還整整齊齊地擺着十二隻被削得乾乾淨淨的蘋果,露出叫人垂涎欲滴的青白果肉。
“……拓海,我想光靠我們四個人的話是一口氣吃不完十多個蘋果的。”
池谷委婉道。
“呃,實在是太抱歉了。”
終於察覺到自己剛纔無意識間做了什麼蠢事的拓海忙也站起來,窘迫得不行地往後一退,正好撞到墊腳用的金屬板凳,“哐當”一聲,整個人往後一摔——
“拓海!”
好在他平衡感不錯,在一半的位置時自己穩住了,可揮舞的手臂卻不慎掀翻了盛滿了水的花瓶,白搪瓷的瓶身清脆地碎了一地不說,他的校服上衣也溼得厲害。
“呃,我先去一趟洗手間。”
拓海吶吶地說着,近乎狼狽地走出了門外。
才走幾步,背後就遠遠地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藤原拓海!!”
拓海身體一凜,反射性地回頭一看。
……
只見位於近十數米開外的電梯裡蹦出了一隻野生的高橋啓介。
光是看到那頭精神奕奕的明黃色沖天炮頭,拓海就開始感到頭大如鬥了。
啓介眯着眼,濃眉直豎,眼見着拓海邁開步子似是要逃,情急之下發出了驚天動地一聲吼:“哥哥快攔住他,他就是那天晚上咬着我的屁股不放的人!”
拓海:“…………”
——如此奔放的內容。
——如此直白的譴責。
簡直催人淚下!
路過的小護士的目光瞬間由愛慕轉爲驚駭,臉色古怪地加快了腳步。
涼介面無表情地掃了愚蠢的弟弟一眼。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可被哥哥壓迫慣了的啓介仍是迅速從氣勢洶洶轉爲心虛的噤聲,卻還尋隙用兇狠的目光去瞪拓海,一副‘你有種來踢館你有種別跑啊’的樣子。
拓海在短暫的失聲後,慌忙搖頭解釋道:“……我從來沒咬過你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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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介閉了閉眼,忍無可忍地喝道:“……夠了。”
什麼叫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