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山中無歲月,也是這花落花開的,白駒過隙也一般,漸漸便忽視了時日的流逝,尤其李秘,整日裡修行和養傷,更是忘了外面的世界。
然而這種平靜很久就被打破,倒不是李秘發生了些甚麼,而是兄弟們漸漸有些扛不住了。
索長生等人都是從朝鮮戰場退回來的,他們剛剛在戰場上負傷而歸,龍虎山畢竟太過清靜,生活也太過枯燥。
他們的傷勢很快就痊癒,也就有些無所事事,整日裡便與猿飛佐助等人交流切磋,算是打磨消遣。
王安倒是向李秘提起過,可以讓錦衣衛們想這些人送下山去安置,只是索長生等人又豈會離開李秘,是故便全都留了下來。
似龍虎山和茅山皁閣山之類的名門宗派,通常會分內外兩門,外門便是凡夫俗子們所見到的那般,供信徒們燒香膜拜,而內門則是修行者的世界。
當然了,這些修行者也沒有想象之中那般高來高往,不會御劍飛行,更不會白日飛昇,只是修習武藝,打磨道心,甚至煉丹辟穀也都有。
所謂的辟穀也不是不吃不喝,只是少吃,或者用丹藥等物來代替一日兩餐,有點類似苦行僧之流的修煉路子。
李秘住的是掌教真人修煉的洞府玉虛宮,所處位置自然是最核心的內門,而弟兄們需要保護李秘周全,也就全都跟了進來。
這內門乃是別有洞天,是整個宗門最核心的秘密之處,竟然一下子暴露在這麼多陌生外人的眼中,弟子們難免會生出敵意來。
這一天兩天還能客客氣氣,時日長了,摩擦也就多了,尤其是李秘這邊都是沙場上下來的悍卒,戾氣爲消,也是惹不起。
而龍虎山弟子又豈能讓這些外人在最核心的地盤上胡來,這一來二往的,摩擦和矛盾衝突就越來越激烈,最後時常是大打出手。
李秘身邊的弟兄們也就罷了,識得大體,聽得進勸阻,一切都以治好李秘爲重,很多時候都忍氣吞聲。
可王安帶來的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卻咽不下這口氣,他們都是眼高於頂之人,在凡世間就是橫行無忌的主,到了內門卻被老祖宗三番五次叮囑不許尋釁滋事,老老實實吃樹根樹皮一樣難吃的素食,早就活不下去了!
李秘身邊的兄弟們這般識趣,都得不到龍虎山弟子的認同和好感,也就漫提那些個錦衣衛和番子了。
這些人在民間就是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可沒甚麼好名聲,而且錦衣衛和番子都是刺探民情的密探,他們知曉了內門的秘密之後,必然要傳出去,對龍虎山也極其不妙。
弟子們雖然三天兩頭向掌教真人提議,但張國祥卻沒有太多的表示,只是繼續教導李秘,對這些爭爭吵吵並不上心。
這天李秘剛剛從藥桶裡爬出來,打坐消化了藥力,只覺着渾身上下暖洋洋的舒服,張黃庭卻過來說道:“這次事情鬧大了……”
李秘對這些情況也都瞭解,他也曾向掌教師父表示過,對於這些冒犯宗門的人,不管是誰,都沒有特權,都是一般規矩去懲罰,只要安分守己就不會受委屈。
然而張國祥反倒訓誡李秘,讓李秘不要去管這些事情,李秘也就沒再提過。
李秘本想着像往常一般,不去理會,然而今次張黃庭卻說,弟兄們被傷了幾個,李秘心裡才緊張起來。
雖然他已經可以行走,但還是讓張黃庭把輪椅推了過來,習慣地坐了上去,讓張黃庭推着出去。
這也是他與張國祥約定的秘密,即便自己痊癒了,也不能泄露出去,仍舊坐着輪椅過日子就好。
張國祥起初有些不悅,畢竟這是欺騙,可李秘解釋了原因之後,張國祥也就同意了。
其實李秘早已可以回去,但卻仍舊留在這裡,一來是爲了學藝,二來也是爲了躲避朝堂上的風波。
照着日子來計算,朝鮮方面的軍隊應該早已回到大明朝中,各種封賞和安置也都頒佈下來,朱翊鈞甚至爲此而大赦天下,他在民間的聲望也幾乎是達到了頂點,即便仍舊不上朝,也沒人再說他甚麼,畢竟打瞭如此大勝仗,那可是不多見的!
李如鬆也聽從了李秘的建議,並沒有將軍隊全部撤回,而是留了副總兵劉綖等人鎮守,幫助朝鮮協防,以防日本倭奴捲土重來。
王安作爲東廠督主,這些消息不難獲取,李秘問了他也不隱瞞,李秘對朝堂上那點事自然也是清楚的,不過張國祥對此不是很滿意,爲了不讓李秘分心,也就讓李秘少探問這些。
到了後來,張國祥乾脆對外宣稱要閉關,把李秘與其他人隔絕了起來,這一閉關長則三五個月,短則十天半月,這也是李秘爲何不知外面日子的原因了。
難得這幾日出關,李秘才決定要看一看這些弟兄們。
張國祥平日裡住在嗣漢天師府,除非是天大的突發事件,否則本門弟子都不太敢去打擾張天師靜修。
李秘的頭髮也已經開始轉黑,不過並未完全養黑,而是斑白披霜的模樣,雖然他將一頭長髮盤成道髻,但到底是兩鬢雪白,鬍子雖然經過修剪,但仍舊還是那副早衰的要死樣子。
來到後山的飛鶴臺之後,李秘遠遠便聽得打鬥之聲,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不少傷員,雖然沒有動刀槍,但拳拳到肉,不少人也掛了彩。
輪椅小車咿咿呀呀過來,並未引起這些人的注意,李秘在外頭看了一會,便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
這些動手的人都是外器八門的人,他們的長老就是曾經與李秘有過交集的陳執悟,當初陳執悟隱藏得很深,不過最終還是栽在了李秘的手裡。
這些人沒有了陳執悟這個長老作爲頂樑柱,頗有些羣龍無首的散漫,因爲這個事情,外器八門都受到牽扯,在龍虎山中算是臭了名聲,其他弟子都不太願意與他們往來。
龍虎山上道觀宮殿數不勝數,可不僅僅只是上清宮,這些宮觀都受天師府節制,精英弟子才能選拔到內門來,所以分歧也比較大。
李秘入山修行畢竟是隱瞞不住的,尤其是大批緹騎和番子太過惹眼,外器八門的弟子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自然要來找李秘的麻煩。
張國祥雖然是大真人,但還真不太理會這些事情,只是閉關修行,即便出關了也不太理會這些俗務。
所以這些弟子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時常過來尋釁滋事,弟兄們起初還能忍讓,但三番五次的挑撥之下,難免要動手。
見得李秘現身,索長生等人也是歡喜,他們都是戰場上見過生死的人,對這些道門弟子其實並未放在眼裡。
也只有上過戰場,歷經生死,纔會褪去江湖人那種爭強鬥狠的好勝之心,所以他們並沒有認真對待,權當是玩耍一般。
眼下見得李秘現身,衆人也是心頭大喜,全都圍了過來。
雖然李秘仍舊坐在輪椅小車上,但看起來就知道好轉不少,精氣神十足,頭髮都養黑了一半,這可是大好事。
若他們知道李秘其實已經痊癒了,還不知道會歡喜到何種程度呢。
這麼久以來的養氣功夫,也讓李秘沉穩大氣,看起來便如山中老鬆一半,眉目之間並非只有滄桑,還有底蘊和睿智!
“這又是鬧哪樣?”
李秘見得弟兄們,也很是興奮,在他看來,這些弟兄們該是知曉分寸的,真正經歷過生死的人,是不會和街頭混混一般見識的,因爲一出手就要殺死對方,輕易便不會出手了。
這些外器八門的弟子雖然不能說是街頭混子,但其挑釁的行徑也是相差不多的。
劉知北走到前頭來,朝旁邊努了努嘴,向李秘抱怨道:“事精兒就在這裡。”
李秘一看,於濟侗嘴角掛血,朝李秘尷尬地訕笑,想來該是他惹下的麻煩了。
不過李秘並沒有責罵他,而是朝張黃庭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把李秘推到了前頭來。
這些外器八門的弟子約莫二三十人,一個個是同仇敵愾的氣憤姿態,對李秘並沒有太大的敬畏。
“你們裡頭誰輩分最高,能做主的,站到前頭來說話。”
李秘畢竟是大真人的關門弟子,閉關養氣可不是睡大覺那麼簡單,他又是戰場上讓人聞風喪膽的銀修羅,說話的氣度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
那邊也是面面相覷,過得片刻,才走出一人來,也就四十餘的年歲,黑鬚黑髮,雙眼精純,該是內家功夫練到了一定的境界。
龍虎山正一派雖然都是歷代天師在牽頭,但尋常弟子遵循五十字輩排行,乃是“守道明仁德,全真復太和”等五十個字輩。
張國祥雖然是死後才被誥封爲大真人,但此時所有道門中人,其實叫他一聲大真人總是沒錯的。
天師府一脈自打第四十二代天師張正常被太祖皇帝冊封爲大真人之外,直至第五十二代天師張正京,間中也就只有出仕爲官的張國祥沒有在生前被冊封爲大真人。
但這並不影響張國祥在弟子們心中的崇高地位,李秘是張國祥的關門弟子,又有誰敢在李秘的面前報輩分!
當然了,輩分這種東西應該與天師的身份區分開來,或許正一派中有些老道人的輩分比張國祥還要高,但絕大部分,應該都是小字輩的弟子。
李秘雖然年輕,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天師弟子,所以李秘此言一出,這些人就被鎮住了。
不過那人顯然並不服氣,朝李秘道:“你個庸官俗吏,也配成爲我龍虎山道人?簡直就是辱沒了山門!還憑什麼把字輩掛在口頭!”
李秘看了看那人:“難道聚衆鬧事,大打出手,纔是修道之人該做的事?”
那人被李秘這麼一反駁,也是臉紅起來,朝李秘氣憤道:“這些凡夫俗子庸俗不堪,整日裡污言碎語,惡言劣行,使得山門不得安寧,今日我等勢必要將這些人全都驅出山門!”
“驅出山門!”
“驅出山門!”
他們口口聲聲說要趕這些人走,何嘗不是在趕李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