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吳惟忠說出了這柄斬胎刀的淵源,雖然李秘也震驚於這柄刀的來歷,可就因爲這柄刀如今在這裡手裡,三六九就產生了教自己武功的想法?
這實在有些不合邏輯,除非三六九與神鹿宮有甚麼仇怨,又或者與這柄刀有些甚麼瓜葛。
只是三六九面對吳惟忠這樣的大拿,都三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想要從他口中得知詳情,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再說了,李秘也沒興趣跟他學武,他的志向是要成爲大明第一神探!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李秘也遭遇過幾次兇險,深知身懷武藝能夠自保,尤其如今這個世道,外有倭寇,內有綠林豪強,捕快又是極其危險的職業,若有名師教導,習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李秘對三六九的身份來歷是一點了解也沒有,只憑着今日這一面之緣,對方還想着要殺了自己當花肥,試問李秘又怎麼可能拜他爲師?
既然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李秘也就更沒必要去探查三六九的身份秘密了。
打消了這個念頭之後,李秘的臉色也輕鬆了起來,三六九見得李秘這般姿態,知道李秘並不感興趣,也沒多說甚麼,朝吳惟忠抱了抱拳,而後灑然離開了。
李秘見得三六九走了之後,便將那刀雙手奉上,朝吳惟忠道:“將軍既然認得此刀,這刀便送給將軍,橫豎我也不會用,留在身邊也是暴殄天物。”
吳惟忠不由訝異,眼中確實流露一絲喜色,但很快就搖了搖頭道。
“你的想法不錯,這柄斬胎乃神鹿宮的鎮宮之寶,相信神鹿宮的人一定會不斷搜尋,必將給你帶來殺身之禍,交給老夫,倒也穩妥,無論是倭人還是倭寇,敢闖進老吳地盤裡的,那是一個都不能留的!”
吳惟忠說得斬釘截鐵,聽得李秘熱血沸騰,這樣的武將才是國之長城啊!
若軍人沒了血性與霸氣,能不能守得住國門權且兩說,單說國民對軍隊就失去了信心,又如何獲取百姓的支持?
見得李秘神情激盪,吳惟忠也頗爲受用,繼而說道:“只是這刀有些邪乎,據說有靈性神性,這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不是能夠隨便送來送去的東西,既然你得了,便是你的因,自然要你來接這個果,丟給老夫就沒必要了。”
李秘聞言,也有些尷尬,雖然本來只是好意,所謂名刀配英雄,但他自己也想過,這柄刀極有可能帶來厄運,而且還會惹來神鹿宮高手的追殺。
而此時他力量不足以強大到能夠抵禦神鹿宮高手三番四次的追殺,放在吳惟忠這裡,卻是最爲合適不過。
只是吳惟忠不收,往後可就有些麻煩了。
神鹿宮方面肯定知道斬胎刀已經落入他李秘手中,藏是不可能藏得住的,只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可自己若碰上三六九這樣的高手,根本就沒有反抗之力。
“看來有空的話還是要學學武功,也不知道朝廷的火槍是甚麼樣子,搞一把火槍來防身,倒是不錯,武功再高,一槍撂倒嘛...”
李秘如此想着,大明朝的火器已經非常發達,神機營裡頭百分之七八十的士兵都配備火器。
而即便是海上的倭寇,也都裝備了火繩槍之類的火器,雖然比朝廷的要落後不少,但起碼火器在這個時代並不是甚麼罕見之物了。
吳惟忠並不知道李秘已經開始謀劃後頭的事情,見得他神色凝重,還以爲李秘因爲贈刀失敗而失落,便轉移話題道。
“別站着說話了,跟我到屋裡去,適才跟那和尚打了一架,老骨頭都快散了...”
此時李秘纔看到,吳惟忠渾身輕顫,想來適才也是脫力了,畢竟年歲不饒人了。
指揮衙門的後宅也不算很大,但比縣衙或者府衙的終究是要大很多,從花園子出來之後,又繞了好大一圈,纔來到了吳惟忠的書房。
書房不是很大,擺設也很簡單,沒甚麼文玩古董,反而在中堂處擺了一套全副武裝的暗紅色鎧甲。
不過李秘並未去細看,而是擡頭看着那幅字,上頭筆鋒如刀刻斧鑿,鐵血之風撲面而來,讀之讓人豪氣頓生!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李秘輕聲默唸着,彷彿這幅字主人的靈魂仍舊沒有散去,如巨靈一般籠罩在頭頂,時刻俯瞰着這大明的海疆,用他的神力,捍衛着沿海的百姓!
“這是將軍賜給我的...老夫行將就木,卻是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看到海晏河清...”
吳惟忠自己就是將軍,能夠讓他稱爲將軍的人,其實並不算太多,而李秘知道,這句帶有無上敬意的將軍,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夠當得起。
那便是戚繼光!
李秘看着吳惟忠,雖然這個老人已經名滿天下,但李秘卻仍舊能夠從他的身上,看到一些不滿,他仍舊覺得自己毫無所成,仍舊希望能夠將所有的倭寇都蕩平!
吳惟忠身爲官場中人,應該很清楚規矩上的忌諱,除非是君主或者長者,否則不能用賜字,可他沒有說這幅字是將軍所贈,而用了一個賜字,他對戚繼光的崇敬,也就略見一斑了。
李秘感受到這股濃烈的情誼,也不由心血激盪,再看吳惟忠,老人眼中滿是回憶,又滿是愧疚,想來他也覺得自己有些辜負了戚繼光的遺志。
不知爲何,李秘瞬間就覺着這老人變得親近了,想來在自己眼中,吳惟忠已經不再是那個抗倭英雄,而只是那個初出茅廬,跟在戚繼光這個大英雄的屁股,鞍前馬後,帶着憧憬,又有迷茫的少年郎。
“但求盡力吧,人力有窮時,誰敢說自己的人生就一定圓滿?有時候壯志未酬也不是壞事,若圓滿了,人也就懶了,心中沒盼頭,生活沒動力,活着也沒勁了...”
李秘只是有感而發,卻沒想到自己只是個年輕人,卻在這個飽經滄桑久戰沙場的老將軍面前感慨人生,實在有些老氣橫秋不合時宜。
然而吳惟忠卻饒有興趣地看着李秘,帶着些許讚賞道:“難怪你能寫出這般機鋒的藏頭詩,這胸腹之間果然是有一股氣的。”
李秘此時才醒悟過來,朝吳惟忠尷尬一笑道:“只是有感而發,倒是讓將軍笑話了...”
吳惟忠擺了擺手,朝李秘道:“老夫是軍伍出身,也不講那些個繁文縟節,與我說話不必小意。”
吳惟忠這麼一說,李秘也輕鬆起來,總覺得這老人雖然偶爾會閃露出無比威嚴和逼人的殺氣,但說話間又像隔壁老叔叔一般親切。
吳惟忠見李秘不再客套,也微微一笑,壓低聲音朝李秘道:“可喝得酒?”
李秘也實在地回答道:“酒量不太行,但絕不會慫...”
吳惟忠哈哈大笑,拍了拍李秘的肩頭,而後從櫃子裡取出一罈老酒來,又取了兩個海碗,用袖子胡亂擦了擦,便擺在了桌上。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這大中午的,喝酒?
吳惟忠一掌拍開封泥來,酒香四溢,滿室皆醉!
“白芷的孃親不讓我在家裡喝酒,只是我喝不慣茶,平日便以酒代茶來待客,趁機殺一殺肚裡的酒蟲,哈哈哈!”
吳惟忠一邊倒酒一邊解釋,倒像個偷吃的小頑童一般。
李秘端起海碗來,也不需低頭去嗅,那清醇冷冽的酒香便如無形的精靈一般鑽入鼻孔。
酒未入肚人先醉。
李秘其實並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白酒,可擡頭看得那幅字,再看看這個老人,總覺得心中的男兒氣概被瞬間喚醒了一般,端起碗來,與吳惟忠一敬,便咕嚕嚕喝了一大口!
這酒並不辛辣,反而有些綿軟,入口很甜,肚子卻又很熱,不似那些燒喉嚨的刀子烈酒。
李秘不由問道:“將軍,這可不像是你喝的酒啊...”
吳惟忠已經將海碗都喝乾了,又倒上了一碗,聽得李秘如此說,也嘆了一口氣,朝李秘道。
“不錯,平日裡是不喝這個酒的,因爲這是女兒紅...”
“女兒紅?”李秘對這個倒是知道的,所謂女兒紅,是女兒出生之後,便將酒埋起來,待得女兒出嫁了,便挖出來。
若生的是兒子,埋的酒就叫狀元紅,寓意兒子往後能夠高中狀元。
只是如今吳白芷還沒有出嫁,吳惟忠便把這酒給喝了,這裡頭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李秘是個偵探,有着職業的敏感,吳惟忠今日的表現,他也都看在眼裡。
這個老英雄是何等聰明之人,莫看他是個武夫,卻自幼喜歡讀書,史書尤甚,熟讀兵書的人,又豈會是蠢貨?
看來吳惟忠早就知道女兒與範重賢的那點事情,只是再大的英雄漢也抵不過家裡頭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情,吳惟忠不怕倭寇,不怕殺手,不怕打仗,卻唯獨不知如何處理女兒的事情。
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英雄更難跨越的,是女兒關。
李秘也不敢提這個敏感的話題,只好取出袁可立的密信來,遞給吳惟忠道。
“將軍,這是袁大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信,今番在下來海寧衛,就是爲了這個事情,將軍看過便知了。”
吳惟忠聞言,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接過了密信,習慣性地細心查看了火漆,這才拆開來,只是越看這信,他的眉頭也就皺得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