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口海二春就意識到自己說了句歧義很大的錯話,他馬上補救:
“哦,我跟人發微信語音呢,我今天不回家住了,我去朋友家,對。”
王憶童倒是沒多想,點了點頭一面繼續開車一面問:
“海二春,你朋友家住哪啊?我送你過去吧,打車挺貴的,反正我們現在是出外勤,油錢有人報銷的嘛。”
因爲之前利用鄒建義潛入王憶童夢中竊取了不少關於她的信息,海二春是知道王憶童家住哪的,爲了上班方便,她租住的地方離民協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晚上車少的時候,下了班十分鐘就能到家。既然說了去朋友家,總得有個地址,海二春忽然想到了祖高明,他是濱州師範大學的老師,應該就住在校職工小區的,而且濱師大離民協不到一公里,距離王憶童家也是相當近。
想到這兒,他心裡有了底,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指了一下濱師大大概的方位道:
“咱們單位旁邊有個美術學院你知道吧,我朋友那兒的老師,就住家屬院兒裡,我在大學門口下就行了。”
現在的海二春在王憶童的印象裡已經跟黑道搭上邊兒了,畢竟隨隨便便喊來七八個打手不是一般人說說就能做到的,但此時聽說他還有個當大學老師的朋友,心道這人還真是八面玲瓏上下通吃,有沒有文化的人居然都能玩到一起。
王憶童的腹誹海大師聽不到,也沒心思聽,眼下他最擔心的是身旁這丫頭周身越發濃重的死氣,他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這麼有種兒,明明自己還在呢,這就已經迫不及待了。通仙這一路上餿主意不斷,先是勸他大膽表白然後晚上就跟着一起回家,方便近距離保護。被罵後又建議他直接挑明事情的真相,將自己的真實目的實言相告,看對方反應然後再做打算,又被海二春否決,兩度被否,通仙自尊心受到傷害,破口大罵說二春是個懦夫,談話就此結束,一人一靈各自賭氣去了。
實際上通仙並不是很擔心王憶童的安全問題,雖說眼下這丫頭死氣纏身,但這種如霧氣環繞在人周身的死氣只是凶兆,並沒有入命,簡而言之,只要有懂行的人介入干預,這種表象的死氣是很容易被打散的。有海二春操心,起碼今晚姓王的這妮子且死不了。
很快,車子就來到了濱州師範大學教職工小區門前,王憶童也累了一天,她沒熄火,只是跟海二春道了聲晚安,簡單告別一下便掉頭離開了,看着她的車尾燈消失在路頭拐角,海二春輕嘆了口氣,疾步跟了過去。
王憶童租住的地方是個開放式的小區,因爲地處經濟最繁華的武陽區,這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月租將近七千塊,按理說依王憶童的每月的工資是絕對負擔不起這套住宅的,但工作性質的原因,很多風水師都在民協規定的範圍內自己搞一些小創收,尤其對於外勤人員,只要手藝過硬,會做人,一般都不是太缺錢。
王憶童的手藝在同級別風水師中還說得過去,但由於性格偏靜,處人處事也不是很放得開,小金庫自然不像很多同事那麼充盈,不過即便如此,負擔這麼個公寓,也是綽綽有餘的。回到家,洗漱一番,已經將近十一點了,所說已經有點兒睏意,但王憶童並不想馬上睡覺。
一天的勞頓固然疲憊,但精神上的疲憊纔是最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睡一覺是能解乏,可想到兩眼一閉一睜又要面對匆匆碌碌的瑣事,睡前這幾十分鐘反倒最爲輕鬆自在,人在這時可以放下一切,躲在這段只屬於自己的片刻歡愉中,做點兒平時看起來浪費時間卻又很想做的事情。
幾局開心消消樂玩下來,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了十二點,王憶童的眼皮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打起架來,就在她關了燈準備睡覺的時候,旁邊桌上那臺平日很少使用的筆記本電腦忽然莫名其妙的自動開機了,白天倒也無所謂,在萬物沉寂的夜晚,關門閉窗的安靜臥室內,電腦硬盤發出的機械音顯得相當刺耳。
聽到動靜,王憶童一個機靈坐了起來,看向自己那臺並不是太常用的筆記本。電腦保養的挺好,啓動速度很快,她看過去時,已經進入密碼鎖屏界面。電子儀器出些莫名其妙的故障也是常有的,王憶童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她輕輕拍了拍額頭,長出一口氣,起身準備去關機。
然而就在她剛剛強制關機還沒走回牀邊時,電腦再次自己啓動了,同時跳出了人面識別系統的界面,隨着攝像頭指示燈的亮起,因爲房間並沒有開燈,所以屏幕上只能顯現出一片漆黑。用過帶有人面識別系統電腦的人都該知道,開機後的解鎖畫面中如果沒有人臉,是不會啓動且更不可能無故解鎖的。
王憶童畢竟吃的是風水飯,見狀她第一反應就是有東西上門,說實話,入行這些年,被髒東西尋到家裡的情況還從沒發生過,她兩步跨到衣櫃旁,很快從櫃中的儲物抽屜裡拿出了一大串“玳瑁殼”製成的念珠,這串念珠是她離家時哥哥王黑洋硬塞給她的,說是以防萬一。
當初的萬一,今日居然就發生了,她麻利的將玳瑁念珠以迴環交叉的方式纏在右臂上,而後轉身就欲再次嘗試關機,但當她回頭時,看到一張瞧不清面容的人臉在屏幕畫面裡晃了一下,系統隨即解鎖完畢,伴着一聲清脆悅耳的開機提示音,筆記本完成了啓動。
王憶童可以通過法事或者其他一些儀式與靈體溝通,這是大部分B級風水師都能做到的事情,但她自認沒有能力憑藉肉眼直接看到靈體,除非,靈體本身意念強大,有足夠的能力在陽間現身。眼下,王憶童可以肯定的是,找上門的這隻靈體,極有可能便是這種強大的存在,若是真的來者不善,搞不好今天晚上要在自己家裡翻船。
電腦開啓後並沒有安靜多久,只見屏幕上跳出了一個視頻播放器,隨着畫面逐漸清晰,王憶童發現這居然是某個監控攝像頭拍到的圖像,從右上角的時間進度判斷,裡面的影像居然是實時拍攝。這個角度看去,王憶童越來越覺得畫面中的場景似曾相識,她忽然反應過來,那正是廣興地產的施工工地!
不錯,那條小路就是當初鄒建義出事的地方,王憶童幾乎忘了自己的處境,她慢慢靠近電腦,仔細看向屏幕,現場被大功率碘鎢燈照得慘白,如非不時有趨光的飛蟲從鏡頭前略過,還真分不清這到底是實時畫面還是照片。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在王憶童納悶的時候,一雙煞白的赤腳忽然自上而下赫然落入畫面當中。
腳下,便是當初將鄒建義電死的那根高壓線,王憶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的尖叫一聲險些仰面摔出去,現在她終於知道爲什麼高度明明只有四米七的腳手架會碰上距離地面五米有餘的電線了,這雙慘白的腳,這雙腳的主人,此刻正以一個嚴重違揹物理法則的詭異姿勢站在電線上,她用自己的重量,將原本平直的高壓線生生壓低了三四十公分,若是現在有人推着腳手架經過,下場無疑將與那鄒建義一樣悲慘。
王憶童知道來者不善,這鬼物大半夜開她電腦,絕對不是爲了給她答疑解惑的。果然,畫面中的赤足鬼物並沒有多等,只見它猛的一躍,居然向着監控鏡頭撲來,王憶童被它這生猛舉動嚇了一大跳,本能的翻身躲到牀後,因爲高度緊張,她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了。鬼物躍至鏡頭前,速度不減反增,一張女人的面容在畫面中逐漸放大,讓王憶童萬萬想不到的是,那赤足女鬼竟然直接穿過電腦屏幕,掙扎着爬進了她的臥室!
饒是吃了幾年的陰陽飯,王憶童也絕對沒法接受眼前的場景,這恐怖電影裡的情節,今天晚上居然在她家上演了,赤足女鬼一面拼命爬出屏幕,一面從喉嚨中發出咔咔的響動,不知是笑還是哭,總之,王憶童已經嚇得連手臂上纏繞的玳瑁念珠都不會用了,她只想逃,趕快逃,但她的腿卻是早就軟的不聽使喚了。
赤足女鬼一身民國時期婦女的打扮,雖說常年腐朽,衣衫破敗不堪,但沒穿鞋的細節也實在不符合正常的喪葬儀容。散亂的髮髻將她大部分面部遮掩,這反倒成了對王憶童的保護,若是真讓她看清這張猙獰的面孔,估計早就嚇厥過去了。王憶童驚恐的渾身打着擺子,眼淚不受控制的狂涌不止,她不怕死,她只是怕。
赤足女鬼邁步走下電腦桌,一步步挪向王憶童,每走一步,其全身都發出噼噼啪啪的骨骼錯動聲,只聽得人寒毛倒立,王憶童幾乎崩潰了,再不顧忌什麼風水師的尊嚴,盯着面前的鬼物嚎啕大哭起來,這是人面對極度恐懼時的本能反應。赤足女鬼兀自前行,在距離王憶童身前半米的地方站定,她擡起臘肉般胳膊,手腕翻轉間向上一挑,王憶童渾身猛然瀉出一團黑氣,黑氣涌出毫不遲疑的竄向赤足女鬼,在源源不斷的黑氣滋養下,女鬼看起來很是享受。
但她還沒來得及享受多久,便聽到客廳方向炸起一聲渾厚的獸吼,女鬼循聲望去,只見一隻體型碩大,通體漆黑,額上帶角,尾攜倒鉤的巨獸正瞪着一對猩紅色的巨瞳盯着自己,巨獸口中含涎,看向赤足女鬼時目光裡流露出抑制不住的饞意,沒等女鬼反應,它便大嘴一張直撲過來,雖說它體型龐大,但在通過狹窄房門時居然毫無阻礙徑直穿過。
赤足女鬼明顯不想輕易認輸,她嘯叫一聲,兩手猛地向前一推,一股黑氣自其臂端暴射而出直襲巨獸面門,巨獸哪管她這個,大嘴一呼一吸,頃刻間將黑氣全部納入腹內,連個屁都懶得放。此刻赤足女鬼才發覺實力懸殊,她狼狽躲過巨獸一記甩尾,而後轉身一頭扎進電腦屏幕中,黑色巨獸衝着小小的筆記本兒電腦一通兒亂吼,顯得頗爲不甘。
巨獸在房間來回轉了幾圈,似是在確認是否還有其他靈體,待它檢查完畢後,在王憶童即感激又驚恐的目光中迅速縮水成一隻普通杜賓犬的模樣,而後歡快的叫了兩聲,蹦蹦跳跳穿門而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過了大概三五秒,門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