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丫頭這般給自己行禮,作爲盤兒來說根本感覺不出有什麼,畢竟他是皇子,奴婢們見他本就該行禮,因而他沒注意到,以往若是和娘在一起,極少有人會專門給他行禮的,所以當下他不在意地說着:“免了”,便伸手拉着她孃親的手欲邁步,結果眼掃到剛剛停下的轎輦便衝她娘說到:“娘,那是淑妃娘娘的轎子。”
德妃見秀芳這般行禮正有些糊塗,聞言轉頭看了,便點點頭輕聲說到:“是淑妃的轎子,盤兒,走,娘帶你去和淑妃問安,然後一同進……”
“德妃娘娘,您還是先和盤殿下入殿吧,皇后娘娘剛纔問起盤殿下,還擔心他凍着了,叫奴婢趕緊接他進殿呢!”秀芳說着一臉笑容,卻已經伸手比劃了請,德妃自然也不在執拗着非要去迎一下淑妃了,畢竟按着身份排下來,她德妃是在淑妃之前的。
秀芳迎了德妃和盤殿下進殿,陸悠韻在下轎時看的清清楚楚,只不過她看見的是秀芳和德妃說了什麼後,就進去了,哪裡能聽到秀芳說了什麼呢?當下看着秀芳那謙恭的模樣,這心裡就沒了底,急步下轎之後,見竟無人來迎自己,當下咬了脣,在衆人投來的眼神中,邁步入了宮門,隨進了殿裡。
此刻德妃已經在秀芳的指引下坐在了椅子中,見到淑妃來了,自然點了下頭,並無起身,這本是很常見很普通的事,也沒什麼不合規矩,要在以往淑妃也不會覺得什麼,可偏偏今日裡韓婕妤的一番話弄亂了她的心,再接連看到皇后跟前大丫頭那討好的樣子,她反而對這個點頭見禮的動作,有些心中介意起來。
介意歸介意,但她不會傻到臉上表現出來,自然是衝着德妃也微笑着點點頭,便眼看着秀芳,那意思要秀芳客氣着引着坐了,可秀芳倒好,衝着一屋子跟進來的人說到:“各位主子們,你們請坐,茶水稍後送上,皇后娘娘馬上出來。”說罷一轉身衝着盤兒就說到:“盤殿下,皇后娘娘說小竈裡有不少點心,您喜歡吃哪個就去選哪個,奴婢帶您卻挑揀幾樣喜歡的吃可好?”
盤兒到底還是孩子,一聽自然大樂,回頭看了眼孃親是默許的,立刻就跟着秀芳出去了,這把陸悠韻給晾了一個乾淨,只能自己吞了氣坐了。
衆人紛紛落了座,德妃一貫的沉默不多言,只微笑着坐着,很快熱茶與瓜果的送上,她倒是捧着一杯熱茶安心的品茗起來。
陸悠韻瞧着德妃那怡然自得的模樣,心中那個悶氣直往上衝,她使勁的深吸幾口氣,纔算好了些,便衝德妃說到:“德妃姐姐來了好一陣子了吧?”
“是啊,沒你來的這般巧,和盤兒在外面等了會子。”德妃沒當事地說着,可話聽進陸悠韻的耳中怎能不變味?她略是尷尬的一笑說到:“悠韻沒姐姐勤快,照顧着兩個孩子都能早起這裡等着,方纔起來掛念孩子先去了軒閣裡看了一番,倒是來遲了。”
“佑兒可好吧?”德妃心善,聽到說起孩子,自然關心問着:“聽說前兩日的遭了點涼氣,如今怎樣了?”
“太醫給出了方子,這兩天發了汗,好了許多,不怎麼哭鬧了。”
“小孩子是要上心些,稍不留神就這沒對,那沒合適的了,彤兒前些日子也有些涼氣,不過幸好他淘氣一些,爬上爬下的鬧騰,倒出了些汗沒了事。叫我白擔心了幾天。”德妃說着飲了口茶。
“姐姐真是操心的多,帶着兩個孩子,操心也要操心兩個……”悠韻本是客氣的說着,可德妃聽了卻擺了手:“倒也不是,其實盤兒大了,自己知道分寸,也聽的事理,我也就不操心了,也就只全心看顧彤兒了,畢竟他還小,你和他講道理他也是不懂的,只知道沒日沒夜的折騰……”
“可不是,彤殿下才不過三歲,正是淘氣的時候,我小時還聽家裡老人說,三歲的兒,狗都嫌,正是半懵半懂的可勁兒費的時候那!”一邊的容華在旁接話,陪着說笑,還看向淑妃說到:“淑妃娘娘,如今佑殿下還小,還不知道什麼是事理呢,等再過個兩年,自己有想法了,那才折騰人呢,您那時候才頭疼!呵呵!”
衆人在殿裡陪着說笑,可陸悠韻卻心裡氣的是直冒煙:處處說我兒子不懂事理,還小,無非就是想我讓位,你做夢!
她正暗自冒火呢,就聽見皇后的聲音:“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衆人立刻起身相迎行禮,德妃和淑妃位在前列只需彎膝。
“都免了吧,快坐!”柳玉蝶的聲音帶着一份親切,衆人稱謝落座。陸悠韻才坐了下來,就注意到皇后竟是手裡牽扯着盤殿下,而盤殿下另一隻手裡還拿着糕點,正吃的一臉甜色,身邊跟着的秀芳還幫着端着一盤子點心,也滿面笑容。
“這……”德妃見盤兒這般吃相,當下似有些尷尬,纔要說話,卻看到皇后一臉笑容地說到:“盤兒現在越發懂事了,將才我過來,看見他,遠遠地瞧着竟是覺得恍惚間看到了玄兒,一時心動湊過去看他挑揀吃的,小小年紀竟是知道不吃獨食,要給孃親挑些帶上,德妃你教導的很好。”
德妃聞言先是臉上有些忐忑,如今聽到誇讚也絲毫不敢放鬆,而是看了盤兒一眼說到:“皇后娘娘繆讚了,春榮最近只顧着照顧彤兒實在沒顧上教導盤兒,若有不周之處,還請皇后多多提點,春榮好好好教導盤兒。”德妃說完看着盤兒道:“你可是隻管自己貪吃,不知謝恩於母后嗎?”
“瞧你,還這般謙遜與謹慎,你可錯怪盤兒了!”柳玉蝶說着從懷裡摸出一塊包着竹葉的糯米糕點說到:“你可知道盤兒有多細心,方纔不但爲你挑選了吃食,也是記掛我的,他一出來瞧見我,就說‘母后,您嚐嚐這個,方纔盤兒吃過的幾個裡,這個最好吃了,您也吃個!’”柳玉蝶學着盤兒的樣子與聲音,立刻逗的衆人都誇讚起盤殿下來,而淑妃卻面帶笑容的難以言語。
“德妃啊,盤兒越大越懂事,這是好事,知禮數知分寸,我瞧着也開心,就是習業上要更加用心,過些日子,我會奏請皇上讓士大夫們給盤兒講經,希望盤兒能像玄兒那樣,習業上成爲佼者,讓皇上放心!”柳玉蝶的這席話,可以說是一語雙關了,且不說德妃聽了心中有所盼頭,就連那些進來討口風的人都個個心裡透亮起來。
皇上放心?皇上要放什麼心?不就是太子之業?習業似玄兒?當初的玄兒那是處處頭籌,叫皇上喜歡的不得了,如今皇后說的明白,知禮數知分寸,就習業上還再用心,那無非就是說這上還欠了點,如今她都要讓皇上給找士大夫來講經了,那不擺明了,皇后是看上了盤兒,只要盤兒習業上成爲佼者,那不就太子之位穩坐了?
衆人彼此交換着眼神,瞬間都對盤殿下關照的關照,提醒的提醒,善言的善言,可謂是千方百計的討好與拉近距離。
盤兒眨巴着大眼睛,只知道母后的話語一出,別人都看着他,當下就對皇后行禮說到:“母后之教導,兒臣記下,定會用心習業讓母后與父皇放心!”
小小的孩童,熟練的話語,表露的本是無奈的習慣,可這字字如刺扎着陸悠韻的心。
怎麼着?你們現在就以爲勝券在握了嗎?欺負我佑兒年少尚不知理,不能言爹叫娘,不能習業知禮,便想借此就把我給抹下去了嗎?
“淑妃?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啊?可是沒休息好?”柳玉蝶忽而轉了頭,看着盯着盤兒臉色略陰的陸悠韻開了口,這一問衆人便紛紛側目而來,陸悠韻立刻上手捂臉,低聲應酬到:“是嗎?若不是皇后娘娘說,悠韻還未察覺。大約是沒休息好吧。”
“你是在擔心佑兒嗎?恩?”柳玉蝶一語問出,話音親切可模糊簡短的話語卻似拿着一把刀在挖着陸悠韻的心。
“做孃的哪有不擔心孩子的呢?悠韻自然是擔心的,不過佑兒已經好多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不用我操心了。”陸悠韻說着有些意味深長般的看了皇后一眼。
“呵呵,妹妹說錯了,再大的孩子,當孃的也會操心的,昔日裡我侍奉在太后跟前,太后還常常和我說,孩子就是再大也是孩子,在孃的心裡都是操心的主兒,哎,我沒那命,玄兒早早的去了,我是無法操心下去了,倒是羨慕你們有個好兒子可以操心操心……”
“皇后娘娘,您別這樣說,盤兒一直都把你當作親母的。”德妃立刻出言,身邊的盤兒也忙說到:“母后,哥哥不在了,可兒臣在的,兒臣喚母后爲母后,不止是禮數,也是有心喊之,在兒臣心裡,母后和孃親是一樣的,哥哥在時曾說過的,國母爲萬民之母,也自當是兒臣之母!”
盤兒的一席話在諾大的殿裡,端的是響亮與清脆。
柳玉蝶看着盤兒笑了,伸手拉了盤兒到身邊就說到:“盤兒真是懂事,越發像你玄兒哥哥了……”
德妃微笑着舉帕擦了眼角,心中是一絲安慰。而淑妃看着皇后那摟抱着盤兒的樣子,只覺得她的心在痛。
好一句,越發像玄兒哥哥了,你還真是要捧他做太子了嗎?什麼國母爲萬民之母,你一個孩子竟說這些說的如此上口……德妃啊德妃,我怎麼會當你老實?看來我是看錯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