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顏放大在眼前, 彼此呼吸清淺溫熱,水萌清晰的感覺到墊在腰部他的手臂,她躺在沙發上進退維谷,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沒營養的話, “手冢, 你醒了?”
手冢國光沒有說話。
他的視線細細流連在娟麗的眉眼間, 似乎在尋找幼時耳鬢廝磨的痕跡。小的時候五官還沒長開, 自然不及現在清麗精緻,不過她的眼睛還是這樣清亮,浸了雪水的黑玉般的, 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好像融入了星光。
客廳裡尚顯得昏暗,只有矮桌上一盞燈, 她的臉就隱在半明半昧間, 忽明忽暗的, 手冢的心底忽然就一動,猝不及防的, 突然一動。
水萌看他神色不定,尋思着難道是那個藥吃出毛病來了。她扭了扭身體,只好提高了音量再度出聲,“手冢……”
手冢眨了眨眼,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出神, 不由的自嘲嘆聲, 略偏了頭, 手上使力箍緊後腰, 將她連着被子打橫抱起。
“哎, 我自己可以走的。”水萌感到身體忽然一輕,抗議出口的瞬間面色清冷的男人低了頭定定打量她一眼, 金褐色的發垂落到鎖骨,激起軟軟的瘙癢。他的眼神卻清明,把她往上託了託,轉身踏上了原木的樓梯。
迴廊裡點着一盞燈,和窗戶裡投射進來的漸漸明亮的天光交織到一處,一直通向幽暗的角落。手冢用腳別開門,房間里拉上了窗簾,所以格外黑暗。
他輕車熟路的繞了個彎,柔軟的大牀把懷裡的人安置在中間,然後伸開手臂擰亮了牀頭櫃上的檯燈。
昨晚開車回來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大量出汗,本想借着沐浴讓自己清醒一下,沒想到越來越困,想必就是他洗澡的時候睡着了,這屋子裡沒有第二個人,她拉不動他,便只能讓他睡在浴缸裡。
那樣的情形,要讓他睡得更舒服,倒確實是爲難她了。
況且,睡眠不足對孕婦和孩子都不好。
米黃色的光芒沿着衣襟傾瀉而下,富於古典的雅緻感,手冢略微直起身體坐在牀頭,看了一下時鐘,扯過被角將她裹好,“你再睡會。”
“可是我還要上班啊,你不用上班嗎?”水萌想要坐起來,卻被他不由分說按倒,手冢說,“還早,等下叫你。”
當那雙澄澈的美目看向他的時候,世界忽然靜止。
兩個人的距離還是很近,他沒有立刻鬆開扶着她肩膀的手,透徹的目光凌空而下,飽含深意的複雜眼神,手冢只是安靜的凝視她,直到眼睛裡都有了倒影,清寒如遠山湖泊,緩緩拼貼出女子秀麗如畫的容顏。
氣氛變得和剛纔迥然不同。
水萌覺得這時候她應該說點什麼,可是被那種目光直視着,她抿了抿脣,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像,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很多事,她就是這樣沒心沒肺的過,偶爾豎起利刺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全然不知,還有人在默默關心着她。如果她和跡部沒有離婚,手冢是打算繼續隱藏下去的吧。
要是西園寺不曾離開,又該會是有怎樣一番天地?她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心虛和愧疚,儘管這一切不能怪罪到任何一個人身上。
或許,對跡部景吾那樣的男人而言,待她已足夠好,是她太貪心不知足,才鬧到這樣不尷不尬的境地。
或許,她回到跡部財閥上班,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原來,人們常說,無知會比較快樂,那是真的。
那張臉和夢裡一樣,俊朗如昔,寬闊而高潔的額頭,挺俊的鼻樑,薄薄的脣線,整個面部輪廓流暢而完美。還有鏡片後那雙明亮的鳳眼,冷然中意蘊深邃。
“手冢。”水萌在叫他,聲音很輕。
閉了閉眼再睜開,他的眉心蹙起,心裡隱隱覺得難受,似乎有一個地方怎麼也無法填滿。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可以跟我說嗎?”感情是沒有辦法分辨對錯的,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第一次想要了解那一份隱忍的心情。
“水萌,”手冢低低的喚她,有些話在心裡醞釀了太久,彷彿是一輩子那麼久,字斟句酌,他慢慢的說,“水萌,我很想念你。”
我真的很想念你。
從涼子將小小的你抱出手冢家的那一刻,當我放學回來沒有看見你搖搖晃晃走出來抱我,叫我國光哥哥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想你。
人三歲前的記憶頂多只有極少的片段,我記得,你卻未必記得清。
我時常會想象,我們有一天能再相遇的樣子,我是否會認出你,你是否會忘記我。
然後那一夜你真真實實的出現在我眼前,披着嫁衣站在跡部景吾身邊,笑的那麼美麗。
做任何事都不拖泥帶水,我原以爲,我們之間,也僅此而已了。
可是我還是能夠時常看見你,報紙、雜誌、電視或者公司,你變成了我想象的那個樣子,沒有被光怪陸離的世界磨掉棱角,睚眥必報,全力以赴,偶爾會犯迷糊,偶爾會不講理,但是該精明的時候腦子比誰都清醒。
於是,我越來越想念你,哪怕失去了引以爲傲的冷靜和邏輯。
不想看見你受傷,希望跡部能好好對你,而另一個我卻在悄悄的期盼着,性格好強的你,是否有一天會忍受不了豪門的生活,決意尋覓自由的時刻,我或許還有機會。
一直知道,在我把你弄丟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再屬於我。
爲他哭,爲他笑,爲他輾轉反側,爲他掙扎懷疑,那都是因爲,你的心裡住進了另一個人,名叫跡部景吾。
我不覺得自己哪裡比他差,女人想要的幸福,手冢國光一樣給得起。
可是,以不要大意爲人生信條的我,卻錯過了。
如果在讓你簽下婚前協議的那刻我知道了是你,命運的軌跡又會駛向何方?
錯過,有時候就是一生。
感情一旦衝破理智的藩籬,下滑的速度令人暈眩。
我不指望你能夠愛我,可是我想要給自己一次機會,免得抱憾終身。
我想要正大光明的出現在你身邊,想要去試一試,而不再是咫尺天涯的令人發瘋。
拒絕同事告白的時候有人曾說過,愛上手冢國光不會很難。那時我無知無覺不置可否,現在我多麼希望那是真的,或許有一天你會淡忘了跡部而喜歡上我。
他環緊她,閉上眼睛再次重複了一遍,“水萌,我好想你。”
眼底不可遏制的泛上水汽,水萌別開眼,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和平常無異,“手冢,你該知道,我喜歡的是跡部景吾。就算我們離婚了,我一樣喜歡他。”
雖然殘忍,可是她不得不說清楚。
“我知道。”分外安然的聲音。
“然後呢?”水萌驚訝。
手冢擡起眼睛看她,琥珀色的深邃凝定如海包容一切,他問:“你們有復婚約定麼?”
“沒有。”
“討厭我麼?”眼睛裡浮起狡黠的光點,被泛着流光的鏡片悉數隱去。
“呃,”水萌垂下眼睛,嘴巴嘟起,眉毛糾結到一塊,“不討厭。”
“那就行了。”薄脣彎出極爲淺淡的小弧,手冢撥開擋住額頭的劉海,輕輕吻了下水秀的眉心,輕柔纏綿,彷彿碎雪飄落,“基本上不討厭我的人很快都會喜歡我。”
水萌張大了嘴巴,看不出來,這人的自戀程度跟跡部有的一拼啊。
水萌起牀的時候正好七點半。
手冢剛剛晨跑回來,沐浴過後的氣息清新,清俊的面容隱沒在清晨明媚的陽光裡,被鍍上一層如水的淡金色彩。
窗外梔子白勝雪,飛鳥影來窗際,食物的香味慢慢從連體廚房裡飄出來。
家境殷實,又是獨子,他自小生活優渥,除了感興趣的網球,手冢其實沒吃過什麼苦。他管着法務部,工作也忙,更加沒有閒情逸致去學烹飪,連個泡麪也煮的沒有技巧,這道菜是因爲他喜歡吃,索性跟母親學了,隨時隨地可以自己做。
水萌洗漱完畢,看他在廚房裡忙活,便也去幫忙。
主食已經有了,她從冰箱裡拿了兩個雞蛋和一大罐牛奶。
很快,熱騰騰的鰻魚茶和煎雞蛋就出爐了。
作爲簡餐算得上相當奢侈,鰻魚茶是非常典雅和式的食物,卡路里低且富含維他命,在享用美食的同時兼顧身體管理,的確適合手冢這樣極端知性的人。
拿了兩個玻璃杯倒牛奶,水萌把其中一杯推過去,然後坐下來,開始吃早餐。
“下月初要出差。”快吃完的時候手冢忽然開口,把一份材料遞過來。
水萌好奇的拿起來看,她是聽同事講過,最近有個比較大的地產招標案,公司很重視,跡部景吾親自接手,將飛往慕尼黑談判。
她的視線一路往下,在法律顧問助理那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要去?”她驚訝。
“恩。”手冢頭也沒擡。
“可不可以不去?”她戳着雞蛋,可憐巴巴的問。
“報上去了,”手冢擡頭,有點無辜,忽然想起了什麼,“跡部那裡還缺個綜合文秘,你看着辦。”要跟着他還是跟着我。
水萌咬牙,陰測測揮着兩柄亮閃閃的餐具磨刀霍霍,“手冢國光,你這是趁火打劫嗎?”
明明知道懷孕初期,要瞞天過海,她最怕接觸的就是跡部景吾啊。
“會叫全名,有進步。”手冢放下杯子,擦了擦嘴,面無表情卻瀟灑的倚着桌子,拿紙巾拭去她嘴角的奶漬,一雙狹長的鳳目隱隱含笑,“快吃,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