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飯店, 總統套房。
灰紫色頭髮的男人立於試衣鏡前,接過管家遞來的黑色西服,意大利名師設計, 專爲今天這場無趣卻不得不玩的遊戲量身打造, 面料精細, 每一處細節貫徹了貴族式的優雅考究, 符合上流社會的LOGO。
他昂起下巴, 修長手指在下頜處比劃了兩下,打好領結,低頭看了看腕錶, 略微出神。
“少爺,香取董事長剛剛派人來催, 說時間差不多了。”老管家是看着他長大的, 在一旁盡職盡責的提醒。其實他心裡對少爺的做法有一百個疑問, 可是他不會開口詢問,因爲景吾少爺做的事情, 總是有他的道理的,身爲家臣他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冷笑一聲,掩蓋片刻失態,“哼,難道還怕本大爺跑了不成?”尾音邪邪上揚, 清晰的流露出刻骨嘲諷。
去年的十月, 他抱着利益聯盟的目的踏上紅毯, 斷然不會想到今天會跟情根深種這種不華麗的詞彙扯上關係。今天是同樣類似的場合, 心裡卻只覺得厭惡, 因爲站在身邊的女人不是真愛。
他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爲了他和水萌的未來,可是要親自導演這場戲還是讓他很是不爽。以至於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告訴水萌他的計劃, 那個女人性子太強,會不會答應還是個問題。
她會理解他的,因爲他們已經學會了溝通和傾訴。
而且,她不會那麼快知道。
隨着跡部邁開的步子,他把所有思緒在腦海裡過一遍,骨節精緻的手握上金屬門把,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房門打開,揚起的脣線優雅,桀驁,一如當年立於兩百人頂點的冰帝部長迴歸。
微笑華麗耀眼,出現在宴會廳門外的跡部財團董事長英俊的讓人屏息,逸逸然踱步至美麗的盛裝女子面前,略微向前伸出手臂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音色華美,抑揚頓挫宛如高貴的瓦格納詠歎調,藍到純色的鳳眼恰到好處裹挾着一絲高傲的拒絕,“香取小姐,有很多人等着見證我們的‘幸福’,恩?”
香取綾音下意識的咬住了脣,一瞬間百感交織,眼前的跡部光芒四射讓她沒辦法說個不字,可是爲什麼,爲什麼這樣的男人永遠也不會屬於她?!
強行按耐下奔涌的心思,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挽上他的臂膀,兩人相攜步入會場。
雕花的大門推開,滿天繁星似的燈光灑下大片銀白的光芒,掠過無數閃光燈和糾結的視線,走上臺前。他們的手,是握在一起的,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鉑金的戒指熠熠的閃。
在外界眼中,跡部景吾此次訂婚顯得倉促,細細揣摩又有跡可循。和前妻離婚後兩人均是緋聞纏身,跡部水萌剛剛被人爆出留宿手冢宅,真憑實據的關係曖昧。而跡部本人也是不甘寂寞桃花不斷,可是明眼人都是知道的,一般的桃花,頂多也就是曇花一現而已,真正有能力登堂入室的,唯有香取集團千金香取綾音這樣的富家名媛。這樣一來,跡部和水萌各自尋覓到另一半,順理成章徹底打消外界對他們那種不清不楚關係的揣測,有利於維護集團形象和家族利益。
跡部很隨意的接過司儀遞來的話筒,他的聲音磁性有力,藉由擴音器,緩緩降落會場,“如大家所見……”
香取站在他旁邊,凝視着他俊美的側臉,現實和夢想巨大的反差衝擊的她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她很想當面戳穿他的把戲,可是她不能。乖乖配合他,香取集團才能夠獲得銀行融資,順利擺脫財務危機。他很輕易的抓住了父親的軟肋,而她,過慣了奢侈的日子,習慣被男人討好逢迎。她知道,那不過是因爲她是香取小姐,沒有父親的後盾,她就什麼也不是。跡部景吾,他果真是天使和惡魔的混合體,翻手雲覆手雨,隨心所欲的把無數人玩弄於股掌,只爲了他唯一在乎的那個人。
甚至,她不得不懷疑,因爲一次的簡單的產品召回就引發股市如此強烈波動,都是他在背後操縱。
等到他們陷入危機了,他再施以援手,逼着她答應陪他演戲。
十一月末的東京已經寒意蕭瑟,一兩點暖陽照在高大的梧桐樹上,漏下幾束細細的光芒。肥厚的葉片變得脆薄,背後一層絨絨的細毛,那種柔軟就牴觸到人心裡去了。水萌望着枝頭最後一片黃葉,底部快要脫離枝幹了,在半空裡懸着,風一吹,葉片就在流光裡搖搖欲墜。那是一幅很美的畫面,卻因爲無人欣賞而顯得有些寂寥。
東大附屬醫院的高牆隔離了都市的繁華喧囂,射入病房的陽光出奇的清冽如雪。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蘇打水氣味,水萌披着衣服走到窗前,腳步輕過心跳。
心裡不禁有點好笑那個小題大做的男人,這哪裡是產科檢查,他恐怕是想把她從頭髮絲查到腳。有輻射的東西一律沒收,連手機也不給她用。
昔日部長鄭重拜託,忍足親自挑的人,都是醫院的精英,而且絕對可靠,不會泄露秘密。爲期兩天的檢查,她也不是住在產科病房,而是另外安排的房間,保證不會叫太多人知道。
結果還沒全部出來,也就是說她還不能走。花瓶裡嬌豔的玫瑰幽然吐芳,水萌回到牀邊,倚着牀頭翻着書打發時間。
叩門聲響過兩下,穿着淺紫色長風衣,裡面露出及膝深紫色禮服,踩着高跟鞋進來的女人,有着俏麗的面容和熱辣身材,脣角微微挑着,融入一絲冷笑。
水萌聞聲擡頭,顯然對於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感到了訝異,纖麗細眉幾不可察的蹙了蹙,“香取小姐,你這是……”
香取換上公式化的笑容,抱胸站着打量這間房間,眼底不像醫院冷冰冰的白色病房,佈置得很是溫馨,各式用品一應俱全,就是與世隔絕了點,連電視也沒有。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這裡,要不是她在醫生那裡換了個說辭,而他們又不知內情,她根本進不來。
果然,跡部把他的女人保護的太好,還不知道。
那麼,就不枉費她特意從訂婚宴上脫身出來,跑來宣告這個消息。
她承認她快要在訂婚宴上被逼瘋了,她要出來透透氣,順便拜訪一下罪魁禍首。
她不想要理智。
“我聽說跡部小姐抱恙,特地來探望一下。”把懷裡的花束插在花瓶裡,香取皮笑肉不笑的,拉了張椅子落座,雙腿交疊,身體略微前傾,狀似問候。
她擱置在膝頭的手,鉑金戒指微微閃光,水萌莫名覺得刺眼。可是對方既然這麼說,她也只好做些無謂的寒暄,“沒有抱恙,只是做些例行檢查而已,還是要謝謝香取小姐的關心。”
香取卻是盯着她的小腹看,看不出什麼異樣。那裡依舊平坦,卻孕育着一個即將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光彩奪目的小生命——那是跡部景吾的孩子,她勾了勾脣線,不鹹不淡問了句,“幾個月了?”
水萌雙瞳駭異的睜大,清楚整件事的人一隻手數的過來,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明人不說暗話,你也不用否認,”香取伸開五指,對着明媚日光端詳熠熠生輝的鑽戒,“反正,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水萌的眼皮跳了下,卻依然保持着笑顏,“你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懂,我要休息了,你請便吧。”
對她的逐客令不爲所動,香取問:“你就不想知道我這身打扮,是從哪裡來?”
水萌眉眼間已有了不耐,對方卻掏出手機點了幾下,仍舊自顧自說下去,“從訂婚宴上跑出來,不知道景吾會不會着急呢?”
水萌心底竟是莫名一慌,“你說什麼?”
“我光說你肯定不信,你還是自己看吧。”她把實時報道的視頻畫面送過去,正是衣香鬢影的會場,底下欄目組打出的小字,清清楚楚顯示了宴會的內容。
香取注視着她瞬間難以維繫的笑顏和蒼白的臉色,報復的快感鋪天蓋地,她湊近了些,繼續不遺餘力的打擊她,“你知道你們以那樣的方式離婚,即使不是兄妹,還可能在一起嗎?你以爲跡部會爲了你觸碰世俗禁忌和天下人爲敵?他會爲了你放棄他的野心?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他對你好不過是因爲你懷了他的種,而他現在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得到孩子,那就是娶妻。”她湊近了些,挽起嘴角,“只有我才能助他攀登銀座巔峰,而你什麼也做不了。你只能像當初的涼子一樣,說起涼子阿姨,她可是很喜歡我呢。她一定也很樂意見到惠理子的女兒落得和她當年一樣,人財兩空。”
這一番劈頭蓋腦的砸過來,句句戳中她一直迴避的隱憂。水萌的身體難以抑制的顫了下,指甲陷入掌心,讓她可以逼着自己毫無波動的移開視線,話語裡已經沒有了溫度,“這些不需要你煩心,景吾的決定,他自然會親口告訴我。”
他們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不是他親口說的,她不要相信。
原來,他們之間的信任關係不是三兩句可以打消的,香取難以掩飾憤恨的表情,言語越加放肆,“像你這種出身低賤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留在他身邊!”
“香取小姐,”水萌垂下眼瞼,內心一陣厭惡,“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小心我告你誹謗。”
精心修飾的妝容越發扭曲,香取死死盯着她,擡手抄起桌案上的玻璃壺,清涼的透明液體當頭澆下來的時候一陣刺骨的冰寒。
牀單上淋漓一片。
水萌低下頭,胡亂的扯着牀單擦拭衣襟和麪龐,再度擡頭時眼神已是冷凝,她慢條斯理的說:“香取綾音,你不要太過分,潑婦罵街,是要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對方冷笑,“我還可以更過分的對你,你打算怎麼樣?”
說完就高高的揚起手臂。
手掌裹挾勁風撲面而來的時候水萌迅速的往後避開,再定睛一看,香取的手仍舊停留在半空,手腕被另一隻手扣住,臉上有來不及掩飾的驚愕表情:“你——”
“這位小姐,這裡是醫院,你意圖毆打病人,我可以叫你保全請你出去。”清清冷冷的語調,帶一點不可捉摸的空靈,女子猝然鬆手,香取便像失重一般跌回椅子上。
水萌的目光移到女子身上,典型沉靜知性的氣質,白大褂一塵不染披着。眉眼極爲精緻,悠悠然然像一幅淡彩,雖然淡,卻奇異的很有明豔韻味,胸前掛着銘牌,心胸外科,日暮靜流。
水萌浮起疏淡的笑意,“謝謝你。”
“不客氣。”她淡淡的道。
這時跡部留下的保鏢拿了張化驗單回來,面對此情此景愣住,急忙上前:“跡部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水萌皺眉,現在她不想看見香取一秒,“把香取綾音丟到住院部的人工湖去洗個澡,省的我看着心煩!”
“跡部小姐,這樣會打擾醫院秩序,你們的私人恩怨還是到外面解決的好。”日暮靜流不贊同的看着她。
言下之意,到了醫院外她就管不着了。
水萌想想也對,於是改口:“那就去外面,”她把玻璃壺給保鏢,“她就是拿這個澆我的,你也照着澆就行。”
香取在潑辣也是敵不過人高馬大男人的,一陣噪音後病房裡很快安靜。
水萌拿着毛巾擦拭脖頸,忽然發現那個女醫生不知何時也不在了。
周遭徹底的寧靜,水萌抱着被子縮到牀頭,注視着窗外漸次暗下的天。微微發藍的天幕裡有煙花騰空而起,那些吉光片羽的星星點點,在視野裡漸漸的就模糊起來,凝固成化不開的夜色。
慢慢的她就睡着了,還是維持着方纔的姿勢。
怒放的玫瑰在月光下豔麗如夢,隔着甜美的花瓣看她的緊閉的眼,錯覺哭過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