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一咽。明明自己受了虐待,卻稀奇地說不出話來。她動了動手腕,從御書房偷出來的匕首削鐵如泥,不過揮舞兩下就在網子上破出一個大洞。紅鸞從洞裡鑽出來,衝着靠在牆上的人齜牙一笑,擡頭打量周圍的環境。
她瞅了瞅飛檐屋角,看了看花枝宮牆,嘴角一咧,“這不是那小公主住的地方麼,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靠在牆上的人動了。
黑暗裡,他的手在牆上一陣摸索,然後按在某處,微一用力,就聽“咯”地一聲輕響,閃出一道門來。那人也不叫上紅鸞,自己一閃身鑽了進去。
一旁看戲的紅鸞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張口差點喊出來,趕緊捂了自己的嘴。等到她摸到方纔那人所站的位置,牆壁已經合上,一點縫隙都再也摸不出來。
紅鸞氣結,感情這人是把她甩在這兒了!她哼了哼鼻子,擡頭往牆頭一望,低聲嗤笑,“就這麼點高度,還能難倒我不成?”
當下提氣,足下一點,拔地而起躍上高高的牆頭。她也不停頓,腳尖在牆頭一踢,便藉着力道跳了下來。
“哼,想攔住我,門都沒有!”輕輕鬆鬆落地,紅鸞姑娘得意至極,拍拍手掌悠然轉身,對上一雙銅鈴大眼,“誰?”
細碎的鈴鐺輕響,有人站直身子冷笑,“樑上君子,牆上小人。大半夜的翻人家牆,非奸即盜!”
紅鸞看清楚那一頭嘩啦啦的辮子,嘴角微抽。又聽到對方說的話,剛剛升起的一絲羞恥心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她上前,纖指一探挑起對方小巧的下巴,笑得輕佻,“半夜裡爬牆,自然是來會情妹妹啊!叮噹小美人,你可想死爺了!”
叮噹臉一紅,用力甩開紅鸞,怒道,“你不羞!好好的姑娘家,舉止輕浮*,真不知皇上看上你什麼了!”
紅鸞指着自己的鼻尖,繡眉一皺,“就是就是,你說他到底看上我什麼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哪裡想個皇后的樣子,跟公主你差遠了不是?你趕緊去找那個糊塗皇帝,讓他把我給廢了立你做皇后。如果他不同意,你就來個傾國之力給他施壓。啊,我真聰明啊!”
這根本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原本叮噹就因爲賀蘭殤對她的冷落在傷心生氣,這會兒又被紅鸞故意激將,簡直氣得冒火。她一跺腳,從身上抽出長鞭,刷一下就朝紅鸞甩過來,“臭丫頭,我叫你得意,我今天就殺了你!”
叮噹生氣,紅鸞卻越發地開心。她笑嘻嘻地躲着叮噹的鞭子,邊躲邊道,“彆氣彆氣,氣壞了事小,氣醜了事大。你消消火,咱們來打個商量如何?”
叮噹不聽,繼續揮鞭子,“誰要跟你打商量,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我今天非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薄情丫頭,爲我師父出口氣。”
紅鸞目光一閃,笑道,“是是是,爲你師父出氣,你好好揮,使勁兒揮,最好把我打個稀巴爛,你師父一準兒的高興。”
她這樣一說,叮噹反而停了下來。喘着氣狠狠等她,瞪了一會兒將鞭子一收轉身就走。
紅鸞身形一晃攔在前頭,“喂,怎麼不打了,不是要給你師父出氣嗎?”
叮噹氣呼呼扭頭,“累了,等本公主休息好了再找你算賬。”
“那,我去給你師父賠禮道歉好不好?”鳳清歌衝着面露疑惑的叮噹一笑,“你去把你師父請出來,讓我這個‘忘恩負義的薄情丫頭’好好致歉。然後要殺要剮,悉聽尊師父便,如何?”
叮噹嘴一張,似是就要答應下來,不知哪裡傳出“叮鈴”一聲,讓她張開的口迅速合攏。還未等她揭穿紅鸞的意圖,眼前黑影一閃,朝着剛纔聲音發出的地方飄去。
那聲音不過是極輕的一聲,散在夜風裡幾不可聞,亦或是遠處那座閣樓上的風鈴被吹了一下。可紅鸞偏偏就認定,那聲音不是出自意外,而是來自人爲。而那個人,肯定就是她要找的人。
“喂,你去哪兒?這是本公主的寢宮,你怎麼隨便亂闖……”叮噹不敢大叫,壓低了嗓音怒吼。奈何紅鸞跑得太快,根本就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事實上,就算聽到了也跟沒聽到是一樣的。叮噹無奈,只得提步追在紅鸞的後頭。
紅鸞擰着眉心,把耳力提到最強,明明已經沒有聲音了,她卻還不死心地極力捕捉。終於她尋到一處僻角,找到了掛在一棵枯樹上的小鈴鐺。紅鸞將那銀色的鈴鐺握在手中,窮極目力看盡四周。可任她怎麼搜尋,就只有月光下宮宇的倒影和一重重躲在黑暗裡的矮樹。
“你在哪兒,你出來啊,讓我見見你!”紅鸞衝着明亮的夜空,衝着深重的黑暗呼喊。而回答她的,卻只有初春北地獨有的,帶着一抹冷香的夜風。
香味帶着絲雪氣,有些熟悉。紅鸞抽了抽鼻子,鼻尖一動,桃花?
因地勢和氣候的原因,西涼內宮栽植花卉喜歡劃區而定,每一塊片區都有其固定的花卉品種。而這桃花,只在內宮西苑栽種。花樹最多,味道最濃郁的地方,便是她和上官盈所住的上春宮。
難道,這一牆之隔的另一邊,是上春宮?
正好輕功不怎麼好的叮噹趕了過來,還未站穩就被紅鸞拉住問道,“牆那邊是什麼地方?”
叮噹的一張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紅是因爲跑得,白則是讓紅鸞剛纔那一聲喊叫給嚇的。她推開紅鸞,怒道,“你管它什麼地方,你瘋了嗎,不知道外頭到處在抓刺客,你還在這裡大喊大叫。”
叮噹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有人呼喝一聲,似是聽到了剛纔紅鸞的喊叫,腳步紛沓,浩浩蕩蕩朝着這方涌來。聲音似遠實近,恍若臨牆之隔。
紅鸞心神一凜,再次抓住叮噹,已經沒了先前的嬉皮笑臉,“快說,隔壁是什麼地方?”
叮噹身子一扭,下巴上揚,滿臉的不服氣。對着夜空哼了幾聲,終還是答道,“外頭是排下人房,過了下人房,便是上春宮東廂。”
上春宮東廂,那不就是她所居住的暖閣嗎?原來這麼近!紅鸞狐疑地盯着叮噹瞧了瞧,滿眼寫的都是你有問題。
燈火漸近,搜尋的侍衛在東苑找了一圈無果,終於查到西苑來了。如果查到上春宮的時候她不在,就算她時候找什麼理由,多疑的賀蘭殤恐怕都不會信。可現在從正門出去,無疑是自投羅網。翻牆,火光一照,更是直接暴露。
怎麼辦?
叮噹在紅鸞的手裡哼哼。她掙脫不開紅鸞的鉗制,氣得鼻頭通紅。見紅鸞神色嚴肅,又聽得外頭侍衛的聲音已近,知她是在擔心自己暴露,頓時樂開了花,揚着下巴嘲弄道,“怎麼,不敢出去,怕被抓?”
黑夜裡,紅鸞雙目圓睜,閃亮如燈。叮噹對她的挑釁非但沒有讓她生氣,反而勾着脣角一笑,手掌下微微用力,在聽到叮噹吃痛的叫罵後才道,“你們不會無緣無故引我到這個地方來的。救了我再害我,沒道理。說吧,我要如何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回去?”
叮噹瞪圓了眼睛,不知道是在爲紅鸞的揣測而驚奇還是在想些別的什麼。她用樓蘭語嘰裡咕嚕的罵了一通,才怒道,“你先放開我,否則,同歸於盡!”
紅鸞一笑,鬆開了手,瞪着眼睛瞧叮噹,“好沒氣量,這麼點事就要同歸於盡。”
叮噹哼了一聲,走到牆根,朝着牆面猛拍了三下。紅鸞隨着她動作盯着牆看,暗想這機關實在沒創意,怎麼每次都是在牆上。那是身後突然發出一聲極輕微的響動,緊接着後腳跟一空,她重心一偏,向後倒去。幸好她反應極快,一感到腳下有異便第一時間跳起,挪到叮噹身後一手抓住了她,“你搞什麼鬼?”
叮噹反笑,語氣譏諷,“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怎麼,一個地洞就把你嚇到了?”
紅鸞回頭看去,她剛纔所站的地方,果然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而那洞口所在的位置,分明就是剛纔掛鈴鐺的樹下。現在那樹被平移到了別處,露出了這口洞來。
紅鸞抓着叮噹走到黑洞口,往裡瞧了瞧,除了黑洞洞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不禁皺眉,“這是地洞?通哪裡的?”
叮噹仰天不語,氣呼呼地撅着嘴。
紅鸞笑,“你不說也可以,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她說着,手腕一動就要拖着人下去。
叮噹掙扎,急道,“喂喂餵你幹嘛?你回去難道還拖着我不成?這個地道是師父弄的,具體我也不知道會通到哪兒。師父只讓我帶你到這裡,並沒有全部告訴我。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我師父吧!”
“你師父?”紅鸞動了動眼睛。燈火在望,侍衛已經到了上春宮門口。“你師父,就是剛纔救我的那個銀衣人?”
叮噹嗤笑,“未來的皇后娘娘,果然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
紅鸞不理叮噹的冷嘲,慢慢鬆手。鬆到一半的時候猛地一推,把叮噹拋出去丈許,自己縱身一躍,跳入了那黑洞之中。
洞底比紅鸞想象地要深一些,漆黑不見五指。紅鸞伸手摸了摸,所觸之處皆是溼潤的泥土,可見這地道還是剛挖不久的。四周有三面都是泥牆無路,唯有一方可通。紅鸞順着那通到向前,發現越往前走泥土越潮溼,到了盡頭的時候不但能擠出水來,甚至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
紅鸞縱身雙腿一撐,勉強將自己卡在半空,手在頭頂摸了摸,觸到鬆動的木板。她凝神停了停,確定外頭沒有動靜,才用力一推,同時腳下用力上懸,從地道里躍了出來。
馨甜的香氣瀰漫在霧氣瀰漫的空氣中,從寒冷的地道出來,被溫熱的水汽一撲,霎時全身溼透,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自在。紅鸞揮了揮手,終於看清眼前景物,竟是自己平時沐浴的地方。
外頭的吆喝聲已經到了近前,紛沓的腳步已經入了東廂暖閣。彩鳶會很快發現她不在房裡,會派人到處找她,而她……紅鸞一笑,手指在腰上一勾,繫帶解開,黑衣褪去。她快速脫了身上所有衣物,泡入池中,順手把黑衣扔進了那地道里,重新蓋了蓋子恢復了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