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成衣

夥計見她一動不動, 道:“夫人,您要是真看上這件衣服……”

郝鶥點點頭,誠心問道:“是, 這件衣服怎麼賣?”

夥計不答, 搖了搖頭, 朝裡屋看。

裡屋的繡娘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 半隻腿邁出門檻, 倚在門邊,孤傲地說:“這件衣服不賣,我們這兒的規矩, 只送給閤眼緣的人,用金錢來衡量這件衣服, 是對我們的羞辱。”

嗯?買件衣服而已, 至於跟尊嚴掛上鉤嗎?再說她覺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什麼不好啊?既然這件衣服這麼稀罕, 她就更想要了。

郝鶥輕咳一聲,道:“呃, 這衣服自然不是我穿的,我買回去也是送人,你們看這個理由可以嗎?”

繡娘不依,見郝鶥衣着普通,不似大富大貴家的夫人, 扶了扶頭上的髮髻, 譏諷道:“我們好染軒的衣服, 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否則穿上金玉其表, 敗絮其中,不過是對布料的浪費罷了。沒有富貴命, 偏生虛榮心,何苦來哉。”

郝鶥皺了皺眉頭,登時心中不悅。

還真是現實的人吶,她出門本想低調些,特意穿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沒想到在自家的莊子被人看輕了去,細想一番,愈發諷刺。

場面有些僵,夥計當郝鶥是第一次來,不懂好染軒的規矩,忙上前打圓場:“夫人,不如您看看其它的衣服,我們這兒還有不少新款式。”

“不必了。”郝鶥冷冷地說完,轉身欲下樓。

掌櫃一直在樓下的樓梯口站着,聽到動靜趕緊上樓,和郝鶥迎面遇個正着。哪知郝鶥下來時臉色不佳,掌櫃心裡瞬間七上八下。

“王,王妃?”

郝鶥本不想搭理,轉念一想,故意陰陽怪氣地說:“掌櫃的,你們這裡的衣服也太貴了吧,本宮哪裡買得起。”

繡娘和夥計聽到這話,臉色煞白,剛纔的傲慢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掌櫃爲人精明,立刻反應過來出了大事,定是樓上的幾人惹了大小姐不高興,不然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王妃說笑了,這來孃家的鋪子裡買東西,哪兒還用得着您花錢。看上哪件,只要您一聲吩咐,我們立刻派人送去府上。”

郝鶥手環胸,道:“哎,是本宮不懂規矩,不識大體,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這買東西還要看別人臉色,聽人奚落的。”

字字犀利,句句戳心,掌櫃額頭上急出了汗,更確定是樓上幾人惹怒了她,把他們大卸八塊的心都有了,只能慌里慌張地解釋:“娘娘大人有大量,切莫跟這些眼瞎的玩意兒計較。”

郝鶥杏眼一瞪,拔高聲調:“照你這麼說,本宮跟他們計較,本宮又算個什麼玩意兒?”

掌櫃雙腿直哆嗦,擦了擦汗,不敢接話。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郝鶥出了口惡氣,自然不放在心上了,她還沒忘了那件衣服,轉身往樓上走。

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金紋祥雲玄色錦衣,郝鶥道:“喏,這件衣服給本宮包起來。”

掌櫃朝夥計揮揮手,夥計連忙去搬板凳,將衣服取下來,繡娘看情況不對,趕緊縮回裡屋,當個隱身人。

夥計將衣服摺好,裝進盒子裡,畢恭畢敬捧到掌櫃面前。掌櫃穩穩接過,只能尷尬地賠笑,觀察郝鶥的臉色。

這衣服是男裝,王妃要這件衣服多半是要送給王爺的,這些傢伙,得罪大小姐也就罷了,順帶還得罪了王爺,幸好他直覺不對,上來一趟,不然下場難料啊。

郝鶥不再刁難他,道:“下樓結賬吧。”

掌櫃忙說:“使不得,使不得,這衣服權當送給王妃賠罪的,以後您有需要,派人來傳句話便是了,王爺和王妃想要什麼衣服,咋都會想辦法的。”

若是搭上王府這條大腿,衣服都是好染軒供應,那豈不是免費給他打了廣告,做了宣傳。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郝鶥冷笑,剛下樓梯,四下無人,低聲道:“呵,你們可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沒有慧眼也就罷了,有顆誠懇的心比什麼都重要。”

掌櫃連聲應“是”,小算盤也不打了,安安分分把東西交給丫鬟。

將人送走後,掌櫃靠在門口甩了甩衣袖,長出一口氣。

嫁人後的大小姐雖然還是驕縱,但多了一分威嚴,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壓迫感,連口舌都比以前伶俐許多。

本就不堪重負的妙然手裡又多了一個木盒,視線擋了大半,走路都不大穩,郝鶥提出要幫她拿,她卻死活不肯。

無奈之下,郝鶥道:“這樣吧,你去找輛馬車,坐馬車先回府。”

妙然從盒子旁邊支出半個腦袋,驚呼:“啊~小姐,還不回去嗎?”

郝鶥摸了摸癟癟的肚子,道:“我再去逛逛,出來一趟沒買到什麼吃的,怪可惜的。”

不等妙然再說什麼,郝鶥往她手心塞了二錢碎銀子,轉身小跑開了。

“你先回去吧,天黑前我會回府的。”

妙然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舉頭望天,心想:這天說變就變,說不定馬上就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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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鶥穿過一條小巷,來到寬闊的街道,街道兩旁的煙火氣和對着吆喝的聲音讓她心動不已。

方纔沒花錢就白撿了一件漂亮衣服,可是省了不少,反正是白送的,拿回去給軒轅伏蘇賣個好也不錯,這筆省下來的錢就用來慰勞慰勞她的肚皮吧。

“冰糖葫蘆~”

“麪條哎~全京城最好吃的麪條~”

“客官您幾位,裡面請——”

“姑娘,這胭脂水粉獨一家,你再看看唄,哪還有比我們更划算的!”

時辰未到,但天漸漸暗下來,商家紛紛點上蠟燭,掛上燈籠,裡外都透着朦朧的美,置身在這罕見又尋常的繁華,郝鶥心頭一暖,鬼使神差地在一個路邊攤坐下。

一碗素面下腹,郝鶥周身溫暖,擦了擦嘴,留下銅板悄無聲息地離開,享受着當個普通人的美好。

走出沒多遠,鼻頭有雨點落下,郝鶥沒傘,小跑幾步到路邊的商鋪躲雨。

春雨貴如油,細細密密不帶停。

她本想等雨小了再出去,可一直等下去天就完全黑了,搞不清楚時辰,若是回去被軒轅伏蘇撞上可就不好了。

郝鶥左顧右盼一番,咬牙衝進雨裡,朝街頭開着門的商鋪跑去。從那裡走出來的人都撐了傘,想必是賣油紙傘的地方吧。

小跑至門口,郝鶥傻眼了。

怪不得她覺得眼熟,這哪裡是賣油紙傘的地方,這是上次她喝醉的地方,青樓茗品閣啊!哎,不對……

郝鶥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匾額上寫的是茗香閣,往對面一瞅,黑漆漆關着門的纔是茗品閣,兩家店從外表上看還有幾分相似。

她怎麼跑到這個地方來了?茗品閣關門了嗎?她記得這家店在巷尾啊,嗯……仔細一看,這兩條街街頭巷尾連在一起,難怪她一路走過來沒覺得熟悉。

茗香閣靠牆放了數十把油紙傘,從裡面出來的客人順手拿一把走,郝鶥不好意思過去拿,只能在原地轉悠。

茗香閣站在門口送客的姑娘見了她這幅模樣,心裡瘮得慌,忙找到老闆紅娘。

“紅姐,你看門口那個女人,是不是來找她丈夫的?”

紅娘打量一下,道:“我看不像……我出去看看,你回樓上去。”

姑娘一步三回頭離開,紅娘則主動上前搭話。

“夫人可是在這兒躲雨?”

郝鶥回頭發現身後突然多了個人,心跳漏跳一拍,驚魂未定地說:“是啊。”

紅娘沒有惡意,笑呵呵地說:“那不如去裡面坐吧~等雨小些了再走。”

“啊?”

郝鶥愣了愣,本想拒絕,突然想起那日在對面茗品閣看到的一幕,隨即點頭,跟着她進去。

她還以爲良家婦女不能隨便進妓院呢?沒想到這裡挺開放的啊。若是有機會,真想見見池瑤長什麼樣子,能讓軒轅伏蘇對她傾心,一年前便包下她。

一想到此,郝鶥心中涌上莫名的酸澀。她即期待見到池瑤,又不期待看到她,這種糾結的情緒如同一根刺,紮在她心上。

進去以後,紅娘給她端了一根長凳,坐在一旁休息。

“夫人就安心休息吧,我們這裡是正經地方,只吟詩作對,喝酒彈琴,不似對面的。”

“嗯。”

郝鶥露出假笑敷衍着。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上次她去茗品閣,那個老鴇說的也是大同小異,可結果……兩家店互相抹黑,有點意思。

紅娘知道她是不信的,頗爲識趣的走開,讓她一個人呆着。

坐在大堂的角落裡看着陌生男人們進進出出,屬實有點尷尬,郝鶥儘量往門後躲,把自己的身形遮一遮。

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現在回去肯定晚了,說不定這次連王錚也會過來嘮叨她……好煩啊~

郝鶥望着門口出神,突然,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讓她的目光逐漸鎖定在他的身上。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