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流民一口的山西口音,顯然是在山西才入夥的,其中一人邊走邊在灌木中採集野果,每發現一個便興高采烈,前面的一個則在地上到處看,觀察是否有鼠洞、蛇洞,這兩樣都是可以吃的。
走到山腳下時,前面那個大喊了兩聲,發現一個鼠洞,招呼另外一個人來一起動手,兩人都蹲到地上,全神貫注的挖着鼠洞,刨了一會之後,裡面猛地竄出一個黑影,一個流民敏捷的一撲,將那黑影死死壓在身下,然後右手伸進去摸索了一會,拿出來的時候抓着一隻張牙舞爪吱吱亂叫的田鼠。
那流民將田鼠舉到眼前,笑容滿面,“哈哈哈,看你跑,被老子抓住了吧,你叫,你求饒也沒用,啊呀……”……
“大爺饒命啊!”
一片灌木叢中,兩個流民口中的布團剛被取下,馬上便對着面前兩個不知來路的兇漢齊聲求饒。方纔他們正高興之時,被人猛地撲倒,然後被布團塞住嘴巴,又被一種活套的繩套捆了雙手,一路拖入了這片灌木中。抓鼠那個流寇手上居然還牢牢抓着那隻田鼠,不過方纔受了驚嚇,緊張之下把田鼠握得太緊,田鼠已經一命嗚呼了。
張威把玩着自己的匕首,他還以爲要威逼一番,結果這兩人絲毫沒有頑固的意思。
齙牙對張威打個眼色,張威將那個採果子的抓起,拖到了另外一邊。然後齙牙換成山西口音,對抓老鼠的流民道:“不想死就趕緊說,你們的匪首叫什麼。”
“俺家大王叫蠍子塊,是從陝西來的,我們都是被他抓來的,我們可沒作惡啊,我兩都是脅從,那些陝西賊逼着咱們走的……”
齙牙一耳光打在那流賊臉上,一顆牙齒飛出去,他滿口吐血,哭喪着臉望着齙牙。
齙牙冷冷道:“爺爺問你啥,你就說啥。你們有多少馬兵?”
“三五百,或許七八百也有的。”
“啪”又一個耳光,那流民嗚嗚的哭着,看到齙牙從包裡摸出一個夾子。
“想好了再說,再說些廢話,老子把你滿口牙拔光。馬兵多少?青壯多少?從哪裡來?要去打哪裡?”
“大爺饒命,我勸說,俺們大王叫蠍子塊,馬兵五百不到,剛剛從黎城過來的,青壯……後面還有那許多人,青壯我也沒數過啊,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大爺饒命……”
“你們隨身帶有多少糧食?”
“我,真不知道。”流寇說完,恐懼的看着齙牙。
“爲啥往河南跑?”
“大小曹追過來了,大夥都怕,黎城那邊也搶光了,到處都找不到吃的,大王就帶我們過來了。”
齙牙上下打量一下眼前的流賊,這人是最低級的流寇,不知道這些也是正常的,沒準連蠍子塊自己都不知道,不然就不叫流寇了。
眼看問不出更多的東西,齙牙停下不再審問,等到張威回來,兩人低聲覈對了一下,答案相差不多,齙牙轉頭對那流賊道:“算你老實,現在放你走,但是不準迴流寇裡面,自己回山西去。”
那流賊喜出望外,沒想到就這樣就能走了,他此時已經猜到這兩人是官軍的夜不收之類,已在想着回去告發,要是大當家一高興,沒準就進了步兵隊了,馬上對着齙牙磕頭,連聲答應道:“謝大爺,小人絕不回去,小人這就回鄉,以後打死也不出來了。”
齙牙一指他後面,“帶着你這伴當一起走。”
“哎。”流賊轉頭往回看去,還不等他看到什麼,齙牙猛地伸出雙手,就着他轉頭的方向用力一扳,頸骨咔嚓一聲響,那流賊立時斷氣,嘭一聲撲倒在地上。
張威嘆口氣,對着那屍體道:“兄弟,痛痛快快走,總比不人不鬼的活着強。你過去了那邊別怨齙牙哥,齙牙哥已經免了你受罪了,誰叫你是賊咱們是兵呢。”
“跟個死人有啥好說的,進隊那天隊長就告訴你了,敵後抓的活口就地審問,事後必須殺了,不然他們回去一告發,咱們沒準就交代在他們手上。萬一再猜測出我大軍意圖,咱們那才叫罪過。”齙牙拍拍手,“咱們走,先回臨漳回話。”
齙牙說完便弓着身子往後走去,張威蹲下看看那流賊,他還睜着眼,眼仁往上面翻着,手上還逮着那支死田鼠。
“兄弟,死在這裡沒人吃你,留個全屍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臨漳縣,這裡是漳德府與大名府交界的地方,縣城就在邊界上,登州鎮大軍已經從大名府行軍趕到此地,在城外安下營帳。
商社從臨清採購了一批糧食,製作成幹米後,經衛河運到大名府,補充了登州鎮的行軍消耗。這次長途內線行軍過程中,食品採購十分方便,營養補充全面,沿途也沒有疫病區,登州鎮的非戰鬥減員只有五十餘人,傷病都留在各地商社,大大減小了登州鎮的行軍壓力。
相比起來,騎兵的狀態差得多,因爲路途遙遠,加之河南沒有密集的商社據點,陳新爲了減小後勤壓力,沒有帶多少騎兵,就是抽調的兩個騎兵局和騎兵科速成班的一百多人,加上特勤隊、中軍偵騎、各部哨騎共兩百餘名,戰馬總共是五百多。其他炮兵、軍官坐騎、輜重、重武器旗隊的雜馬加起來也有幾百。
儘管一路都在喂黑豆等精飼料,這上千里路走下來,戰馬雜馬都掉了一層膘,有一百多匹生病或體力不支,陳新只得一路買些好點的雜馬替換。
花了不少銀子後,這五千人的大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進入大名府後土地拋荒十分嚴重,灌溉不便的田地中滿是龜裂的痕跡。官道上逃難的百姓劇增,大多往臨清的方向而去。隨軍的宣教官乘機宣傳,讓他們去登萊投屯堡。
臨漳縣是先頭部隊的集結點,到達這裡之後,前期進入河南的偵騎和特勤隊源源發回情報,陳新等人正在大帳中軍議,看看找哪一股開刀。
“根據特勤隊捉生獲得的情報,武安境內目前有大的流寇三股,分別爲丫頭子、蠍子塊、過天星,小股應有數十。川兵和盧象升主守武安東北面,防止他們進入北直隸真定、廣平、大名各府。”
王碼夫:“陝西三邊和宣大各部在山西三面圍堵,宣大總督張宗衡駐地由陽和改至平陽,就近總制山西各路人馬,以太原爲中心,逐步推進壓縮流寇活動地區,山西巡撫到了陽城附近,負責堵截流寇往西逃奔陝西的通路。北路秦軍中,曹文詔部進速最快,目前從平定州一路趕到了潞安府邊界,沿途擊破數股大小流寇。曹文詔、艾萬年所部是作戰最勇猛的秦軍,各股流賊都很懼怕他們,如此便逼得黎城、涉縣等地流寇加速逃往河南。流寇方面,目前最大的紫金樑、闖王、闖將、闖塌天均在澤州,八大王、掃地王在平順,攻破平順的各股流寇正在往涉縣、林縣、澤州等地流竄。左良玉領昌平兵往南進入林縣,不過左部屢次受挫,似乎損失頗大,我們的特勤和偵騎有兩次捉生,原本以爲是流賊,結果捉到的是昌平軍中的逃兵。”
陳新聽了摸摸鼻子,左良玉不是應該打流寇很厲害麼,怎麼被流寇連連暴打,也不知是否因爲在長山一戰丟了不少精銳。
“其難處在於,涉縣、平順、林縣和武安山水相連,各處皆有山路通行,卻缺乏險要阻截之處,流寇於其中往來不定,往往發現蹤跡時,他們又已跑到他處,其馬兵行動迅速,武安發現的蠍子塊和過天星,便多次被官軍打得大敗,但其馬兵精銳次次逃脫,不久便又脅裹出上萬流民。”
在座的軍官都有些擔心,倒不是怕打不過,但這次登州的騎兵不多,未必能追上那些馬兵。
陳新輕輕敲着桌子,“派去聯絡玄默的人回來沒有?”
玄默就是河南的現任巡撫,以前的河南巡撫是樊尚燝,因爲沒有守住山西的邊界,不久前被免職,玄默是剛剛換上來的。
“還未回來,大名府的盧道臺聯絡上了,三日前,他們正在武安西面堵截過天星。”
按照此時的形勢,流寇流竄範圍侷限於陝西山西,還沒有後來的那種幾省總督。唯一跨省的,便是曹文詔了,崇禎讓他總制秦晉兵馬,但實際上只是個名義,既不管錢糧也不管人。從操作性上來說,這個總制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曹文詔每日都在追敵,駐地隨時都在改變,友軍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友軍,根本沒有辦法指揮如此廣大的戰場,所以還是各地的文官在指揮。
助剿的客兵到某地,便聽當地領兵的文官指揮,武安屬於河南,陳新應該先找河南巡撫報到,按說他應該在開封附近坐鎮,但中間的林縣、彰德又流寇肆虐,塘馬需要繞道去,一時半會哪裡有消息回來。現在兩省邊界打成一鍋粥,巡撫也未必還在開封。
旁邊倒是有個盧象升是文官,不過他是大名兵備道,在武安也屬於客軍,聽他指揮不合兵制,陳新也不打算去投到別人麾下。所以也不在大名府停留,一直過了漳德府的邊界才停下來,免得被算作大名府的客軍。
“繼續聯絡河南巡撫,沒收到命令之前,咱們自己打。三十六營眼下名氣最大的有哪些?”
“分別爲紫金樑、闖王、闖將、老回回、八大王、闖塌天、掃地王。十日前,紫金樑、闖王、老回回仍在山西澤州附近,目前的位置不清楚。”
祝代春插話問道:“那誰離咱們最近?”
王碼夫記心超好,沒有看他的情報記錄就回答道:“八大王和掃地王,八大王攻克平順後行蹤不明,倒是有消息說,掃地王可能正前往林縣,這兩股大的流寇都不在我們哨騎直接查探範圍內,皆是審問出的消息,難以確信,目前恐無法對其追蹤。小一些的流寇中,最近的是蠍子塊和丫頭子,丫頭子剛被盧象升擊敗,昨日偵騎發現他們在往南移動,似乎準備逃去磁縣或林縣,距離臨漳只百里上下,人數約四千。”
陳新笑着拍拍桌案,“那就這個丫頭子了,走了上千里路了,先打一仗再說,咱們看看流寇到底是個什麼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