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試副營官,記住聽號令行事,別自作主張。陳大人開會下來專門叮囑我,你要是再犯,就只能調回登州武學去教書了。”
“啊?行了行了。”鍾老四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現在趙宣可不光是他這個千總部的訓導官,他還是第五營的訓導官。鍾老四聽祝代春所過,陳大人專門安排趙宣以營級官兼了這個千總訓導官,就是讓趙宣更好管理他這個刺頭。
官道上滿是晃動的長矛,登州鎮出動了第五營的第一總和第二總,還有兩個騎兵局和五十人的中軍偵騎,這支隊伍作爲前鋒,領兵的就是鍾老四這個副營官,隨同的訓導官是趙宣,他們從臨漳出來行軍兩日到了磁縣,磁縣附近早有流寇光顧過,村莊只剩下斷壁殘垣,路上人煙稀少,路旁遺留着許多的白骨,連衣服都沒有剩下。路上凡是遇到的百姓,都被勒令向東,以防止走漏消息。
過了磁縣後偵騎回報,說丫頭子正在西北數十里外,沿着山區的邊界行軍,一路上隨處搶掠,速度並不快。
“我說訓導官大人,你原來在白蓮教的時候,看過這等景象沒有?”
趙宣皺着眉頭不滿道:“俺早說過,不要再提那些邪教。”
鍾老四嘿嘿笑道:“我就是好奇,你就沒糟蹋幾個信教的百姓家中閨女?”
趙宣不理會這個瘋顛顛的副營官,把頭扭過去看路邊,沿途不絕的白骨卻又毫無美感,他只得又轉過來,盯着面前的馬頭。
“不說話,那肯定糟蹋過,沒準還是人家小媳婦。”鍾老四得意洋洋。
他一路調侃趙宣,直到一匹哨馬從前面趕來。
“報副營官大人,前方十里陳家鋪出現丫頭子馬兵,已經與我偵騎交戰。”
“總算來了。”鍾老四大喝一聲。叫過後面隨軍的營部參謀商量幾句後,從旗牌那邊拿過一支小的三角令旗對塘馬道,“去告訴黃元,讓他領第一千總部第一司、第二騎兵局加速前進,接應偵騎隊。擊退敵馬兵後控制陳家鋪。第一總第二司展開警戒隊形。往西南面行軍,阻擊流寇往南逃竄。”
塘馬複述一遍無誤後,轉身正要跑,鍾老四突然叫住他道:“算了。俺自己去通知他。”
“鍾副營官!”趙宣探身過來一把抓住他馬繮大聲道,“你的位置在副營官認旗下,此處已近敵區,身負一軍之重,豈能隨便亂跑。這傳令原本就是塘馬的事情。那就該塘馬去做。”
鍾老四眼睛轉轉道:“訓導官大人,你看俺這不是還有些事要和黃元說麼,俺怕塘馬說不清楚。”
趙宣怒道:“怕塘馬說不清楚?塘馬每日都要練習傳令,短令皆要求一字不誤,你路上不要求他們加練,如今倒說擔心他們說不清楚。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小九九。”
鍾老四有點心虛的道:“俺能有什麼小九九。”
趙宣轉頭看看周圍士兵,夾馬走近一點狠狠的低聲道:“你就是想在黃元面前擺擺架子,好讓黃元難受一下。”
鍾老四張張口,好半響才嘿嘿笑道:“趙訓導官你真是俺的知己。”
趙宣哼了一聲。鍾老四原來就是黃元的手下,因爲打灤州的事情,鍾老四回去後張着嘴到處抱怨,黃元一怒之下將他報給中軍部,推薦去了農兵連。
誰知道農兵連很快改成戰兵。鍾老四得以連連參戰,戰登州、金州、復州都有他,又得了陳新的看重,靠着軍功一路升到了副營官。黃元則一直留在盧傳宗的千總部。後來又去了新編的第三營,身彌島之後只打了登州之戰。作用也不明顯,現在整編第五營當千總,鍾老四反而成了他的上級。
所以鍾老四十分得意,趙宣和鍾老四長期共事,在金州就聽他多次說過這事,所以趙宣打定主意絕不準鍾老四借題發揮,以保證軍令不受個人情緒的影響,這正是他這個訓導官該管的事情。
“你去傳令給黃千總。”趙宣直接對那塘馬道。
不一會後,第一總第一司變令炮響,千總旗領着第一司加快速度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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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當騷,真當騷,你不鎖門我一天來兩三遭,老太爺不回額不跑。”
一個頭上用紅繩捆着兩個小發角的赤膊大漢高坐馬上,唱得搖頭擺尾,他面前還抱着一個僅穿肚兜的女子,幫他端着一碗酒。他前後走着一羣裹着紅頭巾的馬兵,有些甚至一人雙馬,再後面是大隊的流民,很多人推着獨輪或者雙輪小車。
大漢唱完閉着眼,一雙粗大的手在女子雪白的大腿上使勁揉搓,表情頗爲享受,然後大聲道:“喂。”
女子趕緊把酒碗遞到紅繩大漢的嘴邊,在搖搖晃晃的馬上小心的端穩,免得灑出來。紅繩大漢便是三十六營之一的丫頭子,這個名字在三十六營這羣土寇裡面也屬於最土氣的,不過他自己不覺得。有人說他是丫頭生的,也有人說他是當年偷了丫頭後殺了東家,所以落草的時候被人叫了這個號,後來就一直沒改。
“大當家唱得好啊!可是大哥,那個真當騷要是鎖了門咋辦哩?”
丫頭子一口吞了酒又唱道:“半夜來把後門敲,扯上一把雞尾毛,孃兒說黃鼠狼來偷雞了,穿個單裙趕野貓,出來額就把她抱。”
周圍馬兵一片狂笑,一個馬賊腆着臉道:“大哥你偷婆姨,被人家逮到沒有?”
丫頭子把手從那女子的肚兜下面伸進去,在那女子胸前一陣亂摸,女子滿臉通紅,卻絲毫不敢反抗,連不悅的表情都不能有,臉上擠出彆扭的笑。她也只能如此,因爲她親眼看過不少女子稍有違逆,便被他們給流民煮着吃了。
旁邊那馬賊把腦袋埋下去,身子掛在馬上,從女子肚兜下面張望,嘴裡一邊怪叫着,“咦咦咦。額也看見了。”
丫頭子哈哈大笑,“怎地沒有被逮到,那老爺想打死額,額就把那家的老爺打死了,跑去上了山。”
“大哥威武!”一羣流寇齊聲稱讚。
“咦。”丫頭子臉色一變。往前頭張望着。前面打頭的幾個馬兵正在亡命跑來。羣寇看了開始散開,他們都是老油子,整天的和官軍打來打去,開始還是十分懼怕。後來慢慢的發現,官軍也不過如此,如今他們流竄已經是一種生活習慣。這些流寇雖然個人技藝都不錯,但作戰並不頑強,唯有偵查搞得很不錯。一些新投奔的流民還主動給他們提供官軍的動向,所以他們往往都能伏擊到官軍。
前鋒的頭子跑回來,有點惶急的道:“大當家的,前面不知哪裡來一股子明軍,也沒個旗號,上來話也不搭就開打,那些家丁兇得緊,上樹雞帶着人還在跟他們亂鬥。”
丫頭子聽完臉上一寒,猛地一用力將懷中的女子甩到地上。幾個步行的流寇馬上上來抓住,拖到一邊乘機揩油,丫頭子也不理會,嘴巴歪歪道:“多少人?從啥方向來的?”
“該是磁縣過來的,遇到的有二三十。看樣子都是家丁,穿一種沒見過的短衣服,也是不是鴛鴦服,外面套着鎖子甲。還有一種短火槍。”
越怪就越讓人怕,丫頭子這下有些遲疑道:“那怕是南兵?難道是戚爺爺的浙兵來了?你們說咋辦?”
他手下兩個頭目呆呆看着老大。也不知怎麼辦纔好,戚繼光在北疆威名遠播,流賊中有不少是逃兵,所以戚家軍的名聲很多人都聽過。
老二匪號叫做個唐小山,這名字算是斯文的,他抓抓腦袋道:“前鋒二三十家丁,也不算是多,我估摸着他們也就是千把人,家丁不過百餘。咱們跑倒是輕鬆,可好不容易蒐羅這些人,真要撒腿跑,全得丟下了,眼下大夥都在往河南走,大哥你看這路上都被人搶過,林縣據說也差不離,咱們一時哪去找那許多人。”
丫頭子一拍大腿,“說的是這個理,你多帶些弟兄,再給咱老子去探探,瞅瞅他們有多少。咱老子整頓一下人馬,跟着就來。”
老二在心裡後悔不迭,沒想剛提議就被安排一個危險工作,早知如此還不如提議逃走。不過老大說了話,他也不敢違背,帶了自己的二十多個馬兵往前面呼嘯而去。
等到他們走遠,丫頭子到處看了一下,西南面是山地,正南邊遠處是陳家鋪,他對着老三道:“帶人去點兵,手上有傢伙的,都他孃的抓出來,在陳家鋪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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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二當家帶着馬兵逃竄回來,後面追着幾十個明軍哨騎,明軍哨騎後還有百餘的騎兵,他們分成兩股,排着密集的隊形,在哨騎後面緩緩跟進。更遠的地方似乎是一些步兵。
丫頭子終於看到了那支明軍,騎兵確實都是紅色短衣,看着十分精神,密集的那些騎兵一看就是訓練有素。丫頭子自己練不出來,但打仗打多了,軍隊強不強一眼就知道,同樣的明軍,曹文詔的人馬和左良玉的就截然不同。
明軍哨騎在一里之外止步,那些哨騎拉得很開,最遠的已經跑出流寇的兩翼,從外側繞過想觀察後陣。
丫頭子手下的流民和步兵列了一個亂糟糟的陣形,前排是流民中的強壯者,他們有些用兵器,有些用農具,後面就是用官造兵器的步兵,最後纔是馬賊,馬賊纔是丫頭子不可缺少的精銳,其他皆是可以放棄的。流民中的老弱不認得強軍不強軍,在陣後敲着鍋碗瓢盆大聲鼓譟,給自己這邊壯膽。
“狗東西,這哪才止一百多家丁,前鋒這裡就一百多,後面將官身邊肯定還有幾百家丁,營兵算上得有兩千差不多了。”丫頭子很快根據他對明軍的常識得出了結論。
雙方就這樣對峙,丫頭子一直沒列好陣,只得派出了馬兵在兩翼壓陣,中間的一些頭目不停打罵,讓那些流民趕快到位。
陳家鋪後面官道上鼓點聲聲,一隊步兵出現在視野中,他們排出的是一個菱形排列的四隊人,中間是前後兩隊,兩翼各有一隊,每隊約在白人上下。
行進中不斷響起喇叭聲,步兵的陣形連續展開,從行軍的縱隊變成接敵的橫隊,兩翼還各有五六十人拉開,接着還有幾匹馬拖着一門小炮跑到前面。
老三趕緊湊過來道:“大哥,打不得。”
丫頭子哼了一聲,“老子還能不知道?找人過去,問問他們的價,談好了各走各路。”
老三有點擔心的道:“就怕他們開價開多了,越能打就越貴。”
“那怕啥,到河南了搶回來就是,幹額們這事啊,得想得明白,那官軍也是明白滴,誰不喜歡那白花花的銀子。不怕他們要得多,最怕的是。。。”
丫頭子還沒嘀咕完,對面轟一聲炮響,丫頭子眼睛一鼓,呆呆的補充道:“最怕的是不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