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一片燈火輝煌。巨大的做成中國宮燈形式的電燈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將諾大的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晝,一片幾十張桌子擺開,上面擺放着精美的食物,絲竹聲隱隱約約從不知名處傳來,伴隨着人們的淺談輕笑,聲聲悅耳。
王公大臣、外國公使們齊聚一堂,按照中國人的習俗團團圍坐,淺酌談笑,優雅中滲透着高貴,不見市井小民的狂吃猛喝,卻絲毫不減熱鬧喜悅的氣氛。
男左女右,涇渭分明地坐着,卻也沒有特意去避諱男女之別。且不說滿人的男女之防本就不甚嚴密,更何況如今新思潮的涌入,深刻改變着人們的思想觀念,就連皇室宮廷也不能免俗,比之之前又開放了許多,因此對於這樣的安排,絕大多數人倒也沒有什麼意見。至於極少數不知變通的人,面對大衆心理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在心中暗自罵着“傷風敗俗”,面上卻一點都不敢顯露出來。
這是特意爲了慶祝婉貞成爲皇貴妃而舉辦的宴會。大殿的上首,光緒的龍椅擺在正中,皇后和婉貞一左一右伴隨在旁,皇后的出現是擺明態度,顯示對婉貞的認可,婉貞的位子則是種昭示,以如今皇后深居簡出、專心禮佛的情形看來,今後這後宮之中,真正做主的人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一時間,人們的奉承不絕,溜鬚拍馬之人如潮水般涌來,人人都絕口不提婉貞與載濤的往事,盡把她往好了誇,說得天上有、地下無,跟皇帝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無人能夠替代……
婉貞和光緒兩人只是聽着,並不作任何迴應。旁人的看法終究是無足輕重的,只有他們自己心裡知道彼此的地位和重要,能夠廝守終生不是靠別人的阿諛奉承,而是靠自己的真心相待,這一點,他們彼此都心領神會。
酒過三巡,婉貞離了座,走下女眷中間敬酒——這是從洋人那裡學來的禮節了。今晚的宴會,她特地將中外的禮儀都融合在一起,以中式飲宴爲主,但卻摒棄了其中一些並不合時宜的做法,又將洋人一些可取的禮節加了進來,看上去倒也新鮮。
中國在經歷了長期的列強入侵以後,民族意識和自豪感已經降到了最低,很多不自信的中國人甚至全盤否定中國的傳統禮儀文化,處處照搬西方,就連一些高官顯貴們也紛紛向洋人看齊,酒會、宴會什麼的學足了洋人的形式,反倒對中式的宴飲不屑一顧。婉貞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在她看來,中國的歷史源遠流長,老祖宗傳下來的風俗禮儀絕不是一無是處的。刨除那些過於古板、死舊的思想,值得借鑑、保留的地方多的是,實在沒有必要全盤照搬洋人的東西。對於那些現在已經不適合時代發展的落後之處,改正就是了,然後取洋人的文化裡可取的地方進行修補,這纔是中國人未來應該走的路。因此,這次的宴會,她便大膽將自己的思想和理念表現出來,倒也確實令人眼前一亮。
這樣的行爲看在衛道夫的眼中,怕不又是一宗罪了吧?不少字可沒人在乎光緒寵她都來不及了,從宴會的籌備到實施,凡是她想做的,光緒沒有不允許的。而那位名義上的後宮之主又是個不管事的,宮裡的人力物力全都交由婉貞去調度,這才能順風順水促成了這次別出心裁的晚宴。
婉貞敬酒的對象是那些公使夫人們。
儘管洋人如今在中國的土地上作威作福,朝廷、光緒隱忍已久,但現在的中國卻絕對承擔不起跟他們翻臉的後果。而且洋人們的存在一方面說是個禍害,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又何嘗不是個機會?洋人們有錢有技術,利用他們的東西來發展中國,對於積弱的清政府來說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因此洋人們目前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婉貞曾經出訪外國,對於洋人們的禮儀和習慣很是清楚。走了一圈下來,得體的言行、優雅的舉止、不卑不亢的談吐、不偏不倚的態度,迅速在洋夫人們的心中建立起良好的形象。原本衆人就是極熟悉的,現在是更加顯得親近了,談笑晏晏的女人們人比花嬌,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不少人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夫人、妻子原來竟是這般的美麗,爲何以前卻從未見過?
“看來,婉貞天生就是適合這樣的場合的啊”載灃輕聲說道。
載洵欣賞的眼光凝注在婉貞身上,聞言笑着說道:“這我早就知道了。上次出訪歐美,她的同行對我們益助良多。”
光緒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今兒個的晚宴她花了許多心思,希望可以籠絡好了洋人們,以後咱們行事之時也能順遂一些。”
想起大清越來越艱難的處境,三兄弟一時間都忍不住黯淡了眼眸。
婉貞此時卻沒工夫想這麼多,只是周旋在婦人們中間。見到她的行爲,其他的大臣女眷們也紛紛效仿。原本拘束的宴會漸漸放開了許多,人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低聲交談。當然,婉貞是這場宴會絕對的主角和核心,不論走到哪裡都會有絡繹不絕的人們上前來奉承討好,她的臉上始終端着深淺合宜的笑容,禮貌但卻疏遠,既不對人特別親熱,也不會給人冷落之感——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她是愈發的圓滑了。
氣氛漸漸熱鬧,客人們的膽子也就慢慢大了起來,說的話題也漸漸放得開了。只聽兩個洋夫人在婉貞身後,仗着中國女人沒人聽得懂她們的談話,絲毫不避諱當事人就在眼前,肆無忌憚地用英語交談着。
“這位親王夫人看上去很厲害啊”其中一人說道。
“你剛來中國一年,所以不知道,這位夫人從來就是個厲害的人。以前親王還在的時候就很是幫過他們的政府不少的忙,現在她成爲了皇妃,中國皇帝恐怕要如虎添翼了。”另一人說道。
前一個人略微有點驚訝地說道:“想不到您對她的評價那麼高。她的事情,我在國內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不過聽說她跟她的丈夫感情很好,怎麼這幾年的工夫就移情別戀了?”
後一個人用扇子掩住了嘴,笑道:“她的丈夫死了好幾年了,能不寂寞嗎?以她的手段,讓皇帝陛下爲她傾心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可一點都不奇怪她會得到今天的地位。”
前一個人會意地笑着說道:“你說得對。有本事的女人總是不會寂寞太久的,不過我聽說那個雷德家的小子也爲她神魂顛倒啊怎麼不見他們走在一起?難道他是她的情人?”
婉貞終於聽不下去了。
雖然這兩個洋女人的談話並沒有特意的冒犯或是污衊,在她們看來其實這樣的事情最是正常不過的,但問題在於中國人畢竟對這種話題還是有些忌諱,尤其聽到後來,她們越說越是不堪了,如果不制止,還不知會說出些什麼來。這麼多的女人中,總有那麼十數個是聽得懂英語的,要是把她們的話傳揚出去,造成的影響就更加壞了,她雖然不懼,卻也不願多生事端。
“多謝兩位夫人的讚賞。不過我只是個普通至極的女人,僥倖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喜愛而已,當不得二位如此的稱讚。”她轉過頭,微微笑着,用純正的英語說道。
兩人一下便愣住了。
對於她們來說,說話的內容不是問題,她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不過說話的方式就有待商榷了。畢竟這種背後說人閒話的事情不符合她們的教養,背地裡說說也就罷了,如今卻被人當場抓住,那份尷尬可不是一般的難受。
兩人漲紅了臉,半晌才憋出一番話來:“呃……皇妃殿下,您太客氣了。您的事蹟我早在國內就已經聽說過了,這次終於能見到本人,實在是非常激動,所以有些失禮了,還請皇妃殿下多多原諒。”
倒也是個心思靈巧的主兒婉貞笑看着她,點到爲止,並不窮追猛打,只是說道:“您太客氣了。我不過做了些很平常的事情罷了,當不得您如此稱讚。聽您的口氣,來中國還不長時間吧?不少字”
不着痕跡地,她將話題引了開去。另外兩人從一開始的尷尬,到後來的放鬆,一舉一動都被她牽着鼻子走,自己卻渾然不覺,反倒覺得這位皇妃殿下實在是個優雅、博學、和善的人,好感大生。有聰明的人在一旁看了,也忍不住對婉貞萬般佩服。
而就在宮殿的角落,一個身着淺黃色宮裝的女子使勁絞着手絹,眼裡放出惡毒、嫉恨的光芒,看着被衆星捧月似的簇擁着的婉貞,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不甘心啊那個位子本來應該是她的就因爲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生生搶走了她在老佛爺、皇帝心中的位置,奪走了屬於她的榮華富貴,害得她如今只能孤零零躲在一旁看着她的風光,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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鈺寧用眼光凌遲着婉貞,若是眼光能夠殺人,婉貞怕是早已經死過無數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