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出東方,到夕陽西下,方宇沒有等來於宴,沒有等回那一千人的任何消息。方宇的心涼了……
楊林在一旁結結巴巴的勸着:“或許,他們是……是遇上了什麼狀況,藏匿起來了,暫時無法與我們聯繫……”
可是誰都明白,於宴、那一千人怕是都……
那夜方宇一直不敢閤眼,一閤眼就是於宴那靦腆的笑容,還有蔻兒盈盈的淚眼。
太陽還未升起,方宇便整頓大軍殺出重圍。成敗在此一舉,那逝去的兄弟,那城中等着他們的人,他們一定要守護住!就算拼盡全力!
可惜,早已是極限的大軍終究難以與精神振奮的敵軍相較,在那場廝殺中,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方宇機械般揮動着手中的長戟,眼中俱是猩紅。驀地,一聲刀劍撕破血肉的聲音充斥了方宇的耳朵,方宇回過神來,看到的是一個面容白淨的少年,胸口插得的是本應刺入方宇胸口的長劍……
方宇瞬間洞穿了敵人的喉嚨,架起氣息奄奄的那個少年,那個少年卻還是笑着:“城主,我怕是回不去了,若你還有機會回澎城,記得常去朗蔻巷替我看看我娘,他只有我一個兒子……”少年的眼睛閉上了,身子也漸漸涼了,連方宇的那句“好”也沒有聽見。
方宇茫然的望了望橫屍遍野的澎城士兵,滿眼俱是蒼涼。
方宇終究還是有機會回了澎城,是坐在盧蔡聯軍的囚車裡,此次他看到的澎城,不再是那個安寧的小城,而是血流成河、哀嚎聲遍野的煉獄:他親眼看着一個士兵在菜販子妻兒的面前將那菜販子砍了頭,鮮血灑了一地;他親眼看着如花的女子被士兵糟蹋,旁邊跪着的,是那女子痛哭流涕哀求着的老父……
蔡國的將軍在方宇耳邊悠悠道:“自古成王敗寇,縱使你負隅頑抗,得到的也是一樣的結果!好好欣賞吧,澎城王!”
方宇最後看到的是蔻兒,她失魂落魄的街上游蕩着,眼淚早已流乾,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着什麼?方宇想,她是在找於宴吧?她那新婚不久的夫君。可惜啊,她等不到了,他明明答應了她,可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蔻兒被一旁的士兵發現了,揪着她的頭髮,劃破了她的喉嚨……
“不!不要!”方宇大聲叫了出來,繼而,心口是一陣鑽心的痛,他低頭看看,一柄長劍刺透了他的身子……
最後一眼望到的,是那個灰濛濛的天空,深沉而哀慟。
是啊!自古成王敗寇,人人知道的道理。可是他方宇,既沒有妄想稱霸天下,可沒有壞到落草爲寇、殺人放火,他只想守着他那方小小的澎城,過着他悠悠哉哉的小日子,僅此而已。
他不甘心!他恨!他前所未有的恨!他恨這些將他的安寧親手葬送的人,若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取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來換取澎城的永世安寧。
倒下的瞬間,懷中似是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幽幽發出了暗紅色的光亮……
方宇做了個暢快淋漓的大夢,夢中又回到了大軍剛剛出城的那一天,還是那個密林疊嶂的山坳,還是他們被圍困的地方,不同的是,那裡矗立了一座高大的九層寶塔,一些士兵走進去了,於宴走進去了,楊林沖着他招了招手,也走進去了……緊接着,是一場硬碰硬的大戰,澎城的大軍,似是變了一番樣貌,每一個人對敵都如同對付一塊軟綿綿的軟肉,幾下的功夫,敵人的身子散成了塊狀,散落一地,密匝匝的二十萬大軍,轉瞬間變成了一塊塊屍骨。那個狂妄的蔡國將軍,被切掉了雙手雙腳,割掉了舌頭,單剩一雙眼,木訥的注視着眼前的一切,楊林拿着一把摺扇,搖頭晃腦的評判:“自古成王敗寇,不是嗎?將軍?”
解決掉了一切,軍中人無不是笑着的,方宇也跟着笑起來,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發現,他面前的每人身上都似罩着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矇昧而腐朽,就像是一隻只摔碎後重新粘起的古董花瓶,說不出的古怪。
方宇這一覺像是睡過了百年,醒來時,世界都似變了樣貌。
聽下人說,澎城按照方宇臨行前的吩咐緊閉城門四十多日,直到再聽不見遠處的兵戈之聲,纔敢稍有放鬆。最先發現方宇的是他的一個姓杭的幕僚,彼時,方宇倒在城門不遠處,被這個姓杭的組織的前去打探消息的先遣小隊發現了,便帶了回來。下人說,他這一覺睡了足有七日!
方宇想起了那個奇怪夢境,問道:“大戰結果呢?我們贏了嗎?”
下人道:“當然!我們一萬大軍對他們二十萬精兵,原想着是一場……沒想到真被城主打贏了!”
方宇展出笑容,激動道:“把楊林、於宴叫來,必得好好慶賀一番!”
下人卻低了頭:“楊大人、於大人怕是來不了了。”
方宇沒由來的一陣心慌:“爲何?”
下人驀然跪下,哽咽道:“城主您忘了?那盧蔡的二十萬大軍雖滅,您帶去的那一萬澎城軍也……連屍骨都尋不到。”
方宇愣了愣,半晌才道:“你說的……可當真?”
方宇跌跌撞撞跑去了楊林的宅子,看到的是素縞、白燭和棺槨,棺槨中擺着楊林常穿的那身白衣。他還記得他常拿此取笑楊林像是穿了孝服,再這樣傳下去要折壽的。楊林則搖着摺扇道:“你這個沒讀過書的粗人,又怎麼懂得才子的風雅品味?”
楊林的父親像是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他說:“我這兒子一向不學無術,沒想到倒是死的有氣節!只是,我們這等人家,所圖的並非什麼光宗耀祖,子女平平安安便罷了,卻不想……老身不怪城主,這是我兒的命。可惜的是,他的屍骨卻沒尋到,只能用他平日裡的衣服,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希望他來事能過得好一些。”
方宇又去了蔻兒的宅子,蔻兒的宅子大門緊閉,守門的小廝滿臉爲難道:“夫人吩咐了誰都不見,城主要不您先回去吧!”方宇看了看那座宅子,想着宅子裡那個柔弱的身影,沒想到,他終究還是負了對她的承諾……後來的方宇才知道,蔻兒早已懷了於宴的骨肉,本打算等他得勝歸來之後親口告訴他,卻永遠等不到她的夫君了……
不久之後,澎城王方宇下令了兩件事:第一件,追封將軍於宴爲護國侯,並賜姓徐。他給不了那人的承諾,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償還了。
第二件事,建造安定塔。
城中誰人都以爲,那場護城之戰是終結,帶來的是澎城的多年太平,殊不知,這只是某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