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涉開啓乾澀的喉嚨:“……那蔻兒,便是琮吟的奶奶吧……想不道,她和老城主還有着這樣一段關聯。”
方涯道:“爺爺一直覺得,是他虧欠了徐老夫人。想着補償,徐老夫人卻自那以後一直避而不見……直到爺爺走了,這樁事情也一直放不下……”
辰夜聽得唏噓,也聽得恍惚:“按你的說法,那方老城主的夢境,究竟是不是真的?”
方涯看着窗外矗立着的安定塔:“有真有假吧,有些事情,他也糊糊塗塗搞不清楚,有些謎團,到現在我都不甚清楚。”
沐青問道:“那這安定塔又是何時出現的?是爲了祭奠那些逝去的人?”
方涯喝了口茶:“這便是另一樁事端了。”
那場大戰過後,方宇心裡一直堵着,有摯友逝去後的蒼涼悲傷,也有迷惘。那日澎城被屠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連當時胸口被刺穿的痛覺他還記憶猶新,爲什麼結果卻是……?究竟哪裡是夢?哪裡又是真實?
恍恍惚惚這麼過去了一年,當方宇終於接受摯友逝去,護城之戰士兵盡亡的結果了。
但是他時常還會夢見那些人,總會夢見那羣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喝着酒,說着笑,像極了他們剛出城時扎住的那個山洞時的情境,於宴依舊靦靦腆腆,楊林依舊沒個正形,還有那羣他帶去的士兵,那些用血肉之軀換取澎城太平的人們……
一直是這樣一個夢,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每每睡下之後,方宇便會做出同樣的夢。一開始,方宇以爲是自己放不下,忘不了,夢裡相見團圓,夢醒之後借酒消愁,就這樣過去了一年。
但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日復一日總是和他在夢裡相處着,連方宇都有些懷疑,究竟哪裡是現實,哪裡又是夢境?
那一晚,方宇又夢見自己去了那個黑乎乎的地方,楊林搭着他的肩膀,滿身酒氣:“二狗子你不夠意思,這地方太擠了,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若是有朝一日仗打完了,我們能出去了,你定要賜我一套頂大的宅子,別再讓兄弟受這憋屈勁了。”方宇點了頭:“好。”楊林用力拍着他的肩:“我記下了,可不許賴賬!”
夢醒後,還是一室寂寥……
方宇下了牀,洗了把臉,揉了揉痠痛的肩膀,驀地一愣,跑回房間裡對着鏡子照了照,發現肩上赫然印着一隻紅彤彤的手印……
這時,方宇才意識到了什麼。
第二天,他請來了一些道士,讓着羣人算算府內是否有着什麼?想來這羣人大抵都是欺世盜名之輩,皆搖着頭說沒發現什麼異常。唯有一位道士,算出邪祟不在府中,而在方宇身上。
方宇摸了摸,摸出懷中一隻用作護身符的石頭塔。
那道士看見那塔之後登時變了色,稱那石頭塔中關着的正是邪祟,建議方宇將其趕緊銷燬掉,否則恐生事端。
方宇看着那隻石頭塔卻猶豫了……
夜間,方宇又夢見了楊林,楊林依舊抱怨着這其中太過擁擠。
後來,又來了一位異士,他告訴方宇這其中並非什麼邪祟,而是他那羣將士的居身之所,他問着方宇:“城主近日可做過什麼怪異的夢境?”
方宇猶豫一番,如實說了。
那異士卻笑了:“城主可想他們活過來?或許在下有法子。”
於是,安定塔建起來了,澎城人皆知,“安定塔”安的是澎城,紀念的是當年那場大戰逝去的人們。只有方宇知道,“安定塔”安的是塔下埋葬那隻石塔,安的是那羣將士的魂魄……
安定塔建成的那日,那位異士笑眯眯引着方宇進了安定塔……塔內的情境令方宇又驚又喜:果然如那位異士所說,他在塔裡見到了那羣日夜思念的人,如夢裡的一般,如當年一般……有溫度的……活生生的人……
那一夜,方宇躲在塔裡,和他們酣暢淋漓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日,那位異士卻悄悄走了,走前留下兩封信,第一封信告誡方宇:塔內之人因塔而生,故而不可出塔,不然後果不可而知。還告訴方宇,此事不可讓他人知曉,否則會引來不測。
第二封信是一隻錦囊,特意囑咐方宇必要時再開啓。
方宇小心遵守着囑咐,雖然心中存有疑惑,但與驚喜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方宇日日宿在塔中,與那些“起死回生”的人一起。
再後來,方宇府中的一個小侍衛與方宇聊天時,說起當年戰爭中逝去的哥哥,有些哽咽,方宇沒忍住,說出了要帶給他一個驚喜,便帶他去了安定塔。
當時的那個場景令方宇永生難忘:那個侍衛被塔中之人瓜分而食,如同林中兇猛的惡狼對待自己的獵物。尤其那侍衛的哥哥也在其中,貪婪的吞嚥着自己弟弟的骨血……末了,楊林走到方宇身邊,舔着嘴角的殘血,意猶未盡道:“下次這樣的好東西,多帶些……”
方宇跌跌撞撞跑回了家,崩潰之下想起了那位異人的錦囊。
那錦囊的內容更是令方宇大過震驚:“逆天之術,自有所代價。塔中亡魂,因你而禁錮,因你而存在,永生或永滅,也由你決定。”
錦囊還附上了方法:若想亡靈活過來,須得每月生祭活人!
辰夜打斷道:“所以你爺爺選擇了以活人爲祭?”
方涯道:“若真按信上所說,不祭的話,那羣人的魂魄,便真的灰飛煙滅了。事端是我爺爺引起的,他斷不可能看着……那時的那場惡戰,雖令他國有些懼怕澎城不敢來犯,但也有不甘心之人前來試探挑釁,爺爺派出去的大軍得勝後,綁了些俘虜,便剛好……”
辰夜拍桌:“那位什麼異士怕是有心爲之!若是單純被塔禁錮的魂魄,強行破了禁咒,即使魂魄稍有損毀,也還是可以投胎的,可若是魂魄一旦沾染了血氣,才真的會變爲邪祟,無藥可救了!”
方涯擡眼看了看辰夜:“辰夜兄看來對神鬼只是頗爲了解啊。”
辰夜自知失言,懨懨道:“只是略有研究……”
元涉喝了口茶,也不擡眼:“你不必隱瞞了,我們什麼身份,他想必早已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