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裡轉了一圈,不知不覺,天色忽已晚。最後,他纔來了這座院子。
葉棠房門前,蕭池停下腳步,環顧四周。房門前,花木扶疏間,空中飛流霜,一擡頭,房檐斜飛,有小巧瑞獸幾隻,夜空中清朗端坐,很是精緻。
她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與那個葉修庭相比,他竟然遲來了二十年啊。二十年後,直到今日,他才站到這將軍府一隅,親自來尋她的往昔。
他生出了錯覺,彷彿只要站在這裡,他就能憑空穿越時光,離以前的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甚至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彌補他錯過的她的二十年。
這想法着實可怕,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才讓他恨不得從她一出生就能陪着她。
可恨不得,終究是再恨也不能得。時光飛逝,誰能有本事說回去就回去呢。
終於,一向睿智從容的九王爺再也沒有心思和套路去慢慢探究她的有關了,他必須要知道她的一切,她的曾經。於是,他乾脆來了將軍府,直接用自己的身份,讓老將軍說出一切,直接又有效。
一襲白衣,就這樣負手在她門前站了好一會兒,似乎生怕錯過了她留下的一絲一毫,一塵一泥。
邁步靠近,他突然發覺,越靠近她的房間,他竟然內心越是忍不住的悸動。
就好像,她正在裡面等他。又彷彿,只要一推門,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小姑娘一見了他,便會歪着腦袋問他,你是誰。
而他一臉嚴肅,看着那個他本就該早一點見的姑娘,一字一句認真道,“我麼,會是你的夫君。”
他似乎已經忘了。此刻,她還被他吊在地窖裡沒放下來,渾身冰涼,帶着一身傷痕掛在半空,已經足足小半天了。
又走近了一些,他看見,她離開許久了,可她的房門竟然也沒上鎖。似乎平日常有人來。
門邊上,上好的木料,雕刻棠花三兩朵。他看得清楚,花疊瓣,七片餘,花蕊紋路細膩,纖毫畢現。
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三兩枝。
他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猝不及防地成了他的三兩枝。可她呢。毫不自知,渾然不覺。
他搖頭笑笑,一臉無奈,不由自主想要摸一摸那三兩朵精緻棠花。
“九王爺!”
指尖一頓,還未碰到那棠花分毫,憑聲音,他辨出身後來人。
蕭池放下手,轉過身來,果然是葉修庭。
倒也不慌不忙,他只說,“原來,是少將軍啊。”
葉修庭看了看她的房門,似乎怕蕭池進去,上前幾步,直接朝蕭池跪了下去。
“修庭與葉棠,令九王爺蒙羞。已無顏讓葉棠繼續留在九王府,爲保九王爺清名,求九王爺讓我帶她回來。”
一番說辭,殊不知蕭池早就看透了他,冷哼一聲,“呵,少將軍想帶她回來,究竟是爲了保本王清名,還是,爲了別的?”
現在,什麼都大白天下了,葉修庭與葉棠一樣,什麼也無須遮掩了。倒是也坦誠,“如今於九王爺,再也無須相瞞了。我不能沒有她,她也離不開我。”
呵。好一個不能沒有,又好一個她離不開。
蕭池聽了毫不在乎一樣,依舊溫潤內斂。皎月西沉,正好掛在她的屋檐上,寒風正穿她門前的枯樹枝椏而過。
蕭池緩緩走了幾步,只道,“是啊,少將軍說的沒錯,她的確是離不開你。所以------”
他說了一半便不在說,葉修庭見了,一臉緊張,“所以什麼?”
蕭池又笑道,“所以,她至今還被本王吊在九王府的地窖裡,捱了一頓鞭子,渾身見了些血,僵硬冰冷。不過捱了幾下打,便昏過去了,還真是嬌氣。哦,本王來的時候,她還吊着呢。”
葉修庭聞言大駭。她在他身邊的時候,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啊。她連生病吃藥都要他試好了溫度端給她,她才肯吃。
撇開對她的那些心思不說,她本來就是他的妹妹,他的血親,他疼寵了二十年的人,竟被人如此相待,叫他怎麼不心疼。
可偏偏,這九王爺說的如此隨意。就好像,他隨手打的不是他心尖上的肉,而是路邊一隻貓貓狗狗,就算死了也不足惜。
葉修庭從地上站起來,直直逼視他,“九王爺,你若是怪罪,怪我一人便好,爲難她算什麼本事!”
蕭池冷眼看着在他面前失了理智的少將軍,淡然說道,“因爲啊,她是本王的王妃。而本王最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哪怕只是生了念頭也不行。且她瞞騙本王在先,少將軍國之棟樑,本王不會將你怎樣,可葉棠餘生會留在本王身邊代將軍府受過,誰也別想帶她走。少將軍明白了嗎?”
葉修庭心裡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他也不再多說,直接同蕭池動了手。
蕭池輕鬆避開了他的攻勢,掌風順帶一掃,竟是不留情面。
葉修庭後退數步,站定,臉上略顯驚訝。原來,他遠遠低估了這個九王爺。隨後他又覺得奇怪,明明上次,他沒費多少力氣便擊中了他。
朝上朝下都盛傳,這九王爺病弱不堪,想不到竟是深藏不漏。
葉修庭提氣又欲上前,只聽得身後一聲喝,“修庭住手,不得無禮!”
葉修庭手上一頓,仍不放棄,老將軍及時擋在蕭池面前,厲聲道,“修庭,你連爹也要殺,是不是!”
葉修庭看着從容站着的蕭池,“爹,你知道他是怎麼對待葉棠的嗎!你若是知道,定不會攔我殺他!”
沒想到老將軍似乎並不關心葉棠在九王府遭受了什麼,只對葉修庭說,“你跟我來!”
書房裡,只餘下父子二人。
葉修庭說,“爹,葉棠是您的女兒。此刻,正被那個九王爺綁起來吊在地窖裡,聽說還捱了打,您就不心疼嗎!”
老將軍卻說,“修庭,你要記得,君臣有別。”
“呵,好。既然君臣有別。那爹,我在問你,她一人站在城牆上的時候,爹將我綁起來,整個將軍府避而不見,只將她一人扔在風口浪尖上。枉這將軍府自稱是鐵骨錚錚有擔當的忠良,關鍵時刻卻當了縮頭烏龜,讓她一個姑娘替將軍府拋頭露面。我想知道,關鍵時刻拋棄了自己的女兒,爹,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可聽完老將軍的話,葉修庭站在原地,半晌沒能說出話來。老將軍將所有的真相告訴他,一是希望他能理解,二是因爲他再也瞞不住了,就連九王爺都知道了。
老將軍見葉修庭深吸一口氣,而後身形一晃,想上前去扶他,卻被他躲開了。
老將軍早就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告訴他。
“修庭?”
葉修庭笑了兩聲,閉上眼,胸腔裡有什麼在翻涌,疼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葉修庭,你後悔嗎,絕望嗎。當初,爲什麼不再咬牙堅持一下,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呢?
再睜眼,老將軍只見葉修庭雙目赤紅,抽了手邊的劍,擡手便劈。房門,書案,他轉身手落,全部碎裂開來。
最後,那劍尖一擡,老將軍氣得一聲喝,“逆子!”
一個巴掌狠狠落在他臉上,他有些站不住。
老將軍的那句話還徘徊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修庭,你纔是葉家唯一的血脈。那個野丫頭是咱們葉家抱回來的,其實,連她的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誰。”
怪不得,怪不得啊。她與他其實一點都不像。他與老將軍都愛吃魚,她半點腥氣都不碰,他千杯不醉,她滴酒不能沾。
“修庭,你娘不知道,她的第二個孩子,還沒等落地便夭折了。他其實與你一樣,也是個男孩。可你娘她,苦熬幾日,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她連眼睛都閉不上。可若是真的找個男孩回來,將來長大,定要威脅你的地位。所以只能騙你娘說,她生了個女孩兒。”
葉修庭手中的劍墜落在地,步步緊逼,“所以,你當初連想都不想,就要一劍劈了她。若我不攔着,你當時真的就將她殺了。她在門外跪了一個下午,給你磕了一個下午的頭,你依舊不肯喝藥,她進去看你,你拿了藥碗,狠狠往她腦袋上砸,不過就是想逼她走,是不是!對了,還有,這些都沒能得逞,於是冰窖裡,你乾脆就想凍死她一了百了,是不是!”
葉修庭已幾近咆哮。他並未期待老將軍的回答,一切是那麼顯而易見啊。他只是覺得疼,覺得對不起她。
老將軍也說,“修庭,這些我都沒辦法!我不能眼睜睜看她一個野丫頭毀了你!當初她被人扔在一個破瓷窯裡,是葉家將她帶回來,給她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二十年。免她風雨,免她流離,已經待她不薄,足夠對得起她了!若是葉家不管她,天值大寒,她就得在外面活活凍死!修庭,你讓我怎麼辦?突然昭告天下,說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其實不是親生的,而且還要嫁給自己的兒子?你想想,你算我做得出來,你娘能答應嗎,葉棠她能接受嗎!”
老將軍嘆了口氣,又說,“修庭,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將她嫁走,她永遠都是葉家的女兒。且,九王府不必葉家差,她------”
“九王府是不比葉家差,可她此刻正被吊在地窖裡,還捱了打!爹,你知不知道,你心底裡未曾將她當做親生來看,可她卻是將您當做親爹的,且一直都深信不疑。”
葉修庭身形一頓,終於晃晃悠悠出了書房,留下滿室狼藉和老將軍。
葉修庭最後一句話,讓老將軍站在原地想了許久。昏黃燈光下,他終於想起了那個丫頭來。
“哦?是麼?我倒很想知道,你要給我的是什麼?”
“爹,這是給您的。”
“嗯,英雄猶在,寶刀未老。修庭,你看,這丫頭,比以前可懂事多了。也終於知道學些女孩子家該做的事了。”
“爹說的是,葉棠的確是越來越懂事了。不過嘛,就是字醜了些。”
“修庭,瞎說什麼實話!”
葉棠給他繡的那方錦帕,老將軍找了許久才找到。若不是今日,他怕是已經忘記還有這麼個東西了。
他留存得不太走心,那天午膳散了後,他隨手便一擱,如今好不容易翻出來,上面已經沾了些污。也是,已經過去許多許多時日了,不能怪他不是。
一方絲帕她費了心血,親手相贈,卻被隨手一扔蒙了塵。
一隻瓶子她隨手一擱,被人偷偷珍藏,碎了破了還要徹夜不眠去修去補,哪怕永遠缺了個口子不能復原,依舊如獲至寶。
這世上,究竟是誰珍惜她更多一點。
葉修庭說的沒錯,不是老將軍不珍惜,只是他心底裡從未將她當做親出。
葉老將軍拿着那方絲帕,手有些發顫,他的確是老了。老眼昏花之際,才終於溼潤了眼角。
回憶起來,他的確沒怎麼關注過那個小丫頭,也沒教過她什麼。他的畢生所學,悉數授給了葉修庭。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培養葉家的接班人身上了。印象裡,她的確愛與葉修庭親近,連叫他爹都要怯怯拉着葉修庭的手。
他唯一做的。就是隨口給她取了個名字。
“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叫葉棠。”
老將軍至今記得,彌留之際,她見了那女娃娃一眼,後來只看着他哭。
十月懷胎,一刻也未分離,就算她從未見過腹中孩子一眼,可血脈骨肉相連,她怎麼可能不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長在自己肚子裡的那個。
最後,她還是閉上眼,輕輕叫了一聲,“葉棠。”
葉棠房門前,蕭池推門而入。燃了燈,他看着不大的屋子裡的一切,仔仔細細。桌上地上一塵不染,似乎常有人來照看。
女孩家的閨房,粉綢素緞,乾淨整潔。難得的是,房中立着一面書架,不算高大,卻是玲瓏,上面放着許多書卷。歪歪扭扭,擺放隨意,並未按什麼大小高矮。
蕭池笑笑,想起了被她擺滿了的他的長案。如此凌亂,該是她親手放的了。
他隨手抽出一本來,一翻開,發覺是本卿卿我我的話本子,街上一兩銀子似乎能買許多。
他向來不屑這些東西,此時竟難得隨手翻了幾頁。突然發覺,這些東西她似乎也不怎麼愛看,上面乾乾淨淨不說,有一頁上她竟然隨手畫起了插圖。
再仔細一瞧,看清了那人的輪廓,他氣得將那話本子狠狠往地上一丟。
“哼!”
連他都看出來了,那上面的人,畫的是葉修庭。
一個人板着臉站在她的書架前,又隨手抽了一本厚一些的。
這本《世機》她看得倒是仔細,不僅隨手標註了,而且筆跡整?。有所悟,她便隨手寫在一邊,有所惑,她也圈了出來。
這些書本來就是爲了等葉修庭看着打發時間的,她想等葉修庭來了問問他,可他每每一來。她便什麼都忘了。
所以,這些問題,有的她弄明白了,可有的一直沒有。比如,聖人之心,常寂常照,她似乎一直都沒懂。
蕭池就這樣看着手裡的書不自覺地笑,他似乎看見她就坐在他身邊,皺着眉,不經意咬着他的筆桿。
一轉頭,他看見玲瓏繡牀一張,牀上被褥鋪墊整潔。一切,真的就好像她還在住在這裡一樣。他不由伸手,彎腰摸了摸她躺過的地方,猛然想起什麼來,臉色一變。
“那夜。聽到消息,我便到葉棠房裡看了看。果然,見那逆子從葉棠房裡出來。那時方知,原來是修庭夜夜於牀側守着她。”
蕭池輕輕閉上眼,葉修庭竟然夜夜來陪她啊。
再睜開眼,眸光轉寒,快步出了她的房間。
天還未亮,街邊小酒館。
掌櫃的奇怪,依舊小心侍候着。這回,他終於知道,坐在少將軍對面的是什麼人了。
他就是九王爺。
葉家兄妹的事傳的沸沸揚揚,剛剛平息下來,可面前的這兩個人,哪一個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前兩次,少將軍和九王爺到這小酒館,誰都沒喝酒。
可這次不一樣了。少將軍一杯接着一杯喝個沒完。九王爺就坐在他對面,要了一壺茶,時而淺嘗幾口,看着少將軍一口一口往下灌最烈的煙花燒。
葉修庭要喝便喝,他哪能喝酒,他回去還要去見她呢。
至於葉修庭,似乎只有胃裡難受得狠了,心裡的難受才能沒那麼明顯。
二人對坐,似乎她下一刻就掀開門簾進來,輕一拍桌子,道,“你們兩個,果然出來喝酒了!”
葉修庭酒越喝越多。
良久,還是蕭池先開了口。
“少將軍,本王希望,這事。她永遠都不知道。”
一盞又滿上,葉修庭冷聲道,“怎麼,九王爺怕了?”
怕她知道了,她其實與葉修庭其實並無血緣,會不顧一切地跟他走。到時候,這九王爺無論如何也留不住她了。
蕭池卻說,“怕?呵,少將軍似乎忘了,她是本王明媒正娶,本王怕什麼。”
“不如把話與少將軍說明白,就算是她知道了,本王也不可能放她走。最後,這難受的人是誰,你是還是她,少將軍看着辦吧。”
葉修庭又要了一壺酒。蕭池卻起身,“時候不早了,本王該回去了,少將軍好酒量,可也得悠着點。”
最後,蕭池又說,“淳于季家,望少將軍近日當心。”
蕭池的提醒,似乎從不落空。可惜,他的話,葉修庭根本就無心去聽。
蕭池走後,酒館掌櫃實在看不過了,去勸葉修庭。
“少將軍,少將軍,您別喝了。”
他哪裡肯聽,腳邊散落酒罈三五個,不多時。他便醉桌子上人事不省了。
門一開,進來一個女子。
那女子走近了,將灰色披風連帽一摘,輕喚他一聲,“修庭?”
他沒應聲。
女子對掌櫃的說,“我是他妻,將他交給我吧。”
門口停馬車一輛,掌櫃的幫忙把葉修庭扶到車上。李知蔓吩咐一聲,這纔將他帶了回去。
此後數日,他長醉不醒,李知蔓近前照顧,聽他說的最多的便是,“爲什麼不在堅持一下。”
夜深路長,蕭池依舊是一人往回走着。
他不讓葉修庭將她的身世說出來,不只是因爲他怕。而是那些痛苦,他自小就嘗得夠多了,怎麼還忍心讓她再嘗。
路邊牆角,數枝梅凌寒而開,夜濃香濃,他不由多看了兩眼。片刻功夫,他有些恍惚,好像冬夜裡,沿着這長長石板路就又走回了沁芳宮。
他那碗麪送到沁芳宮裡沒多久便傳來了爭吵聲。
彼時,蕭池站在門外,可以清楚裡面一聲暴喝,“你究竟要怎樣才肯回頭!”
那男人似乎又動了手。
沒多久,那男人出來,重重將門關上,吩咐道,“看好了!”
半個時辰不到,沁芳宮裡亂作一團。
那男人又匆匆回來,慌慌張張進了房。
“雪兒!”
不多時。沁芳宮裡來了許多太醫,來來往往人衆多,沒人注意到角落裡小小的他手腳冰涼。
他也怕,怕那個女子一去不回頭。怕他每日一碗麪也留不住她。
太醫跪了一地,那男人站在門口,一身威嚴。看樣子,若救不了她,他就殺了這些太醫。
人人都怕那男人,可唯獨蕭池,站在那個陰影裡,清楚看見,那男人的手都是抖的。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了些報復的快感。他甚至有些想讓那男人嚐嚐,沒了她的滋味。
忙碌了一夜,她終是平安。
也不知是不是拗不過她,高高在上的帝王終於妥協。數日後將她放了出來。
放她出來的前一晚,沁芳宮裡擺了偌大的木桶。不多時,聖上就來了。
估摸她身子好一些了,他來給她沐浴。
可她似乎不想洗。
他只說,“明天,就要見到小九了,若是不想朕改變主意,你最好聽話。”
沒有辦法,她只能按他的意思,邁進了木桶。
“你出去,我自己來。”
他冷哼一聲,若是打算讓她自己來,他今晚也就不用來了。
“不行,這事,朕要親自來。”
隨後,他也擡腿邁進了桶裡。將她圈在懷裡。
“只有朕,才能仔仔細細徹底將你清乾淨。”
他確實非常仔細,她足足忍受了他一個時辰,熱水他親自添了幾次。
她渾身泡的有些發白的時候,他才說,“好了。”
將她抱出來,小心擦乾了她身上的水。
“你太瘦了,抱着都要硌手。往後,需每日多吃些飯。”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她不在說話,被他抱着,瘦的似乎的確快要消失了。
他不敢在逆她的意思,只能將她放了出來。可李忠一家的命,他還得要。
翌日,蕭池站在門口等她。
她推門而出,竟是說不出的虛弱。她瘦了許多,臉色蒼白。連脣都失了血色。可一見他,她便急急跑了出來。
蹲在他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池兒,池兒都長這麼高了。”
快一年未見了,她被關了太久。而他正以儘可能快的速度成長着,爲的是有一天能與那個男人抗衡。可沒想到,她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消弭着。
她抱着他,可他居然快要感受不到她。
自那之後,他每天都能來看她了。
她沒什麼事情可做,就學着做一些針線。什麼荷包,香囊,布娃娃,她一連做了許多。只要他一來,她就拉着他,給他往身上戴。
她給過他許多親手做的小玩意兒。可最後她走的時候,那男人自私,竟然親自到了他的房間,將能搜走的都帶走了,什麼都沒打算給他留下。
他東藏西藏,好歹是留住了那枚從她額上摘下來的華勝。
不知不覺,他回到了九王府門口。
門口兩側看守見了他恭敬跪地。老棠樹落光了葉子,可依舊在等他。
他忽然特別想回去,回去看她,他的葉棠。至於她的生身父母啊,他替她恨了,也替她作了主張。既然不要她,便永不配見她。